64

第64章

春獵将至, 柳樹抽新芽。

今年的春日來得格外得晚。

楚召淮在璟王府住了幾個月,乍一要離開倒有些不适應,一大清早就蹲在小矮櫃旁邊一一檢查自己的財寶。

矮櫃比來時要空許多, 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已被收在其他櫃中, 舍不得丢的石頭都拿出來擺放在價值連城的古董邊,顯得整個暖閣滿滿當當。

楚召淮拿着一個冊子垂着眼看得認真。

“要帶走嗎?”姬恂說。

楚召淮回身擡頭看去。

姬恂不知何時來的,彎着腰手擋在矮櫃的邊緣, 似乎是怕楚召淮沒注意起身會撞到腦袋:“馬車足夠大, 想帶什麽盡管帶便是。”

楚召淮搖搖頭, 只拿着那個冊子起身。

他病過一場氣血不足, 蹲得久了點, 剛一起身眼前驟然一黑,險些一頭栽下去。

再次有意識時,姬恂已将他扶在懷裏。

楚召淮忽然像是兔子似的蹦開了:“多、多謝王爺……”

姬恂眉頭一挑, 似乎發覺什麽,意味深長地笑了:“王妃當真客氣, 病着那幾日本王親力親為, 喂藥擦身哄噩夢, 如今只是區區扶了一把,算不得什麽。”

楚召淮:“……”

楚召淮被憋得啞口無言,突然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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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錯覺,姬恂現在好像連掩飾都不肯了,當着人的面就光明正大撩撥他。

趙伯在那收拾東西豎着耳朵聽半天, 見王爺把人氣走了, 猶豫着道:“王爺, 您這是……”

孔雀開屏呢?

姬恂心情似乎極好。

楚召淮腦袋瓜聰明,只是不愛動罷了, 如今這樣明晃晃的偏愛自然能瞧出他的意思,反應也并非姬恂想象中的厭惡和排斥。

看來楚召淮對他并非無動于衷。

“将他的東西收拾妥當,暖閣裏的物件一樣都不許旁人動。”姬恂淡淡道。

趙伯點點頭,見姬恂眼底帶着笑,小心翼翼道:“護國寺也不是十分安全,王爺為何不将王妃送回臨安?”

姬恂撫摸手中的鸠首杖,和趙伯對視許久,忽然就笑了。

“他別想回臨安了。”

趙伯愣了愣。

之前王爺可不是這麽說的。

姬恂的确有想過讓楚召淮回臨安,可此番楚召淮心疾發作幾乎喪命,如此病重放他離開,也許有朝一日就死在自己不知曉的地方。

姬恂只要一設想這個場景,渾身戾氣幾乎掩不住。

京城蟲子如此多,總想着驚擾這汪獨屬于他的清澈水潭。

可只要他擁有滔天的權勢,讓所有都不敢對楚召淮産生任何妄念殺念,讓他不必時時刻刻顧忌性命難保。

……這樣楚召淮自然不會想着離開京城,離開他。

楚召淮猛地打了個噴嚏。

日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穿了一層又一層,還裹着姬恂的鶴氅,但病過一場的身子太虛,還是覺得冷,面容都帶着病色的白。

周患上次幾乎被炸去半條命,短短幾日已活蹦亂跳。

半張臉還纏着紗布,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微微一用力就将幾個下人都擡不動的箱子舉起來放在馬車上。

又一個不遵醫囑的。

楚召淮蹙眉道:“別搬重物,當心傷口崩開。”

周患嘿嘿一笑:“我已好全了,還能繼續為王妃擋火藥。”

楚召淮:“……”

殷重山拎着姬翊的功課和書籍從一旁走過,頭也不回地幽幽道:“你是為了王爺豐厚的賞賜吧。”

周患撓了撓頭:“啊?你沒有嗎?”

殷重山:“……”

殷重山咬着牙咯吱咯吱地走了。

姬翊快步跑過來,跟在他後頭可憐巴巴道:“功課就不帶了吧,重山哥,你就說忘記帶了,我不想放假也做功課。”

殷重山将那箱子書放在馬車裏,嘆了口氣:“王爺對世子寄予厚望,世子還是多看些書吧。”

姬翊撇嘴:“有爹在,我又不需要有多大出息。”

反正未來有他爹給他安排,他不添麻煩已算是好大的出息了。

殷重山欲言又止,只好摸了摸他的腦袋:“世子該長大了。”

姬翊又吓住了,要哭不哭:“我爹不會要讓我成親吧?不要啊……”

殷重山:“……”

殷重山又回書房在姬翊撒潑打滾的攻勢下搬了兩箱子書放在馬車裏,務必讓世子好好學習,別總想些亂七八糟的。

日上三竿,楚召淮踩着馬凳上了馬車,掀開馬車簾子看着外頭站着的姬恂,欲言又止。

姬恂握着鸠首杖,走過去笑着道:“怎麽?”

楚召淮喉嚨像是被堵住似的,一看姬恂的眼就說不出話,耳根發紅地匆匆垂下眼,好一會才蚊子似的嗡嗡道:“王爺……保重身體,按時服藥。”

姬恂脈象已穩住,藥方的計量和煎藥的法子都已寫好交給殷重山,只要按時吃藥,這一個月都不會出問題。

姬恂手搭在馬車窗戶的邊沿,勾唇笑起來:“王妃的命令,本王必定言聽計從,不敢違逆。”

楚召淮:“……”

哪、哪兒就命令了?

這話本來就怪,加上知曉姬恂這幾日無時無刻不再撩騷,顯得越發的怪異,甚至帶着某種床笫之上才有的色氣。

楚召淮臊得渾身都熱了,繃着臉道:“王爺身份尊貴,莫要降尊纡貴說這種話了。”

姬恂沉下臉:“好,本王聽王妃的,日後再不說了。”

楚召淮:“……”

楚召淮臊得腳趾瘋狂蜷縮又舒展,別扭半天猛地将簾子放下。

說又說不過,臉皮又沒他厚,不活了。

楚召淮悶悶坐在馬車中,等着去護國寺。

這時車子微微一晃,似乎有人踩着馬凳上來了。

楚召淮還以為是姬翊,趕緊拍了拍臉讓熱意褪下去,擡頭看去:“姬……”

……恂。

本該在下面目送他離開的姬恂懶洋洋撩開車簾走進來,偌大馬車他看也不看其他位置,徑直走到楚召淮身側坐下。

楚召淮:“……”

楚召淮眼睛都瞪大了:“王爺……上來做什麽?”

“嗯?”姬恂比他還疑惑,“本王不是說了要送王妃去護國寺嗎?”

楚召淮蹙眉:“不是的,王爺是說讓周患送我去護國寺。”

他記得清清楚楚。

姬恂不解:“本王說過嗎?”

“說過!”

“好吧。”姬恂沖他一笑,“本王記性不好,就聽王妃的,的确說過。”

楚召淮:“……”

“你!”

“頭疼死了!”車又是一晃,犬子的聲音嘟嘟哝哝傳來,“重山哥給我搬了兩大箱書和功課,本世子真是……”

簾子掀開,姬翊一愣。

馬車寬敞,楚召淮束手束腳坐在角落,他爹大馬金刀交疊着腿坐在正當中,幾乎将楚召淮擠到貼着車壁了。

姬恂懶洋洋一擡眸。

姬翊渾身一僵,喉嚨艱難吞咽:“……真是激動亢奮又歡喜!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如此多寶貴的知識我定能一月全部啃完,不給爹丢人。”

姬恂蹙眉:“世子真這樣想?”

“是!”姬翊差點一蹦三尺高,語調上揚像是在吹口哨,“兒子必定學而不厭發憤忘食!”

“好。”姬恂一拊掌,笑了起來,“為父本只想讓你一個月看上兩本便已足夠,沒想到世子如此好學,為父甚為欣慰。既然如此,那幾十本書便是功課,月底為父會親自考校你。”

姬翊:“……”

天塌地陷,不過如此。

楚召淮猛地一偏頭,手揪着姬恂的袖子,将半張臉抵在他堅實的手臂上擋着,唯恐笑出來傷了世子的心。

姬恂一陰陽怪氣就愛将名字改為“世子”、“王妃”、“殷統領”這種稱謂,譏諷味十足。

姬翊眼睛都紅了:“爹……”

本來覺得這段時日爹的脾氣變好了,怎麽更會說刻薄話了?

姬恂瞥他:“護國寺是禮佛聖地,你難道還想成日東奔西跑地玩鬧嗎?”

姬翊委屈地道:“不想,我會好好陪着召淮靜養,等爹來接。”

姬恂勉強滿意了,微微側頭就見楚召淮抱着他的手臂,半鼓面頰,憋笑憋得滿眼是淚。

姬翊剛找了個遠離他爹的位置坐好,就聽姬恂忽然道:“下去,坐後頭那輛馬車。”

姬翊一愣:“啊?”

後頭的車好像都是他和楚召淮的書。

姬恂看他一眼。

姬翊登時一個激靈,忙不疊下車了。

剛蹦下去,馬車裏就傳來楚召淮的笑聲。

姬翊:“……”

他爹真偏心。

楚召淮笑完也覺得不太厚道,咳了聲清了清嗓子:“姬翊年紀小,貪玩些實屬正常,王爺對他還是不要這般嚴苛。”

姬恂垂眼看他:“好。”

楚召淮:“……”

怎麽他說什麽姬恂都應好?

楚召淮不太适應,又往裏挪了挪,恨不得鑿個洞爬出去。

這時,馬車晃悠悠動了。

姬恂見他渾身緊繃,體貼地往外坐了坐,笑着道:“王妃若困了,就在車上睡一覺吧。”

楚召淮最近總是困倦,好像睡不夠似的。

他本來也打算在車上眯一會,但偌大車廂全是獨屬姬恂的氣息,嚴絲合縫包裹着他,将人攪得腦袋混沌,亂得要命。

楚召淮不知要如何面對姬恂,只好靠在車壁上閉着眼裝死。

即使和姬恂圓過房,楚召淮仍想着有朝一日回家去,不過這是建立在姬恂不需要他的基礎上。

如今姬恂傾慕于他,等他病好,依照他的性子真的會心甘情願放自己回去嗎?

楚召淮越想越覺得忐忑,羽睫都在胡亂顫着。

……好像有視線在看他,直勾勾的,将他臉都看得不着急泛起熱意。

楚召淮輕輕呼了一口氣,做足準備,倏地睜開眼睛,打算吓他一跳。

楚召淮睜眼極快,姬恂連多少的空當都沒有,直接被逮到。

果然在看他。

楚召淮等着看他心虛。

……就見姬恂交疊着雙腿,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含着笑的視線始終直直盯着他,毫不掩飾自己赤裸裸的欲望。

楚召淮:“……”

和、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楚召淮頓時啞火了,連質問都問得極其沒有底氣,幹巴巴道:“王爺……怎麽偷看我?”

“嗯?”姬恂挑眉,“本王光明正大,何來偷看一說?”

楚召淮:“?”

楚召淮徹底服氣了,正要繼續閉眼裝睡。

姬恂道:“既然睡不着,不妨說些話?”

楚召淮假睡被拆穿,只好不情不願睜開眼,但他不想看姬恂,只好垂着眼盯着他手中金光閃閃的鸠首杖猛瞧。

忽然,鸠首杖動了動,随着那只寬大溫熱的手緩緩湊到他面前。

楚召淮眨了眨眼,疑惑看去。

姬恂将鸠首杖遞給他,挑了挑眉:“拿着。”

楚召淮從一開始就很好奇這金光閃閃的鸠首杖是不是真金子,見姬恂遞來故作鎮定地接過來,手腕微微一沉,險些墜下去。

沉甸甸的手感,竟是真金子?

聖上禦賜璟王的鸠首杖比尋常要短上半截,握着恰好能到腰跡,上方雕刻着“長歲熙春”,鸠首因常年撫摸已變得光滑锃亮。

楚召淮好奇地捧着左看右看。

做工精細,又舍得用金,就是矮了半截,寓意也不對。

楚召淮邊看邊問:“鸠首杖往往是給老人或長輩,為何聖上會賜予你這個?”

姬恂懶懶笑着:“警告本王時刻記着自己的身份,切勿不自量力,和小輩争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贻笑大方。”

楚召淮“哦”了聲,手指緩緩撫摸着鸠首。

姬恂倚靠在車壁上看他:“王妃也覺得本王不該搶小輩的東西嗎?”

指腹摩挲“長歲”二字,楚召淮想也不想道:“聖上的皇位不也是殺兄弑弟奪來的嗎,王爺血統純正,名正言順,何談該不該?”

姬恂眼瞳遽爾一縮。

楚召淮嘴比腦子快,說完立刻後悔了。

皇室秘辛那是他能随意談論的,趕緊找補道:“咳,我失言了,王爺莫要放在心上。”

姬恂忽然笑了起來。

楚召淮被他笑得臉都熱了,不敢再看,趕緊将鸠首杖遞回去。

姬恂卻不接,眼中全是笑意:“王妃拿着吧。”

楚召淮“啊?”了聲:“我……拿鸠首杖嗎?”

“嗯。”姬恂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笑眯眯道,“若王妃想要趁機會逃回臨安,正好将這鸠首杖融成金子當盤纏。”

若在之前楚召淮八成以為此人在陰陽怪氣,但此時細品這句話,總覺得有種試探的意味。

試探什麽?

想試探自己在楚召淮心中的地位?

楚召淮琢磨不透,只好說:“我是去休養的,又不是翻山越嶺躲難,逃什麽?”

姬恂笑意更深:“王妃這話是指心甘情願留在……京城的嗎?”

留在我身邊。

楚召淮嘴唇一抿,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将鸠首杖往他手裏塞,轉移話題:“這是禦賜之物,你若不拿着聖上怪罪要如何是好?”

“沒事,他不會再有機會怪罪本王。”姬恂意有所指,漫不經心道,“你就當幫本王收着,下次來接你時再還回來。”

楚召淮沒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推拒兩三回也沒讓姬恂收回,只好将鸠首杖抱在懷裏,唯恐磕了碰了。

好沉。

純金打造的鸠首杖,若是融了能有多少呢,夠他下半輩子吃穿不愁了。

楚召淮抱着沉甸甸的手杖,開始在腦海中編排。

姬恂一走他就将鸠首杖抱着下山,找匠人将鸠首杖融了,揣滿滿一兜子金子揚長而去,姬恂回來接人發現被騙了鸠首杖,怒不可遏,下海捕公文抓他。

編到這兒,腦海浮現姬恂暴怒的表情,他沒忍住樂了。

楚召淮還病着,馬車走得極慢,晃晃悠悠即将黃昏才終于到了護國寺山腳下。

一路上姬恂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楚召淮,好像要将他的樣子牢牢記住。

楚召淮沒忍住又睡了一覺,馬車搖晃停下的動靜将他喚醒,揉着眼含糊道:“到了?”

“嗯。”姬恂擡手将他睡得亂糟糟的頭發理好,“時辰太晚,本王……我要先離開,就不送你上去了。”

楚召淮打了個哈欠,溫順點頭:“好的嗷。”

姬恂沒忍住笑了,又叮囑道:“白院使會每隔幾日過來為你請脈,記得照顧好自己,姬翊若太吵你便記下次數,等我回來罰他。”

楚召淮“噗嗤”一聲樂出來:“不至于。”

姬恂又随意說了幾句。

“我知道的。”楚召淮見他難得這麽多人話,抿着唇笑,“本神醫妙手回春,哪會将自己醫死?王爺放心便是。”

姬恂笑了:“好。”

兩人說完,估摸着時辰,姬恂就算再不願也只好起身要離開。

楚召淮見他要走,心間像是被什麽狠狠扯了一下,又酸又疼,他眼瞳睜大,忽然往前一探。

……握住姬恂的手。

姬恂手一顫,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回頭看他。

楚召淮伸手到一半就後悔了,但身體好像不受控制,眼睜睜看着自己不争氣的爪子握上去,還死死抓着不撒開。

姬恂笑了起來:“王妃舍不得我?”

楚召淮恨不得死了得了,憋了半天,終于道:“我我有東西要給王爺。”

姬恂身形如閃電,一眨眼就坐了回來,偏偏臉上還優哉游哉道:“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留片刻吧。”

楚召淮:“……”

楚召淮将即将出口的陰陽怪氣憋回去,從袖中拿出個小冊子。

姬恂眉梢輕動:“這是要罵本王的話?”

楚召淮又想笑,強行繃着臉,道:“不像王爺的《王妃記住》那般無趣——這是我……我的……”

後面幾個字似乎羞于啓齒,“我的我的”半天,楚召淮終于硬着頭皮在姬恂注視下蹦出幾個字。

“……全部家當。”

姬恂一怔,臉上玩味的神情緩緩消失了。

楚召淮新得了東西——哪怕是路邊撿到一文錢也會高高興興記錄在小冊子上,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專屬于自己的東西。

白夫人的嫁妝、姬翊給的銀子銀票、西洋鐘、小麒麟木雕……

就連每月領的月錢也一筆一筆記錄着。

姬恂問:“給我這個?”

“嗯嗯。”楚召淮有些難為情,“和王爺一擲千金相比,這些家當微不足道,但……但也能買到不少東西。”

姬恂接過冊子,注視上面零零碎碎的記錄,心中一時說不出何種滋味。

許久,他問:“為何要給我這個?”

楚召淮笑了下:“上次在鬼門關轉了幾圈險些回不來,我就想若我有朝一日真的死了,這些東西得找個人托付。”

姬恂手狠狠一顫。

楚召淮挨過來将冊子的最後一頁掀開給他看:“我這兒都分好了,我娘的嫁妝到時就勞煩王爺給我舅舅,其餘的東西您随便處置,銀票留着,其餘的雜物扔了便好。”

姬恂注視着楚召淮的側顏,伸手撫向他的臉。

楚召淮臉一熱,趕緊縮回去,讷讷道:“王爺就收着吧——啊?什麽,哦哦哦王爺馬上出去!”

向根本沒說話的殷重山答完話,楚召淮趕緊催促姬恂:“王爺快些走吧,殷統領在催呢。”

殷重山:“?”

冤枉啊。

姬恂眸光微動,忽然沒來由地道:“叫我的名字。”

楚召淮一愣:“啊?”

“叫我的名或字,莫要叫王爺。”姬恂說。

楚召淮只有在盛怒之下喊過“姬恂”“姬明忱”,乍一讓他毫無征兆地叫,總感覺像是讓他赤身裸體似的,莫名覺得害臊。

“這……不恭敬。”楚召淮幹巴巴道,“王爺千金之軀,我……”

姬恂也不為難,笑着道:“既然王妃不願,那便算了,畢竟那日病發王妃為我解毒時,也聽了不少句,知足了。”

楚召淮:“……”

楚召淮怒道:“姬明忱!”

姬恂哈哈大笑:“叫得真好聽。”

說罷,不顧楚召淮憤怒的登時,姬恂大掌按着楚召淮的後頸一用力,覆唇上前在他眉心輕輕落下一吻。

楚召淮眼睛猛地睜大。

一吻即分。

楚召淮反應過來時,姬恂已幹脆利落下了馬車。

外面傳來馬的嘶鳴聲。

楚召淮趕忙撩開簾子往外看。

姬恂一襲黑衣坐在高頭大馬上,勒着馬繩好似即刻出征的将軍,常年披散的發被他随意用一根紫色發帶綁起。

常年萦繞姬恂周身那慵懶的煞氣在黑暗中被那抹紫驅散,眉眼帶着笑和即将出鞘的鋒芒,桀骜又恣意。

馬尾垂在腰後,姬恂帶着笑側眸看來。

楚召淮倏地記起茫茫大雪中那破開寒風的一箭。

那箭似乎破開虛空、追上匆匆時光轟然襲來,一箭射中楚召淮的心口。

心髒在……劇烈跳動。

并非心疾帶着刺痛的疾跳,而是被暖流一波波沖刷,酥麻轟然炸遍四肢百骸。

将遮掩面容的鬥篷扣在頭上,姬恂笑着道:“走了。”

說罷毫不停留地帶着暗衛朝着撲鹿臺的方向策馬而去,紫色和烏發交織着翻飛,不多時便和黑暗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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