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瞧着的确是神智不清楚。
屋裏的人想。
大夫很快就到了,他為阮榮安檢查過後,心裏略有些嘀咕,臉上卻已經浮現出了喜色,說這是病症轉好了。
說來也奇怪,其實之前他來為阮榮安診脈的時候,她的病勢并不嚴重,只是人卻怎麽也醒不過來。如今人既然能醒過來,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這可是個大好消息。
喜怒不形于色如宋遂辰,在聽到這句話後不由嘴角上揚,竟露出了些許笑。倒是一旁的劉氏,聽到這個超出她預料的消息,神情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
好了?
種種打算眼看着要落了空,劉氏難免有些失落,但她面上功夫是做足了的,絲毫不顯,很是關切了一番阮榮安,又叮囑人好好照顧她後才離開。
目睹她離開,阮榮安想着宋遂辰也該走了,但他沒有,而是一直坐在床前,叫着老大夫問他阮榮安的身體狀況。
本來微阖的眼不由睜開,阮榮安靜靜看着他。
裝模作樣,她略帶輕嘲的想。
相識這麽多年,她怎麽從來不知道宋遂辰竟然還有這一面呢。
慢慢的,她有些困了。
雖然已經睡了這麽久,但她的思維不曾停過,眼下終于得以醒來,長久的緊繃得到放松,她不可遏制的感受到了一股倦怠。
“一月,我要睡一會兒。”她看向一直牢牢守在床邊的一月,輕聲開口。
一月立即上前,俯身為她整了整枕被。
“夫人您睡吧,奴婢一直守着您。”她看向阮榮安的眼,滿是堅定,一如當初廖振安将她帶到阮榮安面前,告訴她,她會永遠保護她。
心頓時安定下來,阮榮安閉上了眼。
她沒看到,在她開口的時候,宋遂辰驟然看來的目光,也沒注意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來的聲音。
阮榮安睡着了。
嘩啦啦的雨聲中,她睡得很香。
一月守在床邊,餘光看到宋遂辰一直看着自家夫人,目光晦暗。
心念稍動,她就知道為何如此——
想到這裏,一月都忍不住怔了一下。
剛才宋遂辰就在這裏,可自家夫人沒有理他……
宋遂辰坐在床邊,仔細思考着阮榮安醒來後的種種。
沒什麽問題。
但就是不對勁。
他注視着床上躺着的人,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希望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能恢複成從前的樣子。
雨勢漸急。
阮榮安蘇醒且無事的消息只用了半日就傳了出去,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喜,有人憂,亦有人惱怒不安。
“娘,怎麽辦?”
安定伯府,阮榮容匆匆尋到自家娘親,無措的問。
不似阮榮安那樣明豔華美的容貌,阮榮容随了母親,生的秀美清麗,一身氣質溫婉如水。
眼下柳眉輕蹙,無端使人愁。
宋婉婵讓她坐下,不急着說話,先喝茶,等阮榮容恢複了冷靜,才帶着些許說教的意味溫聲道,“慌什麽,不管什麽事,一步一步來。”
阮榮容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還是忍不住着急,更多的是失落。
“娘,長姐沒事。”她垂下眉眼。
兒女都是債,宋婉婵暗道一聲冤孽。
“娘再為你看別的好人家。”她說。
阮榮容看着她,欲語淚先流,滿眼倔強。
“可我就想嫁給宋大哥。”她哽咽道。
“你!”
宋婉婵頓時惱怒。
早在前兩年,她就開始給阮榮容相看未來的夫婿人選,可林林總總選了好幾個,阮榮容都不滿意,一直耽擱到她及笄。
若非前段時間阮榮安重病,說起宋遂辰續娶一事,這丫頭沒忍住,宋婉婵都不知道她竟然有這份心思。
“若阮榮安無事,你這心思也無礙,可她現在好好的,你就是再想,也得給我壓下去。”宋婉婵道。
阮榮容淚流滿面,哀哀道,“娘!”
“我喜歡宋大哥,我想和他在一起,若是不能,我寧願絞了頭發去做姑子!”
“不許胡說!”宋婉婵氣急,可看着阮榮t容現在的樣子,卻不由的回憶起曾經。
宋婉婵與阮世清是青梅竹馬,兩人自幼相識,只待她及笄就提親訂婚。可就在她及笄前夕,阮榮安的生母廖秋聲跟随父親進京,結果對安定伯世子阮世清一見鐘情。
若只是如此,也沒什麽,阮世清好風儀,美姿容,多的是人喜愛傾心,可偏偏這件事被聖上得知,後一紙賜婚,成了兩人的姻緣。
宋婉婵當時也是這樣的不甘心,她再也找不到如心上人那樣好的男人,便呆在家中,執意不嫁。
好在,上天垂憐,在她苦等的第三年,廖秋聲病重去世。
阮世清登門求娶,她嫁入阮家,終于得以與心上人在一起。
宋婉婵吃過那種苦,知道不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何等的煎熬。
思及此,宋婉婵也不由有些不甘。
若阮榮安沒了該多好,那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
宋遂辰乃侯爵之尊,本人更是極有出息,便是她找的那些青年才俊裏,也沒幾個能比得上他的。
可偏偏,這人是阮榮安的夫婿。
只這一點,就是天大的難題。
“娘,你幫幫我,你想想辦法。”阮榮容哀求。
若是從前沒有過希望時還好,她也能忍住。可現在眼看着曙光在前,卻又消散,她根本接受不了。
宋婉婵不語,神色卻已經動搖。
-
阮榮安再次醒來是下午,外面嘩啦啦的雨下個不停,門窗緊緊閉上,不時被風吹動,屋內黯淡的仿佛快要天黑了。
阮榮安問過才知,現在才申時。
“扶我起來坐會兒。”阮榮安聲音很輕,長久的昏迷到底傷了她的身,她現在想要大聲說話都沒什麽力氣,只有滿身的倦怠和疲憊。
但一月依舊聽到了,她忙上前扶她起身,一旁的小丫鬟墊好軟枕,好讓她靠的更舒服。
一月細心的攏了攏被子,問,“夫人,可要梳洗?”
阮榮安愛幹淨整潔,最不喜歡煩亂,往常每次醒來,最先做的就是梳洗。
阮榮安嗯了一聲,等一月叫人安排下去,才說,“撤了屏風,打開窗戶,我想看看外面,”
“夫人,你大病剛醒,大夫叮囑過,最好不要吹風。”一月忙說。
“打開。”阮榮安執意。
一月拗不過她,只好再細致的為她掖了掖被子,這才命人去打開。
八扇一面江南百景,一面是四季百花圖的雙面繡屏風被挪開,窗戶打開,阮榮安一擡眼,就看到了外面的景致。
檐下雨珠如簾,打的那棵石榴老樹枝葉晃動,再一眺目,遠處的景致大半被雨幕遮蔽,一片朦胧中,只能看到些許影影綽綽的輪廓。但她知道,那是看不到頭的亭臺樓閣,勾檐鬥角。
廣平侯府。
過往的那麽多年,阮榮安曾無數次看到過這座府邸,卻從沒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厭倦。
“一月,看到這一幕,我才确定,我真的活過來了。”她輕聲。
而不是繼續被關在那片黑暗的世界,不見天光,連時間的流逝都失去了存在。
一月怔然,心中酸澀的厲害,忙說,“夫人受苦了。”
“好了,關上吧。”
阮榮安笑了笑,吩咐道。
丫鬟們一番忙碌,很快就将屏風挪了回去。
一月親手為她梳洗,淨面,梳發,正忙碌間,宋遂辰冒雨進屋。
這樣大的雨,哪怕撐着傘依舊打濕了他的外裳,衣角還在滴水。
看見阮榮安醒來他眸光一柔,沒有貿然靠近,便那樣站在床前幾步外說,“如意,感覺怎麽樣?可還好?”
“還好,你怎麽回來了?不忙嗎。”阮榮安看去一眼,随後收回。
宋遂辰下意識以為她是在譏諷。
往常他們因為他的忙碌發生過很多争執,阮榮安總想讓他多陪陪她,可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碌。一開始,阮榮安還會氣憤,但後來,她往往用這種平淡但帶着譏諷的語氣跟他說——
仿佛在說,你有什麽好忙的?
之前宋遂辰每每聽到她這樣說總會生氣,不滿于她的不體貼。可這次阮榮安的語氣太平靜了,感受不到絲毫譏諷的意味。讓他再次感受到那種微妙的不安。
“你的身體要緊。”他說,嘴角微微動了動,想要再說些哄她開懷的話,但卻想不出來。
若是從前,阮榮安聽到這席話大概會開心的,但現在,她腦中卻倏地劃過一個念頭。
所以以前不在意,是因為她活的好好的嗎?
笑話!
阮榮安知道自己在鑽牛角尖,但她不想克制。
不在意就是不在意,何必找那麽多的理由。
大夢一場,阮榮安現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哦。”她淡淡的應了聲,之後沒再說話。
室內短暫的安靜。
一直沒有等到阮榮安開口,讓宋遂辰有些不适應,往常同他在一起的時候,阮榮安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
“如意,怎麽了?”他忍不住問。
是他又哪裏惹她不快了嗎?
“什麽?”阮榮安反問。
宋遂辰默了默,莫名的不悅讓他沒有問下去。
“你好好休息,我去更衣。”
丫鬟們對主子的情緒是最敏感的,早在宋遂辰還沒發現的時候,伺候阮榮安的丫鬟們就發現了她反常的冷淡,随着男主人的離開,一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貿然開口。
屋內一時間格外寂靜。
阮榮安并不在意,只是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她開始想,該怎麽和離。
若是貿然開口,宋遂辰定不會同意的。
不是阮榮安高看自己,而是她了解宋遂辰。于情而言,兩人感情雖淡,卻也沒有太多的矛盾,不至于走到和離這個地步。于理而言,他沒有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所謂續娶也只是在她病榻前說說,外人不得而知,而她自嫁入宋家,也沒什麽被人诟病之處。
她的那點委屈,若是說出去,怕是還要被人念一聲矯情,然後反過來勸她好好過日子。
大抵是女子要受的委屈太多了,所以這點委屈,便不算什麽委屈了。
可阮榮安從小就一點委屈都不願意受。
愛她的人她回以愛,冷落她的人她回以冷落。
這個婚,她是一定要和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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