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翌日一早。
璟王府幾乎半個府的人全都擠在前院門口, 擦石桌、修剪樹枝、數鵝卵石,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
終于,門房引着人過來。
衆人翹首以盼。
白鶴知孤身一人, 身着月白常服, 寬袖散發,挎着藥箱溜達着而來。
衆人:“……”
看殷重山和那位老管家脖子都伸長了,白鶴知疑惑道:“瞧什麽呢?”
殷重山幹笑兩聲:“白院使一人來的啊, 沒跟長随嗎?”
白鶴知随口道:“我自己就可以, 走吧。”
殷重山颔首, 恭恭敬敬将人迎去後院給陛下請脈了。
趙伯憂心忡忡, 對還在數鵝卵石的周患道:“你這馊主意也沒用啊。”
周患擡頭迷茫道:“啊?什麽啊?”
“……”趙伯嘆了口氣, “玩去吧。”
“哦。”
姬恂昏睡一夜,破曉時便醒了。
Advertisement
白鶴知過去時,府醫剛為他換好藥。
姬恂平日穿衣大大咧咧, 大雪天也不妨礙他袒胸露乳,如今傷勢嚴重, 紗布幾乎将他上半身全全包住, 只露出些許肌膚, 倒知道穿戴整齊了。
白鶴知壓下心中腹诽,上前行禮:“陛下。”
姬恂嘴唇蒼白,恹恹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道:“白院使為何在此?”
白鶴知不明所以:“不是陛下去下官府上請我來為您治傷的嗎?”
姬恂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似乎想到什麽, 漠然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
冤枉啊!
算了, 也不冤枉, 罰俸呗。
白鶴知上前給姬恂探脈,高燒退下後又上了藥, 傷口已經止住血,一夜時間已結了薄痂,府醫将藥煎好,躬身遞上來。
姬恂看也不看,直接一飲而盡。
只是喝完他察覺到不對,擰眉道:“這不是……之前的藥?”
府醫讷讷道:“這是白院使開的藥。”
白鶴知将藥枕收起來,道:“是我換的——陛下傷勢過重,不适合喝之前解餘毒的藥。”
姬恂蹙眉:“這種小傷……”
白鶴知:“……”
姬恂披頭散發坐在榻上,玄衣松松垮垮遮掩高大身軀,面容蒼白,呼吸偏短促,連說話好似都沒之前有力氣。
都差點一命嗚呼了,還吹呢。
“只斷三日。”白鶴知重新将一張方子拿出來,道,“等傷口徹底結痂,就能重新換回去——這是新方子。”
殷重山正要接過。
一旁的姬恂眼眸一縮,立刻伸手将那薄薄的方子奪過來。
胸口傷處密密麻麻地疼痛,連帶着呼吸都變得艱難,姬恂踉跄着坐在床沿,目不轉睛盯着這張新的方子。
是楚召淮的筆跡。
楚召淮哪怕無人教導,也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筆觸溫柔,像是毫無鋒芒的流水,一看便賞心悅目。
根據白鶴知的脈案,楚召淮重新調了幾味藥,還寫了煎藥時的火候和劑量,詳細無比。
最後落款只有娟秀的兩個字。
白芨。
姬恂愣怔注視着,薄薄紙張在他指尖微微顫着。
楚召淮病成那樣,卻還想着為他調方子。
姬恂的傷口隐隐作痛,連帶着心間泛着酸澀。
楚召淮很喜歡寫方子,在他書房看書時筆走如飛,唰唰唰将醫書上的方子抄了一份,閉眸記在腦海中後便擱在一邊。
因寫了太多,楚召淮也不好收着往小矮櫃裏放,趙伯索性将那些廢紙拿去引火。
之前丢在地上都懶得看的筆跡,如今得到一張,卻如獲至寶。
兩人鬧成這樣都不好受,白鶴知難得沒惡言相向。
“昨日回府時,召淮瞧了瞧陛下脈案,重新調了方子,陛下傷好些就能重新調回來,每月初五解毒的方子還按原本的,再喝兩次便能徹底拔除。”
姬恂垂着眼還在看那方子,聽到“召淮”兩個字眼眸緩緩動了動,好一會才低聲道:“他病可好些了?”
白鶴知心想比他還活蹦亂跳:“好多了,勞煩陛下擔憂。”
姬恂似乎還想多問。
想問他有沒有提起自己,想問他在寫這方子時什麽表情,有沒有叮囑過什麽。
可愣怔半晌,姬恂又強行将後面的話忍了回去。
“有勞白院使。”姬恂道,“重山,送院使回府。”
“是。”
白鶴知很訝異姬恂什麽都沒問,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姬恂孤身坐在寬大榻上,俊美無俦的眉眼似乎帶着些落寞,可看着那張再普通不過的方子許久,又緩緩露出個輕笑。
已經足夠了。
白鶴知跟着殷重山出了王府,還未上馬車就見陸無疾一襲寬袍策馬而來。
到了王府門口,陸無疾根本沒等馬停直接飄然從馬背上躍下,身輕如燕潇灑在半空轉了幾圈,準确無誤地落在王府臺階上。
門房趕緊前來為他牽馬。
陸無疾耍雜技似的落了地,哼着小曲快步沖進王府,似乎有急事要尋陛下。
白鶴知面無表情看着那匹馬,嫌棄而不甘地“嘁”了聲,啪的将車簾甩下來。
殷重山趕緊駕馬送白院使回府。
王府中,陸無疾終于走了次正門,晃晃悠悠去了後院。
趙伯早已習慣了,帶着他進了寝房:“王……陛下,陸大人求見。”
姬恂已不能像之前想見就見想不見就将人轟出去,就算傷再重也還是讓人進來。
“嗯。”
趙伯颔首,将寝房門打開。
陸無疾快步走進去,進了寝房就開始喋喋不休:“宮裏宮外還有不少前太子留下的爛攤子,衆臣還在等着陛下收拾,怎麽忽然回來璟王府找清閑了……唔?人呢?”
寝房空無一人。
隔壁暖閣倒是有些動靜。
陸無疾不明所以,只好又轉到進了暖閣。
暖閣中空蕩蕩,朝陽照進來卻也沒顯得多溫暖,西洋鐘在桌案上滴答滴答走着,姬恂長身玉立,眉眼低垂着,拿着幹帕子擦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
陸無疾:“陛下?”
姬恂眼眸沒什麽神采,人也病怏怏的,朝陽落在西洋鐘上,将他蒼白的手指照得好似半透明般,他頭也沒擡,恹恹道:“何事?”
“自然是大事。”陸無疾行了個禮,想要上前和他說,“今日朝中……”
姬恂道:“別動。”
陸無疾動作一頓。
姬恂将西洋鐘擦拭好,漠然道:“等你何時學會好好走路,改掉耍猴一樣的上蹿下跳之後再進來。”
陸無疾:“……”
陸無疾又被嗆了一通,疑惑看了看四周:“這屋子空蕩蕩的啥也沒有,也就有個西洋鐘,屬下就算再耍猴也不至于撞壞了吧。”
姬恂:“……”
姬恂下颌微繃,似乎是狠狠咬了下牙。
他冷冷側身看來:“到底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大事,至于讓你一大清早就來讨嫌?”
“哦哦。”陸無疾從腰後拿出來一張奏折,“今年年初有幾個城鬧了雪災,死了數百個百姓,事兒鬧得挺大。但赈災之事是太子安排的,幸存的人一直求告無門,如今新皇登基,有幾個縣的縣令聯合寫了折子遞上來。”
姬恂蹙眉:“當時呈上來的奏章,所言死的皆是暴民。”
“當時太子有先帝護着,自然給遮掩。”陸無疾說得也眉頭緊皺,“這事兒事關前太子,所以朝臣拿不定主意,想請陛下回去定奪。”
姬恂擦着西洋鐘的手頓了頓,将幹巾放下。
“嗯。”
之前有燕平帝護着,姬竤做事從來不顧後果,弄得怨聲載道,姬恂剛登基這段時日,幾乎全在收拾爛攤子。
燒已退了,傷勢死不了人,只休息一夜便又要回宮。
***
白鶴知被殷重山送回白府時,楚召淮才剛醒。
春日陽光正好,他穿着月白寬袍坐在椅子上,正在睡眼惺忪地吃早膳。
白鶴知眉頭輕挑:“今天怎麽醒這麽早?”
楚召淮眼睛都沒睜開,将口中的藥膳吞咽下去,含糊道:“有人放鞭炮,噼裏啪啦,吵醒了。”
白鶴知摸了下他的脈,發現已比之前好太多了。
“那吃完飯再回去睡個回籠覺?”
楚召淮搖搖頭:“睡飽了,不能再睡了。”
這段時日他睡了太多,四肢百骸都要生鏽了,一動就咔咔響,他身體已記住日上三竿的起床時辰,今日強行被叫起來換換時辰倒也算是好事。
楚召淮手腳癱軟,身子沉重得要命,用完早膳喝完藥就在院中溜達幾圈。
外面又在噼裏啪啦放鞭炮,還伴随着吹吹打打,像是有人在成婚。
楚召淮歪着頭注視着高牆之外鞭炮燃燒的灰煙,想了半天,回頭喊道:“舅舅,我想出去看人成親。”
白鶴知正在院中曬草藥,聞言微微愣了愣。
這段時日,楚召淮還是頭回明确地說出“我想”做什麽。
白鶴知眼眸輕動,笑了起來:“應該是咱家對面那家公子娶妻,想去就瞧瞧去吧。”
楚召淮眼睛一彎,正要擡步出去,白鶴知又叫住他。
白府雖然不如璟王府豪橫,但也給楚召淮做了不少身新衣裳。
白鶴知拿出個繡着水紋的雪白披風披在楚召淮單薄的肩上,一邊系一邊輕聲道:“今天人多,小心被人磕着碰着了,有事就來喊我。”
春日到了,楚召淮體虛,換了身薄衣也不冷,但還是乖乖站在那聽着白鶴知喋喋不休給他穿衣服。
白鶴知并不管他去哪兒,也沒有硬要跟着去,放任着随他去玩。
楚召淮溫順地點頭。
京城成婚和江南的習俗不太相同,好像是特意算的良辰吉日,并未在黃昏成婚拜堂,上午便已熱熱鬧鬧去接新娘。
門口長街人來人往,全都是來看拜堂的人。
楚召淮站在府門口好奇地看。
沒一會,花轎被穿着喜慶衣袍的人擁簇着而來,新郎官胸前戴着紅綢花,騎在高頭大馬上喜上眉梢。
到了府門口,壓轎子、跨火盆,流程和楚召淮成婚時差不多。
楚召淮剛想到這裏,忽然意識到和姬恂成婚時,從上轎到進洞房,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
新郎從始至終都沒露過面。
楚召淮愣怔許久,抿唇笑了下。
可能是因為如此,所以這樁婚事才這般不吉利吧,最後還落得個和離的下場。
怪好笑的。
楚召淮站得有些久,虛弱的身子撐不住,索性坐在府門口的臺階上托着下颌眼巴巴地看着。
新娘被新郎滿懷愛意地扶着手迎進去,門口人全都湧了進去,長街上清靜了不少。
有人從長街上策馬而過,轉瞬便沒了影子。
楚召淮沒注意,歪着頭看了對面府上挂着的紅燈籠,又開始發呆。
長街一角,為首一人勒住缰繩讓馬停下。
馬兒嘶鳴一聲,緩緩在原地踱步。
陸無疾駕馬上前,疑惑道:“為何要繞這麽大一圈走這條路……唔?陛下在瞧什麽呢?”
姬恂披着寬大的黑色披風,兜帽戴在頭上将半張臉遮掩住。
他握着缰繩的手死死握緊,幾乎将繩子勒緊血肉中,兜帽下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不遠處的人。
楚召淮的臉色比前段時間好了許多,一襲月白衣袍和雪色披風将他病容消去不少,乖乖地屈膝坐在石階上,遠遠注視着對面府中熱鬧的拜堂,眼底似乎有些驚羨。
他也不靠近,只是歪着頭看着熱鬧的人群。
楚召淮并未看到他。
姬恂竟然覺得慶幸,還好沒有和楚召淮對視上,否則不能這般近乎貪婪的,光明正大看着毫無防備的他。
哪怕只是遠遠看一眼,痛徹心扉的切膚之痛都能緩解一二。
方才牽着新娘進府門時,新郎灑了不少喜包到人群裏。
白府裏幾個年紀小的下人跑出來蹦着搶,回去時瞧見那個病弱公子坐在那沒動,看着好像有些可憐。
幾個小少年對視幾眼,将搶來的小喜包勻了勻,小心翼翼捧着遞過去:“公子。”
楚召淮眉眼帶着些訝異,蒼白的唇輕動,似乎在說:“給我的嗎?”
少年垂着眼,害羞地點頭。
成婚的小喜包是用紅布縫制,繡着喜慶的「喜」字,瞧着半個巴掌大,還挂着個小流蘇墜子。
只是圖個吉利,裏面盛了兩枚銅錢。
幾個少年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蹦起來搶了一把,手指一抓滿滿當當。
楚召淮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接過那一把的喜包,眼眸輕輕一彎,柔聲說:“多謝。”
這麽多日,白府下人全都瞧見過楚召淮,可從始至終都沒見這位體弱多病的公子笑過,乍一瞧見那張漂亮的臉上帶着溫柔笑意,呼吸一頓,臉唰地就紅了。
幾人推推搡搡,手腳并用地回府了。
楚召淮好奇地拎着一個小喜包上的墜子,懸在眼前微微晃了晃。
銅錢相撞,叮鈴作響。
日光下,楚召淮眉眼如畫,忍不住彎眸笑了起來。
不遠處的姬恂瞳孔倏地一縮,呼吸幾乎都亂了。
陸無疾不明所以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愣了愣,終于明白陛下繞路的原因。
敢情是來看前妻。
怪不得這副恨不得沖上去吃人又被無形的鐐铐扣住脖頸,只能硬生生止住,在那看着止瘾的架勢。
拜完堂,門口似乎又要放鞭炮了。
楚召淮怕極了這樣噼裏啪啦的動靜,起身慢吞吞地回了府。
姬恂目不轉睛盯着他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氣,握着已染了血的馬繩,下颌崩得死緊。
理智和沖動在腦海中吵鬧。
能看一眼,便知足吧,莫要這般貪心。
畢竟人是自己親手放走的,就算做出這副情深悲切的不舍模樣,也挽回不了他。
姬恂緩下心口的劇痛,微微閉眸,終于策馬而去。
嗒嗒。
馬蹄聲奔騰響起。
楚召淮剛走到後院,就聽高牆之外似乎突兀響起一陣馬蹄聲,疑惑地歪了歪頭。
他也沒多想,抓着一把的喜包回去了。
***
天邊雲卷雲舒,遲來的春日越來越暖。
沒過半月,養病中的楚召淮終于連披風也脫下了,穿着身淡紫色襕衫襯着身形颀長,幫白鶴知将一本本醫書往馬車上。
白鶴知蹙眉道:“病才剛好,別亂動,讓下人來就好。”
楚召淮将幾本盛着絕本書的匣子遞上前:“哪就連個東西都搬不了了?”
“真用不到你。”白鶴知無可奈何道,“你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楚召淮搖頭:“我沒什麽東西要收拾。”
就是幾件衣裳和那個小麒麟擺件,早就收好放在馬車中了。
已是四月十六了,慢吞吞坐着馬車從京城出發,端午前估摸着能到江南。
今日天朗氣清,正适合出行。
将東西一一搬到馬車上,已是巳時,白鶴知将府中事務給管家吩咐好,踩着馬凳上了車。
為了照顧楚召淮,白鶴知特意弄了輛寬敞的馬車,能讓楚召淮在裏面蹬腿着滾來滾去都沒問題。
馬車幽幽從白府離開,一路朝着南去。
楚召淮在京城待了小半年,乍要離開還有些不舍。
白鶴知看他一直在掀着簾子往外看,笑着道:“咱們回江南後,先幫你将想要的臨湖小院子買了,等安頓好後有時間再來京城住一住。”
楚召淮笑了笑:“不用,那個院子早就賣出去啦。”
白鶴知一怔。
那個宅子對楚召淮而言,只是一個寄托罷了。
像是在小毛驢腦袋上挂個胡蘿蔔,引着他一步步自欺欺人地往前走。
如今他已想通,不再奢想那個早已不會屬于他的宅子。
白鶴知猶豫着道:“那你還想回白家嗎?”
楚召淮沉默,并未回答。
白鶴知見不得他這副樣子,笑着說:“反正我們召淮醫術超絕,就算在哪兒都不會發愁。”
楚召淮點點頭,竟然還認了,一本正經地說:“是的,畢竟我們召淮是神醫嗷。”
白鶴知一愣,随後哈哈大笑。
養病這麽久,楚召淮身上那點頹喪和悲色也逐漸消失,隐約又有了之前活蹦亂跳的影子。
馬車外的人聲正在緩緩消失,随着城門口的盤查,徹底離開這座精致華貴的石頭籠子。
楚召淮一時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像是釋懷,心口卻莫名泛着酸澀,一波又一波。
這次離開,恐怕他此生都不會再回來了。
也再難見到姬翊、梁枋、趙伯、殷重山、周患等璟王府的所有人。
……還有姬恂。
楚召淮垂下眼,伸手按住微疼的心口。
其實并不礙事,情感割舍時總會有個過程,這是正常的。
楚召淮并不排斥,清醒着任由那股酸疼由心尖遍布全身。
掌心貼着左心口,感知心跳緩慢均勻跳動。
怦,怦。
一聲又一聲,伴随着馬蹄聲,逐漸遠離這場荒唐又悲傷的……美夢。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緩停下。
京城外一望無際,鳥鳴風聲灌入耳中。
有人輕輕地道:“召淮。”
楚召淮眼眸倏地睜大,掌心下的心髒毫無征兆地劇烈跳動起來。
白鶴知掀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回頭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坐在陰影中,似乎愣怔住了,手緩緩伸向一邊窗戶的車簾,可兩指卻只是揪着,指尖輕顫着并未動。
好一會,他才輕輕道:“陛下。”
姬恂的聲音順着車簾飄來,前所未有的溫柔:“我不攔你,只是想臨走前……同你說幾句話。”
楚召淮揪着簾子,閉了閉眼輕輕吐出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掀開車簾,朝外望去。
馬車車窗寬敞,姬恂身着黑衣,并未束冠,墨發被一條紫色發帶綁起,将他眉眼的戾氣遮掩得一分不剩,甚至顯得過分溫和。
楚召淮手一動。
姬恂站在那,車簾掀起後眼神直直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五官眉眼牢牢印在心底。
欲望幾乎破體而出,聲音卻是柔和的。
見楚召淮還在猶豫,姬恂眼眸輕動,近乎乞求地道:“真的只是幾句話。”
楚召淮愣了愣,好一會才輕輕點頭。
姬恂松了口氣。
京外十裏處的長亭中,舉目四望皆是一片翠綠之色。
楚召淮拾級而上,走到長亭的石凳上坐下,眼神看磚看亭看風景,就是不看姬恂。
姬恂緩步走上前,坐在楚召淮對面。
長亭一片寂靜。
良久,姬恂開口道:“你日後便要一直在江南安家落戶了嗎?”
楚召淮點點頭,又搖搖頭。
姬恂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沒有半刻分離過,楚召淮本就對視線敏銳,躲了一會見他還看,只好蹙着眉頭擡眼和他對視。
“陛下就只想說這一句嗎?我還要趕路,怕是不能在這兒……”
姬恂說:“對不起。”
楚召淮話音戛然而止,愣怔看他:“什、什麽?”
“春獵時瞞着你是我不對,最後沒能如約回護國寺接你。”姬恂看楚召淮下意識害怕地往後撤,心間一疼,強忍着輕聲說,“我說這些并非想逼迫你留下,只是……”
只是覺得,他得在楚召淮離開前道歉。
楚召淮呆呆看着他,心中那股凝結不去的郁氣好似随着這聲“對不起”一點點散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姬恂的這句“我不對,我不該丢下你”。
楚召淮許久沒說話。
姬恂也知曉口頭上的歉意并無用,從袖中拿出一塊精致的玉佩遞給他:“日後無論你在何處,拿着這塊玉佩到任意府衙或官員府,無論銀錢或人,想要什麽都可以。”
楚召淮站了起來,側過身沒看他,也沒看那枚價值連城的玉佩:“不必了,我不需要這個。”
“召淮!”
姬恂起身上前幾步叫住他,猶豫半晌,一向怼邊天下無敵手的嘴此時卻說不出任何有用的措辭。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那你留下,做、做個念想?”
楚召淮:“……”
從沒見過有人硬塞着,還讓人做“念想”的。
楚召淮背對着他,輕聲道:“真的不用——你不必覺得對不起我,王爺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是理解的,所以不會怨你。”
姬恂臉色一白:“召淮……”
楚召淮沒再多說,緩步從長亭走下去。
哪怕楚召淮這樣說,姬恂仍是跟着他,努力遏制住想要強留住他的沖動,眼神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
腦後幾乎被盯出個窟窿,楚召淮看着遠處在馬車邊等着的白鶴知,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識到。
他要離開京城,離開姬恂了。
天下這樣大,他四處行醫,陛下被困那精致的金籠子裏,兩人恐怕再也不會相見。
楚召淮腳步越來越慢,終于緩緩停下。
姬恂……
往前相處的種種剎那間浮現腦海中,茫茫大雪中一箭将他救下的姬恂,癔症發瘋也沒傷他半分的姬恂,嘴上毒得要命卻會為他拿回娘親書信的姬恂……
楚召淮眼瞳微動,呼吸亂了一瞬,忽然一轉身,大步朝着幾步外的姬恂奔了過去。
姬恂一愣。
楚召淮一襲雪白衣袍帶着墨香和藥香,好似一片松軟的雲撞在姬恂懷中。
……給了他最後一個擁抱。
姬恂愣怔在原地,手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合攏,直接死死将楚召淮擁在懷中,好像要把他揉碎在懷中,永不分開。
楚召淮雙手抱住姬恂的脖子,額頭抵在他的肩膀,呢喃着道:“姬明忱,我走了。”
姬恂呼吸一頓。
不是王爺,不是陛下。
楚召淮終于喚了他的表字,卻是在和他道別。
和那句“我喜歡你”一樣,明明得償所願,卻不合時宜。
姬恂緊緊抱着他:“楚召淮……”
楚召淮從來都很明白自己要什麽,一抱即分,沒有半分停留,後退數步強行掙脫開姬恂青筋暴起的手臂,從他懷中離開。
最後看了姬恂一眼,楚召淮頭也不回地朝着馬車而去。
姬恂僵在原地,眸光倒映着楚召淮踩着馬凳鑽進馬車中,白鶴知朝他微微一颔首,車夫等兩人坐穩,終于一揮鞭子。
馬車朝着南方而去,不多時紮進枝葉扶疏的密林。
暖風拂來,将姬恂微擡手臂的寬袖吹得左右而動。
留下他。
意識中有個聲音在拼命嘶吼。
九五之尊,不至于連個人都攔不住。
姬恂腦海中思緒翻飛,醞釀着無數個讓精兵良将将楚召淮抓回來的念頭。
白鶴知只帶了個長随做車夫,周患一人就能将楚召淮輕輕松松搶回來,關在宮中無數人看守,逃也逃不掉。
到那時,楚召淮徹底屬于他,自己心中那股難以填平的掌控欲也許會得到滿足,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
可直到馬車消失得無影無蹤,姬恂也只是僵在那,一動未動。
任由那股不舍化為撕裂的鐮刃一寸寸切割他的心,理智占據上峰,近乎頭痛欲裂地将那些癫狂的念頭強行壓回去。
姬恂緩緩垂下手。
流水從始至終便該在山澗江湖奔騰,汪洋大海才是歸宿。
那汪幾乎被他困在和淤泥為伍的死水,終于重獲生機,活蹦亂跳地流回屬于他的廣袤天地。
再不回頭。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