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周五一早, 許小華剛到單位門口,錢小山也剛好騎着自行車過來,遠遠地就按着自行車鈴聲, 和她打招呼道:“小華!小華!”

他的聲音又歡快又熱烈,路過的同事,都不由看了倆人一眼。

等他到近前來, 許小華有些無奈地道:“錢哥,你這樣, 人家還以為我是你對象呢!”李春桃的事,算是給她留下心理陰影了。

錢小山撓撓頭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 我就是太高興了, 一時沒忍住,我下回注意點。”

許小華這才問道:“錢哥,啥事啊?”

“嘿, 這周六我就訂婚了,那天我請假一天, 小華,你得幫我照看點車間,也檢驗檢驗你的學習成果, 哈哈。”

許小華笑道:“怪不得你這麽高興,錢哥, 記得給我帶份喜糖。”

“沒問題,沒問題。”

錢小山就騎着自行車先進廠裏去了,許小華正準備走, 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

回頭一看,是楊柳新。

許小華有些無奈地道:“柳新, 你可別誤會哈,剛才錢哥是和我說,他要訂婚了。”

楊柳新從自行車上下來,苦笑道:“小華,我剛才都聽到了。”小山哥說訂婚的時候,聲音大的,她在五米外都聽到了。

這麽一打岔,她險些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忙道:“哦,我是問你,前天晚上,你看到你對象沒?我下班的時候,見他在單位門口等你呢!”

“我對象?”

楊柳新點頭,“對啊,就是上周五晚上的那個男同志啊,穿着一身黑呢子大衣,高高瘦瘦的那個,眼睛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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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華知道,她描述的是慶元哥,但是慶元哥怎麽忽然來找她,還不讓人喊她呢?也沒聽奶奶說,慶元哥過來啊?

問楊柳新道:“他有說什麽事嗎?”

“沒有,我說幫他去喊你,他說不用,我就先走了。”

許小華忙道了聲謝。

楊柳新見她臉t上怔怔的,試探着問道:“小華,你對象是幹嘛的啊?看着好像和我們不一樣?”

許小華聞言,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麽不一樣?”

“嗯,我也說不上來,看着就像是很有文化的樣子……”家裏條件估計也不差,衣服雖然不是很新,但是都很合身幹淨,也沒見到補丁。

許小華點頭道:“嗯,他确實是搞研究的,在實驗室裏待得多。”她想,楊柳新看慶元哥,大概就像她第一次看到沈凝一樣。

總是有那麽一些人,站在人群裏,都很耀眼,許呦呦是這樣的,沈凝也是。但是對于慶元哥,她好像沒什麽感覺。

許小華忽然覺得,或許是她從許呦呦、沈凝身上,看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心底裏會有豔羨,但是對于慶元哥,可能是小時候一起待過人販窩的原因,總覺得倆人知根知底的,沒有什麽好隐藏的。

甚至于,早先,她一直是将他當哥哥看待的。

楊柳新聽她說,對象是搞研究的,懵了一下,側頭望着她道:“這麽說,你對象是大學生?”

許小華想解釋這還不是她對象,上次只是自己胡謅的,但是又覺得,這話還不如不說,就讓楊柳新這麽誤會算了,省得把她和錢小山扯上關系。

楊柳新忍不住嘀咕了聲:“天吶,你竟然找了一個大學生當對象,我們還說你搭上小山哥了……”小山哥好是好,但也是相對于他們這些工廠女工來說的,和大學生完全是沒法比的,而且,小華的對象長得還很好看。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春桃知道了這事,會是什麽表情?

許小華見她一副驚訝不已的樣子,後知後覺地問道:“我找個大學生當對象,會不會是件很奇怪的事?”

楊柳新點了點頭,很快又搖頭道:“也不是,你和我們不一樣,我們腦子都笨笨的,也沒啥學習的想法,小華,你一來,我們就覺得你不一樣,你比我們有前途。”不然,春桃也不會這麽沖動。

像她這種笨蛋,春桃不僅不害她,還給她出主意,怎麽引起小山哥的注意。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小華和她們不一樣,春桃才會那麽緊張,進而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做了這種事。

她說得很誠懇,許小華也很真摯地向她道了謝。

楊柳新搖搖頭,“我說的是真話,我現在都有些好奇,你以後到底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一個十六歲進工廠的女工,她會走到多遠?能走到多遠?

有些感性地和小華道:“小華,過個二十年,你給我寫封信,告訴我你的生活狀态好不好?我真的很好奇。”

許小華有些莞爾,“好啊,哪天我要是離開了罐頭廠,就問你要一個地址。”

楊柳新點點頭。

因為楊柳新提到徐慶元來找她的事,許小華上午琢磨了好一會兒,慶元哥來找她,會不會是有什麽事兒?

中午下班的時候,許小華都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心怡還笑道:“咋地了,這麽急慌慌的?今天你奶奶給你燒什麽好吃的不成?”

許小華忙點頭,就聽心怡又道:“你可是連雞腿都能讓給我吃的人,肯定不是雞腿了,那什麽能比雞腿還好吃?小華,說出來讓我饞一饞!”

許小華面色微紅道:“不是吃的,是今天家裏來客人了。”

謝心怡和她處了兩三個月了,對她的脾氣也算有些了解,見她忽然就紅了臉,立即湊近了小聲道:“是徐慶元吧?”

見小華的臉更紅了,立即打趣道:“行了,行了,你快去,下午還得來上班呢!”

小華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的,到了白雲胡同的時候,已然有些氣喘籲籲,緩了一會兒,才擡腳慢慢地往家裏走。

遠遠地就聽到她家院子裏,有嘈雜的人聲,院門是開着的,裏頭站着好些人,有吳奶奶、葉奶奶、徐彥華、徐曉岚。

徐慶元也在,正陪着她媽媽收拾客廳桌上的糕點、糖果和酒。

只聽葉奶奶正和奶奶道:“我看了日歷,臘月26、除夕和初一都是好日子,剩下的就是正月的了,你們看挑哪天辦合适?”

沈鳳儀道:“總不好把曉岚留在這邊過年的,不然就臘月26吧。”上午曉岚已經和她說了佑川的事,她想着,倆個孩子的事,還是早些辦好,佑川就是動身去邊疆的時候,心裏也放心一些。

徐彥華笑道:“那就是後天,這日子是不是趕了一點?”

沈鳳儀搖頭道:“沒事,也就是兩家人,再加上你們這些老鄰居,一起吃個便飯而已。”說到這裏,又問徐慶元道:“慶元,你同學要不要喊幾個過來,熱鬧一下?”

徐慶元忙道:“好的,奶奶,麻煩您這邊多安排三個位子。”

沈鳳儀算了一下,可能兩桌也就夠了,在家裏辦就成。正算着,忽然看見孫女站在院門口,忙招手道:“小花花回來了,快過來!”

客廳裏正忙着拆分糖果和糕餅的徐慶元,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下,就見這個姑娘雙頰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這些天以來的焦慮和緊張,忽然就消隐了下去,徐慶元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他這個人其實是向來什麽都悶在心裏的,但是可能是倆人小時候的緣分,他好像不排斥和小花花說心裏的話。

甚至于,看到她,好像心裏就不覺安靜了一點。

許小華也不敢看客廳的方向,硬着頭皮朝奶奶走去,乖乖巧巧地喊了一聲:“吳奶奶好,葉奶奶好,嬸子好,姑姑好!”

徐曉岚把人拉到跟前來,微微笑道:“一個多月沒見,我總覺得小華像是長高了一點一樣,臉上也有肉了,越來越好看。”她這話不算完全是客套話,這姑娘比上次看到的時候,氣色好了很多,膚色也白皙了一點。

她想,再在家裏調理個一年半載的,這姑娘怕是會出落得更好看些。容貌、性格、家世,徐曉岚都覺得沒什麽可挑剔的,就是慶元自己找,也未必能找到這麽合她眼緣的。

而且小華能在16歲的時候,就這麽有擔當和責任感,更是讓她高看一眼。

就是年紀上,到底小了幾歲,她就擔心這姑娘和慶元,以後能不能聊到一塊兒去?雖然說,有個三年之約,三年之後倆家若是反悔,随時可以解除婚約。

但是她想,許家應該和她一個想法,既然訂婚了,還是希望這倆個孩子能有緣分,真的走到一塊兒去。

沈鳳儀笑道:“曉岚,你不知道,我這孫女可長進了,前些日子工作也轉正了,還獲了廠裏的表彰,給她媽媽領了一塊羊毛毯回來,等一會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

徐曉岚笑着應道:“好,嬸子,不瞞你說,我一直覺得小華這孩子有出息着呢!別看她年齡小,她自己心裏有主意得很。”

這話,沈鳳儀是認同的,轉身和孫女道:“小花花,我們正在和你徐姑姑聊呢,日子選在哪一天合适,最近的是臘月26,你看呢?”

許小華輕聲道:“奶奶,我沒有意見,這事你和徐姑姑商量就好。”

沈鳳儀摸了摸孫女的頭,“好,”又和大家道:“那我們先吃飯,吃完飯讓小花花先去上班,我們再算下請哪些人合适?”

這餐飯,除了林姐做的幾個清炒白菜、臘肉蒜苔、炒肝尖等家常菜,徐彥華還特地從國營飯店裏定了一份水煮魚片、一份扒燒全雞、一份烤鴨和一份砂鍋白肉來,很快一張四方桌子就擺的滿當當的。

沈鳳儀和秦羽,輪流給小華夾菜,許小華的碗很快就堆得冒尖,等看到又一個雞腿朝她碗這邊過來的時候,有些無奈地道:“奶奶、媽,我真吃不下了!”

不妨,話一出口,才擡頭看到是徐慶元夾給她的。

許小華微微皺眉道:“慶元哥,你可比我胖不了多少,你自己吃!”說着,還把自己碗裏的一對雞翅也扒拉給他了。

徐彥華笑道:“慶元,小華讓你吃,你就吃!從今以後,可得聽小華的。”顧慮小華年紀還小,到底沒敢多打趣。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除了許家和徐家,大家并不知道,這樁婚事,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許小華臉紅紅地t,匆匆扒完碗裏的飯,就說要上班。站起來的時候,朝徐慶元看了一眼。

徐慶元立即會意,站起來和大家打了招呼,說去送送小華。

徐曉岚知道,侄子這是還要問問小華的意見,心裏微微嘆氣,面上笑道:“慶元,你去吧,倆個人也好好聊一聊。”

等出了家門,許小華立即開口問道:“慶元哥,你前天晚上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

徐慶元頓了一下,回道:“送我姑姑過來,想着去你單位接你下班。”

許小華覺得,這話說了和沒說差不多,脫口而出道:“我家這麽近,天又沒黑,你幹嘛來接我?”

徐慶元見她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氣鼓鼓的,知道這姑娘,是想聽他說真話的,心裏有些莞爾,點頭道:“嗯,就是想來看看你!”

這話一出來,許小華的氣焰就滅了下去,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的眼睛很明亮,在冬日淡淡的日光下,顯得格外的清澈和真誠,徐慶元啞聲道:“小花花,上周末我給家裏打了電話,發覺到有些不對,就一直等着姑姑來京市,姑姑告訴我,我爸要被下放到邊疆,所以,訂婚的事才會這麽急。”

許小華對這事早有心理準備,輕聲道:“以後你多給叔叔寄點錢去,保證他的生活,再難的日子,總有熬過去的時候。”想了想,又道:“慶元哥,你不用擔心會影響我什麽的,你小時候救我,不也沒想我會不會拖累你?”

說到這裏,想起了楊柳新的話,忽然笑道:“說起來,訂婚的事,還是我占便宜,今天我同事知道你是大學生,都覺得不可思議。”她這話未免沒有試探,他介不介意她學歷的意思。

徐慶元卻沒想到這一層,而是望着她的側臉,出聲問道:“那你呢?”

“嗯?什麽?”

“你願意嗎?”

許小華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嗎?”

徐慶元點頭,“對,小華,你不要管別人的看法,你自己想過嗎?你願意嗎?”他說這話的時候,手不由微微握緊了一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姑娘看。

她自己嗎?許小華想了一下,好像從她點頭的時候,她就是願意的。為什麽呢?因為不忍心他為難,不忍心看着他因父親的事,而斷了前途。

還有嗎?

許小華想,其實大概還是有的,想到這裏,臉上微微發紅,低聲回道:“我願意的。”

冬日的日光,即便是午後,也是溫和和淺淡的,但是徐慶元忽然覺得這亮光有些灼人的眼,忍不住微微閉了一下,溫聲道:“謝謝,小花花,我很慶幸小時候的自己那樣勇敢,也很慶幸救出了你,希望在往後的生活裏,我們能夠甘苦與共,互相扶持。”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聲音緩緩的,語調沉沉的,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說一段誓言。

許小華心口微微直跳,眼看着就到了單位門口,胡亂地點了點頭,仰起臉和他道:“好的,慶元哥,那周日再見!”明亮的陽光,映在她的眼睛裏,像是有小星星在閃耀。

“好的,周日再見!” 又喊住她道:“小花花,袁老師那邊,我明天給你請假,你不用擔心。”

“好的,謝謝慶元哥!”

一直到車間裏,許小華仍覺得頭有些眩暈,天吶,她竟然說了一句:“我願意的!”

**

周六上午,蘭城的火車站上,許九思和來送他的同事揮手作別後,轉身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車。

等一坐下來,就忍不住從口袋裏拿出了女兒寄給他的信,信封已經有些破舊,顯然是常拿出來翻看的原因。

“爸爸,我是小花花,我已經到家了。媽媽和奶奶給我準備了很軟和的被褥,奶奶還給我做了新衣服和新鞋。你放心,我在家裏一切都挺好的。

這十一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杭城曲水縣的許家村,我爸媽對我很好,我爸爸是村裏的會計,家裏條件在村裏算好的,所以我小時候并沒吃過什麽苦,前兩年,我的養父母相繼去世。

還有一件事,需要向您報告,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諒解。在回家之前,我在杭城勞動大學上嶺山分校讀書,經過深思熟慮後,我準備不繼續學業,進工廠工作。媽媽說,您從M國拿到了博士學位,我想,您對于子女的教育情況,肯定是極為重視的,爸爸,很抱歉,我想進廠勞動。

我對您的印象,是瘦瘦高高的,戴一個金絲眼鏡,悄悄和你說,在回家之前,您和媽媽常常出現在我的夢裏,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直到媽媽找來,我看到了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才知道我夢見的,原來是我的爸爸和媽媽。

聽說您工作很忙,有時候一兩年才能回來一次。雖然期待和您的見面,但是也知道不能誤了您的工作,希望有機會的話,我能盡早些看到您。

祝您一切安好!”

落款是,“期待和爸爸早日見面的小花花”。

饒是已然看過很多遍,每一次看的時候,許九思還是忍不住淚濕眼眶,微微深呼吸着,一邊把眼鏡摘下來擦拭上面的水漬。

旁邊的一位老哥問道:“老弟,什麽事兒啊?”

許九思微微笑道:“是我女兒的信,說想和我早點見面。”

對面的老哥點點頭道:“難怪,都說兒女念父母是假的,父母念兒女才是真的,這回是回去見女兒了吧?”

許九思輕輕點頭,“嗯,十一年沒見了。”這話一出來,眼淚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外翻湧。

對面的老哥也愣住了,感嘆道:“我滴乖乖,十一年啊?”

“嗯,十一年了。”他的女兒從五歲到十六歲,到了這個月,已經是17周歲了。

老哥以為他是早些年被下放下來的,嘆道:“都過去了,過去了,能回家就好!你這女兒還念着你呢,你這一輩子不虧了。”

許九思含淚笑着道:“嗯,不虧。”再過十來個小時,他就能見到他的女兒了。

京市這邊,秦羽想到女兒明天就要訂婚的事兒,晚上還有些睡不着,心裏五味雜陳的,一會覺得女兒太小,一會又覺得徐慶元救過女兒,也确實算是個好對象,翻過來覆過去的,一直到淩晨三點多,才隐約有了點睡意。

忽然聽到有人敲院門,立即套了衣服起來,揚聲問道:“誰啊?”

“小羽,是我,九思!”

秦羽立即套了棉鞋,就往外跑,等看到戴着氈絨帽,一身藍襖黑褲子的丈夫真的站在門口,秦羽的眼淚“唰唰”地就往下掉,忙拉着他進來,觸手摸到的寒氣,讓她都不覺打了個寒顫。

沈鳳儀聽到動靜,也急急地就披了衣服出來,看到真是次子回來了,一下子撲過來,把兒子緊緊抱住,“九思,真是九思啊!媽媽不是做夢吧,你可兩年都沒回來了,你這孩子,怎麽也不提前給家裏發個電報?”

秦羽擦了眼淚,輕聲道:“媽,先帶九思去我屋裏暖和一下,我去燒點熱水給他洗洗,他都快凍僵了。”

許九思望着妻子,又望着母親,心口也有些哽咽,低聲問道:“小花花在家吧?睡了吧?”

沈鳳儀忙道:“在家在家,你先進屋來。”

這麽會兒,林姐也起來了,一邊利落地燒水擀面條,一邊和秦羽道:“小羽,你去陪九思去,他這次回來還不知道能待幾天呢,這邊我來,煮點肉絲面好不好?”因為明天要辦訂婚宴,家裏肉是已經買好的。

秦羽道了一聲:“麻煩林姐了。”

林姐拍了拍她肩膀,“去吧!”都是女人,她能理解秦羽這些年來的不容易,女兒丢了,丈夫也常年不在這邊,這日子,也不知道小羽是怎麽熬過來的。

沈鳳儀見兒媳端着臉盆和暖水瓶來,也想着讓小夫妻倆多聊一會,起身道:“小羽,明天還有得忙,我先去睡了,你和九思也早點睡。”

“哎,好的,媽!”

秦羽給丈夫倒了點洗臉水,又拿了條毛巾給他,嘆道:“先洗把臉,暖和一下,林姐在煮面了。”又問道:“怎麽回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或者發個電報?”t

許九思笑道:“沒有辦法,臨上火車的時候,才知道要回來了。小羽,媽剛才說,罐頭廠還給小花花發了一床羊毛毯?這孩子這麽厲害嗎?”

秦羽點頭道:“嗯,孩子是再好不過的孩子,就是這些年來,受了不少苦,又是人販子窩,又是右`派的狗崽子,考了縣裏前三名,也沒能上高中。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在中專學校裏開荒造梯田呢,你不知道,那些毛竹,我看着都怕得慌,一根得有七八十斤,這孩子一次得拖四根回來,脖子上勒得都是血印子……”

緩了一下,又道:“我找到她的時候,臉上都是刮傷,腿也是瘸的,說是險些掉下了山崖去,給雜樹枝擋住了,九思,我有時候都想,我們還能見到女兒,真是老天對我們的憐憫。”

因為怕丈夫擔心,先前在信裏,秦羽并沒告訴他這些,只挑了些不輕不重的事兒,說了一點。那次曹雲霞幹的事兒,實在太讓她寒心了,才和丈夫打了個電話。

許九思端着水杯的手,微微發顫,輕聲問道:“孩子身體還好嗎?那次的藥有影響嗎?”

“挺好的,我問了友誼醫院的章琳琳,說确實是安眠藥的成分,服用的不多,沒什麽影響。”秦羽頓了一下又道:“九思,你大哥和曹雲霞已經離婚了,但是在我這裏,我們已經是陌生人。”

許九思沉默了良久,輕輕拍了拍妻子的後背道:“小羽,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這些年,辛苦你了。”而這份苦難,卻是他哥哥取的妻子帶過來的,許九思沒有臉勸妻子大度。

甚至于,私心裏,他也無法說一句,對自己的哥哥毫無芥蒂。

畢竟,在事情剛鬧出來的時候,他的哥哥選擇了自己的小家,如果他說毫不在意,那麽對他的妻女來說,又是多麽的殘忍和不公平。

這時候,林姐端了面條過來,見夫妻倆眼眶都紅紅的,勸了一句道:“你倆可得早些睡覺,明天可是個好日子呢,你們做爸媽的,怎麽都得給小花花撐撐場面。”

秦羽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等林姐走了,才和丈夫道:“徐曉岚過來,說徐佑川要被下放到邊疆農場去,我們倆家商議了下,26號先給倆個孩子把訂婚的事辦了,徐佑川就是去邊疆,心裏也放心點。”

許九思和徐佑川很熟,已經在蓉城的時候,他們寒暑假常在一塊兒讨論時事,偶爾也會一起研究下吃食,他知道這是個很富有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的人,乍然聽到老朋友要下放,許九思怔怔地道:“怎麽他也會被要求改造呢?”

“曉岚的意思,是他過于仗義執言了些,平白惹了事兒。”

許九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妻子道:“小花花的意思呢?她願意嗎?”

“嗯,她願意,她小時候掉到人販窩裏,是慶元救的,九思,我和你說句實話,我心裏隐隐覺得,這份緣分是注定的。”

許九思握着妻子的手道:“小花花願意就成,不然我總覺得虧欠了這孩子。”

夫妻倆聊了很久,天微明的時候,許九思才睡下,秦羽則起身和婆婆一起準備訂婚宴的菜式。

**

許小華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六點半了,一出門來,就聽她媽媽和她道:“小花花,你爸爸回來了!”

許小華愣了一下,“昨晚回來的嗎?”

“嗯,一回來就要看你,我說你睡着呢,他才沒吱聲,和我聊到五點多才睡下。”

沈鳳儀一邊洗着白菜,一邊笑道:“沒想到,你爸爸還能趕上你和慶元的訂婚宴,我本來還擔心着,他回頭要埋怨我,也不等他回來辦!”

秦羽笑道:“你先洗漱,一會媽媽給你好好地梳個頭發,咱們下午去照相館拍張全家福。”

因為考慮到徐家現在的處境,不想他們破費,所以沈鳳儀和秦羽都以小華剛做了新衣裳為由,拒絕了徐曉岚給小華添置新衣的舉動。

雖然拒絕了徐家那邊,婆媳倆私底下,還是給小華置辦了一件米色的新毛衣、一雙黑色的小羊皮皮鞋,外套則是先前的藍色襖子和黑色的褲子。

那一對絲絨蝴蝶結,還是戴在了許小華的發梢上。

等打扮好,秦羽在鏡子跟前,把女兒打量了好一會兒,微微笑道:“比媽媽年輕的時候好看。”

母女倆正聊着,就聽到隔壁的房門開了,許九思出來問道:“媽,是小花花起來了嗎?”

“嗯,和她媽媽在屋裏呢!”

秦羽忙帶了女兒出來,許小華就看到一個瘦瘦高高、戴着金邊眼鏡的人站在院子裏,和她夢裏的那個身影漸漸重合。

——“小花花,你長大以後,要做什麽啊?”

——“我要和爸爸一樣,當個研究員。”

許小華輕輕喊了聲:“爸!”

許九思的眼淚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來,重重地應了一聲:“哎!”

秦羽走過去,拍着丈夫的背道:“別叫孩子笑話了,你看看小花花,是不是還有點小時候的影子?”

許九思點頭:“嗯,很像,還是圓圓的臉,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就有一對小梨渦……”說着,說着,又有些泣不成聲,忙摘了眼鏡。

沈鳳儀嘆道:“可不準再這樣,我的眼淚也就這個月才止住了,你可別一回來就勾的你媽心裏發酸。”心裏卻在想着,九思是回來了,可懷安哪有臉來見這個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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