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阮榮安靜靜的聽着,心中怒氣悄然滋生。

雖然這些話她在話本子裏已經看過一遍,但沒想到,真正聽到的第一句,是劉氏所說。

阮榮安一直都有感覺,覺得劉氏似乎沒那麽喜愛她,但不論如何,在面上,她都對她很是照顧疼愛。

所以那些感覺都被她壓了回去,只當自己多心。

世上哪兒有那麽多的真心喜愛,便是金銀,也還有人嫌棄銅臭呢,只要大家相處之時做到和睦就好。

可真正等到這一日,阮榮安還是有些難過。

她自幼喪母,父親再娶,與繼母恩愛有加,接連為她添了幾個弟妹。她養在祖母膝下,仿佛與她們成了兩家人,相處起來總有些疏淡。

除了疼她護她的祖母外,只有宋遂辰,給了她獨一份的偏愛。

但現在似乎也已經沒有了。

宋遂辰沒說話。

他現在會是什麽表情呢?

是面無表情,還是若有所思,亦或者微微皺眉呢?

阮榮安忽然有些出神。她與宋遂辰自幼青梅竹馬,自以為十分了解對方,可看過那話本之後,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來。

她有多久,沒看到宋遂辰放松眉眼輕笑了?

好像很久了。

久到她都想不起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了。

“母親,榮安還在。”

她聽到宋遂辰用帶着提醒的聲音淡淡道,似乎有些不悅。

阮榮安自嘲的想,她似乎應該感動的,起碼現在宋遂辰還在意她。

可那些話本子裏的內容已經充斥了她的意識,她現在只有滿心的冷漠。

“我知道。”劉氏嘆息般道,“可你年歲已經不小了,膝下連個子嗣都沒有,眼下榮安又已經這樣,總不能一直耽擱下去。”

“有些事,也該打算起來了。”

劉氏看着自家兒子沉靜的眉眼,未見不悅,便又接着說了下去,道,“若你願意,我也好和阮家先定下來,榮容已經及笄,再耽擱下去怕是要多生變故。”

她是真的喜歡阮榮容,又懂事,又溫順,不像阮榮安,驕縱張揚,倔強不馴,整日只知道纏着重光,一點兒不知道體貼照顧人。

“這般大事,總要鄭重一些才好。”宋遂辰看向床上的人,又想起剛才見過的人,靜默片刻後說,“太急了未免委屈了人家。”

劉氏一喜,知道他這樣說就是答應了。

答應了就好!

“不急,不急。”劉氏笑了起來,說,“娘知道怎麽做。”

兩人又說了幾句,劉氏離開。

宋遂辰沒走。

他安安靜靜的,沒什麽動靜,阮榮安不由猜測他在做什麽,是不是在看她?又會是什麽目光,什麽心情。

片刻之後她又想,做什麽要去想他?他都想好要娶誰做繼室了。

過了會兒,衣衫摩挲,腳步聲起。

宋遂辰出去了。

屋內安靜下來,剛剛醒來時滿腦子的話本子內容漸漸淡下,取而代之的是現實之中的種種。

就好像她只是做了一場夢,可阮榮安知道,那不是夢,她依然能清晰的回想起話本子裏的種種內容。

無法發洩出去的惱怒在心中沖撞,阮榮安又氣又怒。

這就是她的婆母,她的夫君。

最後,漸漸的全數化作了悲涼。

她這一生,短短的二十載,與母親無緣,與生父疏離,唯一疼愛她的祖母前兩年也已經去世,她所在意之人,唯有宋遂辰。

但宋遂辰似乎并不在意她。

可那又如何——

阮榮安從不是自輕自賤,自暴自棄的人,縱使世人不愛她,她也會愛自己,最愛自己。

不在意便不在意。

君既無心我便休,她阮榮安在世間走這一遭,不是只為了一個男人的。

阮榮安暗自咬牙,開始掙紮。

她不要死,她不能死!

她不甘心就這麽死了!

錦被之下,阮榮安的指尖微微顫了顫。

-

今年夏天似乎格外多雨,才晴沒幾日,又下了起來。

昨日還是豔陽天,可今晨起天就陰了下來,不多時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等到朝會開罷,雨勢越發的大了。

近年來天災人禍頻發,幹旱,蟲災,疫病,不時還有叛亂發生。

今年這樣多的雨,恐生水災。

為此公冶皓下朝之後耽擱了許多時間,同人部署,好應對之後的種種。

天子并不在意這些事情,只要所謂的災患不會影響他的享樂,他便不會在意,在小朝會剛開始沒多久,他就打了個呵欠,将這些事情全數托付給公冶皓,自己走了。

公冶皓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臨近午膳才出宮。

馬車又一次徐徐穿過漫長的宮道,雨水帶來的潮濕水汽讓他咳嗽越發厲害,他低着頭用帕子捂住口鼻,支着肩,白玉似的肌膚因為悶咳泛起紅暈。

如此虛弱,但他的眼神卻始終平靜深幽,讓人絲毫不敢小觑。

出了宮門,外面候着的下人匆匆上了車。

“家主,夫人醒了!”他匆匆開口說出這個足矣讓自家主人高興的消息。

公冶皓一擡眼,便已經溢滿了驚喜。

阮榮安是在一聲驚雷中睜開了眼的。

帳幔垂落,可以聽到外面t的風雷聲,不多時,雨水滴答,屋內昏暗只能看到一盞燭火,風動門窗,不住的輕響聲中,她的感官漸漸回歸。

她下意識就想叫人,但又頓住——

宋家人會不會更想讓她死?

若是在昏睡之前,阮榮安是絕對不會這樣想的,她在這座府邸中呆了三年,雖然上面的祖母和婆母都不是多麽好相處的人,但對她還算和善,平日裏并沒有過多為難苛刻,她平日裏除了和宋遂辰生氣鬧脾氣外,并沒有多少煩心事。

但事實證明,這一切都只是表象而已。

她的婆母并不滿意她,甚至已經想好了繼室的人選。

這個想法一閃而逝,帳幔已經被人掀開,是一月。

阮榮安勾唇笑起。

她就知道,一月一定會守着她的。

一月驚喜的喊了聲夫人,阮榮安才重新睜大倦怠的眼,微微笑起。

“一月,找大夫,小心宋家。”趁着別的丫鬟還沒進來,她伸手示意一月靠近,壓低聲音說。

一月愣住。

“是!”她的神情立即變得嚴肅。

一月是阮榮安的外祖,坐鎮邊關的經略安撫使廖振安親自培養,然後送到外孫女身邊的心腹丫鬟。

她精通武藝,謹慎心細,只要她還活着,就沒人能越過她傷害阮榮安。

這會兒天還沒亮,外面甚至還下着雨,但主子醒了這個消息迅速讓整個凝輝院都熱鬧起來。

所有人都動了起來,面帶哀色,沒人覺得阮榮安這是病愈,大家下意識以為,這是她們的侯夫人最後的回光返照。

凝輝院的嘈雜很快傳了出去,劉氏匆匆前往凝輝院。

阮榮安不敢閉眼,她擔心自己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但好在,大抵是睡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醒來,她也并不覺得困。

這份清醒一直維持到宋遂辰大步進來,屋內燈火通明,明亮的火光中,她可以看到宋遂辰的行色匆匆,以及看見她時眼中的驚喜。

“如意,你醒了。”那份驚喜一閃而逝,宋遂辰很快就恢複了冷靜,随之有些擔憂,上前溫聲說。

這份溫和阮榮安已經太久太久不曾在宋遂辰身上感受到了。

若是昏睡前,她肯定會很感動,很開心。但現在,她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平靜到近乎打量。

“如意?”對上她的目光,宋遂辰微頓,莫名有些不安。

阮榮安眨了一下眼,倦怠的半阖上,不想說話。

“侯爺,夫人雖然已經醒了,但神智還有些混沌,怕是不怎麽認得人。”一月在一旁悄然看着,溫聲解釋。

“她可有說什麽?”

宋遂辰沒有多想,開口問道。

“未曾。”

一月回答。

這段時間,一月一直在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讓自家小姐說要小心宋家。

明明小姐生病前毫無征兆,而在自家小姐病重這些時日,她大多都守在一側,唯一離開的那幾次,都是因為劉氏還有宋遂辰來看自家小姐。

一定是那些時間裏發生了什麽。

宋遂辰擔憂不已,坐在一旁安靜的看着阮榮安。

阮榮安哪怕閉着眼,也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不想在意,卻依然忍不住不去在意。

片刻後,她睜開眼,安靜的回看過去。

宋遂辰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樣子,高大,冷峻,總是面無表情。

其實他小時候也不是多麽活潑愛笑的性子,只是對她格外體貼照顧,也是這份不同,讓她執着了這麽多年。

而現在也都沒有了。

所以她這些年,一直都在執着什麽呢?阮榮安忽然想。

“如意。”宋遂辰再次感覺到了那些許微妙的不安,他忍不住輕聲喚道,輕輕握住她的手。

阮榮安指尖動了動,想要抽開,卻又有些眷戀這份溫暖和難得的柔情時刻。

“大夫很快就來了,你會好起來的。”宋遂辰低聲,帶着些許期待。

阮榮安抽回了手,再次阖上眼。

她還是忘不掉宋遂辰和她的好婆母在她床前所說的,關于續娶的事。

掌心一空,宋遂辰微怔。

不多時,劉氏匆匆趕到,見到床上阮榮安睜着眼,臉上不見喜色,上前幾聲問候,阮榮安沒有回答,她便越發覺得這是回光返照。

心中微喜,臉上卻是做足了擔憂。

阮榮安冷眼看着這一切。

一月照舊跟劉氏解釋了兩句,劉氏沒有太在意,只是坐在一旁候着。

屋內出了丫鬟們悄然往來的窸窣聲,安靜的只能聽到幾個人的呼吸。宋遂辰緊緊看着阮榮安,劉氏坐在一旁,感受着屋內的安靜,忍不住也看向阮榮安。

她很少看到阮榮安這樣安靜。

昏迷時不算。

如今瞧着她睜開眼躺床上,卻不言不語,連個表情都沒有,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習慣。

阮榮安性子張揚,驕縱,好奢靡,愛享樂,她在的地方,總是充斥着熱鬧。同時,她也粘人,做什麽總愛拉着宋遂辰一起,總會生氣他整日忙碌沒時間陪她,只要宋遂辰在,她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兩人為此不止一次的争執,吵鬧。

可現在,她連看宋遂辰一眼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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