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章

第 64 章

許小華壓根沒想到, 靜水壓殺菌器只是個開始,接着加壓殺菌流水線、加熱流水線、預封裝罐機,接連出現問題, 白天還好些,還能喊人來幫忙,夜裏就她和程斌兩個摸索。

夜班加白班的, 到了周六早上,許小華頗覺有些頭重腳輕的, 以為是這些天沒有睡好的緣故,也沒怎麽在意。

就是擔心今天晚上熬不住,等到車間裏, 發現趙師傅回來了, 不由松了一大口氣。

趙興看到她來,笑道:“小華,我剛都聽夜班班長說了, 這些天你和程斌累壞了吧?”

許小華苦笑道:“師傅,累倒不累, 急卻是真的,就怕我們兩個臭皮匠頂不住,回頭耽誤了産線進度。”

趙興笑道:“沒事, 我看你倆配合的不錯,對你們來說, 也是一次抽檢嘛,只有自己實際操作了,才能找到自己的不足, 回頭咱們可以針對性訓練一下……”

趙興正說着,見她臉上紅的不正常, 狀态也不是很好,忙問道:“小華,你這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事,師傅,可能這幾天沒睡好。”

“那你先休息一會兒,這邊我看着呢,要是實在撐不住,就去人事那邊請一天假。”

“好的,師傅。”

中午,許小華去空罐車間,等心怡一起去食堂吃飯,不想,心怡一看到她,就擡手朝她額頭上摸去,“小華,你發燒了,你不知道嗎?”

許小華搖搖頭,“就是覺得頭有點暈,可能這幾天夜裏來回跑,着了風寒。”隔了這麽半天,小華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想着自己大概是感冒的前兆。

“你還能撐得住嗎?”

許小華點頭,“我還挺餓的。”

“那咱們先去食堂吃飯,一會你去醫務室開點兒藥,可不能這麽幹撐着。”

“好,我知道的。”

等兩人打好飯,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心怡和她道:“倉庫那邊失盜的事兒,這麽些天還沒查出頭緒來呢,小邢頭都大了。”

許小華最近忙得把這事都忘了,心怡一提,她才想起來,是有好些天了,“倉庫裏除了罐頭,還掉了什麽東西嗎?”

“沒有,我聽小邢說,就是罐頭,前後有一百多罐呢!前些時間,楊姐才帶着人把庫存盤點了一遍,壓根沒想到這麽幾天,就被偷了這麽多罐。”

“那是不少,這麽多,肯定是運往黑市吧?”

謝心怡搖頭道:“不清楚,就是楊姐估計頭疼着呢!”頓了一下又道:“小華,晚上下班後,你陪我去楊姐那買兩瓶罐頭,我上午找領導批了條子,我姐家小孩發燒,我想着給買兩罐橘子罐頭。”

“好!”

一下午,許小華腦袋都有些昏沉沉的,特別想睡覺,挨到了下班時間,看心怡過來,就陪着她去了倉庫。

楊思筝正愁眉苦臉地對着賬本,算着數目,看到她倆來,嘆道:“不知道是誰配了倉庫的鑰匙,我每天早上來,鑰匙都挂的好好的,一點撬鎖的痕跡都沒有,所以壓根就沒往這上頭想。”

頓了一下又道:“還好那天夜裏,小邢和程斌發現了,不然季末盤點的時候,對不上號怎麽辦?”月末才盤點過,小偷就趁着這個時間來偷,一次幾罐、十幾罐的,她壓根發現不了。

要是等到季末,那時間又太長了些,她到時候真是有嘴都說不清。

小華問道:“楊姨,倉庫的鑰匙,哪些人手上有啊?”

“我這裏一把,保衛科那邊一把,保衛科那邊是科長李大牛保管着的,一般人輕易也拿不到。”李大牛是轉業軍人,楊思筝對他的人品還是很信任的,相信他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

現在兩把鑰匙都在,楊思筝就有些不明白了,那人是從哪裏配的鑰匙呢?

想不明白,楊思筝就不想了,問小華道:“你哥是不是已經回部隊了啊?”

“是的,周二就走了……”說到這裏,小華忽然想起來,她哥和她說過,在東門副食品店附近,有人向他兜售不要票的臨期罐頭,忙把這事和楊思筝說了。

楊思筝忙道:“那罐頭肯定就是偷走的那一批,我這就找曲廠長去。”楊思筝和劉大軍離婚以後,廠裏不僅照顧了她的工作,還給她家孩子發學雜費補貼,她現在是一門心思地想為廠裏多做些事,好回報廠領導們的恩情。

現在一聽到,有可能的線索,立即就找領導彙報去了,走之前,倒是把心怡要的兩罐橘子罐頭拿給了她。

心怡塞了一罐給小華,“你也不舒服,給你一罐。”

小華有些好笑地道:“瞧你說的,我還能和一個四五歲的小朋友搶吃的,你帶回去給他,小孩子們都愛吃罐頭,我要是想吃,和大姐們要一點罐頭水就是。”

謝心怡聽她這樣說,也就沒推拉,确實,小孩子們看到罐頭,眼睛都發亮。叮囑小華道:“你晚上注意下,要是明天發燒,就不要去京大上課了,暈在半路上可就麻煩了。”

“好的,放心吧!”

晚上回家,許小華吃了點粥,就回房睡去了。

周末一早,她起來的時候,覺得還有些頭暈,吃了藥後,又像是好了一些,到底還是準備去京大上課。

沈鳳儀正在院子裏晾曬衣服,看到孫女要出門,叮囑她道:“小華,下午不要一個人回來,要讓慶元送你,記得吧?”

“記得的,奶奶你放心吧!”

在公交車上,許小華靠在椅背上,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公交車門開的時候,她忽然驚醒了,發現剛好是京大站,忙下了車。

迎面的冷風,稍微刺激了她一下,好像立時清醒很多,正準備往學校去,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轉頭見是徐慶元,有些詫異地問道:“慶元哥,你怎麽在這,是要出去嗎?”

徐慶元笑道:“不是,是來接你的,前幾天你哥來說,你們那天回去被人圍堵了,我有些不放心,早上就來這邊等你。”

“哦,沒事,學校門口人多着呢,誰也不敢在這亂來啊!”頓了下又道:“那天把我哥吓壞了,擔心我一個人回去不安全,說要來和你打聲招呼,我怕他不來這一趟,回部隊也不安心,就讓他來了。”

徐慶元望着她,有些無奈地道:“小花花,他是你的親人,我也是,我也會不放心。”

許小華點點頭,“好的,謝謝慶元哥,我剛才的話不對。就是你這學期要畢業了,事情也比較多吧?我怕耽誤你的正事兒。”倆人一起去過許家村,許小華知道,徐慶元确實是将他擺在她對象的位置上。

是以,對于他的關心和幫助,也沒有扭捏推辭。她甚至想,如果倆人不是有婚約,她可能對上他,就和哥哥一樣自在。

就聽徐慶元道:“沒什麽,如果哪天真的有事,我讓鴻宇幫忙送下。你哥說的沒錯,就怕他們還有團夥。”

徐慶元一直将t許小華送到教室,才回了實驗室去。

沈凝過來的時候,恰好就看到了他匆匆走開的畫面,一時怔怔然地站在了對面的梧桐樹下。

這次回家,她從爸媽那裏得知,徐慶元的爸爸被下放到邊疆750農場了,她爸爸說起這事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嘆氣,說那邊日子不好過,睡的大通鋪,幾十個人一間,活都是得卯着全身勁去幹的,身體稍微差些的,怕是不容易撐過去。

身體的勞累,尚且不算什麽,主要是政治上的前途,就此沒了。這件事,對徐慶元的影響也很大,除非他願意和父親斷絕關系。

以她對徐慶元的了解,她認為,徐慶元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她正想着,見袁利華老師過來了,忙快步上前去,把預備出版的樣書,遞了過去。

不想,袁老師收了書後,和她道:“沈凝,我剛好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呢!”

沈凝忙道:“袁老師,您太客氣了,不知道有什麽是我能幫您做的?”

袁利華立即進教室,喊了聲:“許小華,你出來一下。”

等許小華出來,袁老師和她道:“小華,這就是沈凝同學,今天剛好給我送樣書過來,”又朝沈凝道:“是這樣的,沈同學,我這個學生想練習下口語,我知道你們那邊是有口語練習班的,你方不方便帶她一個?”

沈凝忙笑道:“袁老師,原來您說的是這件事啊,方便的,”說到這裏,她心裏忽然微微一動,對袁老師道:“袁老師,有一點注意事項,我要和小華同學提前說下,不如您先去上課,我和小華說一會兒。”

“行,行,你們倆先聊着,”又朝小華道:“不要急着上課,聊完了再來。”

“好,謝謝袁老師。”她直覺沈凝要和她說的,怕不是什麽口語練習班的事,不然就應該告訴袁老師,她倆早就認識了。

果然,等袁老師進了教室,沈凝就笑着問她道:“小華,我們到旁邊去說可以嗎?”

許小華點頭。

等離開了教室的走廊,就聽沈凝開口道:“小華,我最近回了趟老家。”

“嗯,我聽慶元哥說了。”

聽到她提徐慶元,沈凝微微笑道:“我剛看到他送你來教室。”這是個陳述句,但是她只說了這麽一句,就不再說,似乎是有意等許小華解釋,為什麽他會送她來教室?

許小華覺得,這是她和徐慶元的私事,沒必要向沈凝多說什麽。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沈凝才再次開口道:“我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這次回老家,聽說了一點慶元家裏的事,”邊說邊觀察着許小華的臉色,“他爸爸被下放了,慶元今年的畢業分配,怕是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許小華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頓了腳步道:“沈姐,你和我說這件事,是有什麽好主意嗎?”

這回輪到沈凝愣了下,“什麽?”

許小華望着她道:“你說這事會對慶元哥的前途,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好主意,可以幫到慶元哥?”

沈凝有些發懵,搖了搖頭道:“沒有。”這種事,不說她一個局外人,就是至親至交,怕是也無能為力。

她還沒明白許小華的意思,就聽許小華接着道:“沈姐姐,既然你找我說這事,不是為了給慶元哥出主意,那你找我的初衷是什麽?”

初衷嗎?沈凝的臉皮忽然就漲紅了起來。

只聽對面的許小華道:“沈姐姐,我家和徐家是故交,他家的事,我家都清楚,感謝你的好意。”

她的眼睛明亮又坦蕩,襯得自己的心思那樣陰暗和不堪,一時有些語塞,喃喃地道:“小華,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到你,想着你畢竟年紀還小,可能不知道這裏面的輕重……”

“沈姐姐,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這件事情,目前還沒有影響到慶元哥,你倆是多年的同學了,我希望這件事能止于你口。”

許小華的态度很強硬,語氣很堅決,這一刻沈凝忽然意識到,徐慶元願意和這個姑娘訂婚,或許并不僅僅是因為這門婚事是長輩定下來的緣故。

對上許小華的目光,沈凝應了一個:“好!”

見她應了下來,許小華點了點頭道:“那就謝謝沈姐姐的一番好意,我先回去上課了。”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沈姐姐,至于那個口語練習班,我怕是沒時間去,感謝你的好意了,一會下課,我會和袁老師說。”

許小華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凝一個人站在原地,一直到許小華進了教室去,臉上仍有些發燙,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忽然動了和許小華嚼舌根的想法,現在被人這樣明晃晃地指出她的意圖來,忽覺有些羞愧難當。

許小華這邊,心裏也有些不平靜,剛剛沈凝的話提醒了她,慶元哥爸爸的事,大概率是會影響到他畢業分配的。

除非他願意和父親劃清界限。她知道,徐叔叔早就和慶元哥打了招呼,但是真的走到這一步,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午下課,許小華朝門外看了一眼,就見慶元哥已經等在那了。

心裏忽然有些惆悵,這個人,明明那樣努力,十歲的時候,就能憑着過人的膽量和智力,兩次逃離人販窩,又憑着自己的堅持和努力,考進了華國最好的學府裏接受高等教育,他本來可以擁有極為光明燦爛的人生。

但是因為家庭背景,在未來裏,他的前途或心靈,必有一者将被蒙上一層陰翳。

這一刻,從前是拯救者、引導者的徐慶元,在她心裏,忽然就由強者的位置,調換到了弱者來。

許小華匆匆收了書本,就走了出來,“慶元哥,今天帶我去小食堂吃炒素餅好不好?”劉鴻宇帶她去過一次,确實挺好吃,她以前為了省錢,每次都是吃一份8分錢的陽春面,炒素餅要兩毛錢。

但是她想,兩個人這樣無憂無慮地在一塊吃飯的日子,或許不會很多了,趁着現在風暴還沒有降臨到頭上的時候,适當地享受一點生活,在以後經歷磨難的時候,或許會成為一份很好的回憶。

徐慶元倒沒有多想,帶她去了小食堂,等一大份炒素餅端上來的時候,許小華才試探着問道:“慶元哥,家裏那邊,最近有消息過來嗎?姑姑和嬸嬸怎麽樣啊”

徐慶元搖頭道:“沒有,姑姑并沒有來信。”至于他媽媽,他想,或許還在消化爸爸被下放這件事。

正聊着,忽然有同學過來和徐慶元打招呼,問起小華是誰,徐慶元都大大方方地表示,“是我對象,許小華。”

許小華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熱,她只以為是自己有些羞赧和緊張的緣故,不想,等人都走了以後,慶元哥忽然伸手來摸她的額頭。

臉色有些緊張地和她道:“小華,你發燒了,你知道嗎?”

許小華點點頭,“早上出門的時候吃了藥,我以為就好了。”

徐慶元立即要送她回家去,許小華忙道:“下午還有外語課呢!”

“沒事,我讓鴻宇去給你請個假,袁老師能理解的。”

這一波發熱來得非常迅猛,兩個人還在公交車上的時候,許小華就覺得腦袋有些擡不起來,渾渾噩噩地靠着椅背又睡了過去。

徐慶元站在一旁,防止她從座位上摔下來。

不知道隔了多久,許小華半睜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慶元哥,還有多久到家啊?”

“還有二十多分鐘呢,小華你先睡,一會我帶你回家去。”

許小華點了點頭,後來一點意識都沒有了。

只朦朦胧胧地記得,好像是慶元哥背着她回來的,她不知道是真實的,還是自己做的夢。

她似乎還和他說:“慶元哥,如果你覺得熬不下去了,找我幫忙好不好?”

夢裏的徐慶元,似乎還點了點頭。

這一覺,許小華睡得很長,第二天一早,覺得有人在摸她的額頭,一睜眼就見媽媽正皺着眉,一臉擔心地看着她,啞着聲音,喊了一聲:“媽!”

秦羽微微笑道:“小華,你可算醒了,你從昨天下午睡到現在呢!”

許小華忙坐了起來,問媽媽現在幾點了,聽到才七點,才微微松了口氣。

秦羽有些無奈地道:“你這孩子,是t不是怕上班遲到了啊?”

許小華點頭,這時候才想起來,問媽媽道:“媽,慶元哥送我回來的嗎?”

“嗯,慶元昨晚上到九點才走呢!”又道:“還好打了招呼,讓他送你回來,不然昨天還不知道你一個人怎麽辦,你這孩子,身體不舒服也不吱聲,該休息就要休息,什麽事情也比不上健康重要……”

秦羽因為焦急,一口氣說了很多,末了有些無奈地望着女兒道:“你爸爸是這個樣子,你也是這個樣子。”

許小華有些好笑地道:“媽媽,你拿我和爸爸比,爸爸那是為了建設國家做貢獻,我……”

秦羽盯着女兒道:“那你呢,你為的什麽?”

許小華低頭道:“為了能做好工作,有一個好的前程。”

秦羽嘆道:“小華,你回來以後,媽媽從來沒有和你聊過這方面,大家都說你很努力,媽媽也很欣慰,可是有時候,媽媽覺得,你的弦崩的太緊了,這裏是你的家,我、你爸爸、奶奶都是你可以依賴的人,你滿打滿算也才十七歲,媽媽不希望你這樣辛苦。”

“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着,現在的條件比我在許家村的時候,要好上很多,我更應該好好珍惜,而且你們只有我一個女兒,我得好好努力,以後才能成為你們的依靠。”

秦羽想不到,女兒連給他們養老的想法都有了,一時心裏又心疼又感動,摸着她的頭道:“不用,小華,爸爸媽媽不指望你養老,爸爸媽媽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我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過你的生活,你不要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

見女兒不說話,秦羽紅着眼睛逗她道:“回頭我得給你爸打電話,告訴他,你這樣努力,是為了給我們養老,你爸怕是得到處炫耀,他的女兒是個貼心的小棉襖。”

又摸摸女兒的臉道:“好了,起來吃早飯吧,你奶奶也擔心着呢,今天去單位也要注意,要是不舒服,就請假回來。”

頓了一下又道:“你還小呢,現在是爸爸媽媽養家的時候,還沒輪到你,咱們每個人得各司其職好不好?”

許小華點了點頭,“好!”

等小華去上班,秦羽把女兒的話,和婆婆說了幾句,沈鳳儀也忍不住嘆道:“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心思重些,什麽事都悶在心裏頭。”

秦羽低聲道:“她畢竟很多年沒和我們處過,現在就算在家裏住着,內心大概還是沒有安全感的。”

她早就有這種感覺,女兒從來不和她提要求,她說什麽,這個孩子也不會反駁。就是先前荞荞工作的事,明明自己心裏已然着急上火的,還是沒和她們開口。

沈鳳儀見兒媳有些傷感,安慰她道:“這事也是急不得,小花花和我們處得時間還不長呢!”

秦羽點點頭,“嗯,媽,我知道的,我就是心疼孩子。”小花花雖然回家了,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大概仍是一個人,一個誰都靠不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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