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內卷的小學生01

被內卷的小學生01

【楔子】

戰國時代。

屍山骨海中，爬出了一個無名無姓，懵懂無知的女孩。

因為從怨氣中誕生，又以怨氣為食，被人稱之為“餓”。

她于戰亂中流浪長大，看遍人間疾苦，民不聊生，七情怨恨。

後以“栖木”建客棧，後又彙聚神鳥四方，怨靈東昇、西落、南衡、北傾，以協助重怨者擺脫困境，消散怨怒，稱之為息怨棧。

戰火息，明君起，天下太平，欣欣向榮，怨忿平息。

而不知何時，息怨棧也化為塵埃，隐匿世間。

幾千年後，高樓大廈林起，科技智能換了時代，繁華盛世，卻不知為何，沉睡中的息怨棧再次重現人間。

而此時，神鳥四方，成了不詳之兆，曰“烏鴉”。

——

21世紀，岚港市。

華園學府，26棟，3單元。

此刻已經是晚上9點半。

一個打扮得很職場風的短發女子，帶着一個約七八歲的小男孩，匆匆從電梯走出。

接着，她熟練地用指紋打開了密碼鎖。

男孩垂着腦袋，女子卻一邊推門一邊在絮絮叨叨：

“你的書法課老師今天說你最近退步了，真不知道你怎麽練的，越練越差。以後每天再練半個小時，練到10點鐘！”

“可是媽媽，我晚上還有家庭作業沒做完，如果練到那麽晚……”小男孩小聲反駁着。

“只要你不磨磨蹭蹭，10點做到11點絕對可以做完！而且又不是每天，只是一三五而已！”女子反駁道。

此刻，母子二人已經回到家裏。

女子又匆匆忙忙地用紙巾擦了擦客廳的書桌，擺好凳子，打開手機，将老師布置的作業一項項地列出來。

語文數學英語……

男孩本來想去上個廁所，卻被再次無情叫住一聲：“別想着磨磨蹭蹭偷懶，趕緊過來做作業！”

吓得男孩急忙從衛生間旁邊走了過來。

本來就有些尿急，男孩在做作業時更是集中不了精力。

這導致接下來整個房子裏面都傳來了女子的吼叫聲，以及男孩越來越緊張，甚至時不時地啜泣聲。

終于，一個電話打斷了女人的咆哮。

電話的備注名稱名為：豬隊友。

女人吸了一口氣，接通電話，眼中露出不耐煩，随即走到陽臺旁，對着電話另一頭吼道：

“你怎麽還沒回來！家不管了，孩子也不管了是嗎？”

“什麽你又喝酒，怎麽不喝死在外面！一天到晚應酬，怕是有別的應酬吧？哪家客戶深更半夜天天陪你們喝酒啊？都沒有家的嗎！”

對方繼續說着什麽，但是女人卻只是依舊暴脾氣地一通發洩，最終狠狠地挂了電話。

而再看着盯着自己接電話，又看到客廳內已經停下手中作業的兒子，她頓時更加惱火，三步并兩步走了過去：

“看什麽？做你的作業！一天到晚的，我遲早要被你們父子倆給氣死，我大概是上輩子作孽才會嫁了你爸這個窩囊廢，又叫又生出你這個無能的兒子！別人家的兒子不用操心，每次都第一名，只有你，我付出了一切精力，還是如此愚笨！”

女人越說越氣，男孩眼中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這更激怒了女人，她将人拉起來，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

“在我回來之前，你最好是把這些作業全部寫完，否則晚上就別睡覺了！”

随即，她又匆匆換了鞋子，帶上櫥櫃的車子備用鑰匙，提上自己的包包就走了出去。

門狠狠地關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女子走後，她的咆哮聲終于也消失了，整個房間十分安靜。

男孩的眼淚卻沒有止住，耳邊還是一句句地回蕩着女人對自己的抱怨，以及恨鐵不成鋼的謾罵。

他麻木地抽出紙巾，抹去了眼淚和鼻涕。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被狠狠關閉的門，心中的懼怕卻有增無減。

仿佛下一刻，就有兩只怪獸就要破門而入，将他吞噬殆盡。

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寫作業，可是沒寫兩個字，他的手卻在開始發抖，眼前也一片模糊。

他去了陽臺上，看着下面高聳入雲的窗戶，有一瞬間，他有想跳下去徹底解脫的可怕念頭。

可是他害怕，他還小，他怕死，更害怕挨罵，也害怕爸爸媽媽傷心。

何況，陽臺早就被做成了全封閉的，一根根鋼管封閉一切。

寸土寸金的地方，偌大幹淨的房子對某些人來說是需要奮鬥一輩子的。

爸爸媽媽不止一次地說為了他買了學區房，為了他不得不拼命地還房貸。

說他已經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住上了最好的學區房。

可是，父母拼命地上班，自己拼命地學習，這個家裏哪一個人開心了？

他不懂，不懂為什麽父母把自己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忙碌和辛苦，全部歸咎于自己。

真的好累啊！

他好想去玩，不想上課，不想上補習班，也不想住在這裏，什麽高價房學區房，他卻覺得像是監獄。

這個念頭不斷滋生，讓他心煩意亂。

桌子上的作業本，還沒有完成，牆上的指針一分一秒地過去。

指針的聲音，都似乎随着他心跳越來越快。

媽媽剛剛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在我回來之前，你最好是把這些作業全部寫完，否則晚上就別睡覺了！”

睡覺，他好累。

他想睡覺，他想休息。

他不想聽到腦子裏循環罵自己笨蛋的雜音。

逃！

真的好想逃啊！

可是，他能逃到哪裏去。

他縮着幼小的身子，躲在了書桌下。

他不再哭，眼神卻在黑色中一片空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終于，在電話手表上再次出現“趕緊把作業寫完”的信息時，他從桌子底下鑽了出去。

他麻木地再次坐上冷冰冰的書桌凳子。

可是，他拿起作業本，卻并沒有抄生字，而是撕下了一頁作業本，拿起筆寫了起來——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沒寫完作業。

是我太無能了。

我想出去走走。

你們別吵架，我會回來的。

——皓皓留

他稚嫩的雙手一筆一畫地認真寫下這些字，随即看了看智能手表上面的時間，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此刻已經十點半了。

當他終于走到小區的門口時，保安象征性地問了他一句：

“小朋友，這麽大晚上的，你一個人去哪裏啊！”

“我爸媽要帶我去吃夜宵呢，就在前面。”他舉起了電話手表。

打開了一個曾經的音頻。

“快點過來！”女人的聲音傳來。

聽到業主的聲音，保安不再懷疑，放他出去。

而同一時間，女人和男人已經走在了返程的路上，即便是在開車，女人的嘴巴也不曾停下來過。

車子裏面，彌漫着男人身上的酒味。

她愈發厭惡地謾罵起來：

“就知道喝，怎麽不喝死在外面！你知道我每天要上班要照顧孩子是多累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打着工作的借口，在外面吃喝玩樂而已！”

男人聽到這話，終于怒了。

“吃喝玩樂，有這樣的吃喝玩樂嗎？要不是買了學區房，要不是每個月房貸有3萬，我何至于天天這麽拼命應酬，喝到胃出血！你不理解我就算了，還說我吃喝玩樂……”

“別人也一樣還房貸，不見別人家的爸爸天天這麽晚回來，還一身酒味，就你厲害……”

兩個人在小孩不在時，吵得愈發大聲。

女人甚至“砰”的一聲急剎車，停下來車。

眼瞧着兩個人就要在車子裏動起手來，最終，還是男人的理智回籠。

“皓皓一個人在家，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女人亦死死地攥緊了方向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啓動了車子。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停下車的那一瞬間，那個躲在綠化帶後面的男孩，流着淚，看了他們許久。

瞧見兩人走了，他才拼命地朝前跑去。

他知道哪裏有監控，知道哪裏沒有監控。

可是這個城市哪裏都有監控，不出意外，他們一回去就能發現他不見了。

不出意外，他們立刻就t要找來了。

想到這裏，他急忙招停了一輛出租車。

“去這個位置。”

如今小孩子打車也不是稀罕事，出租車司機問清楚了他去的目的地之後，就讓他系好安全帶，随即開車而走。

而此時，父母二人才剛進入地下車庫停車。

可是在停車時，女人卻又一不小心刮蹭到了別人家的車，新的矛盾再次産生了。

女人和男人再次相互指責，又被物業發現，随即又聯系車主，商量賠償問題。

兩幫人斤斤計較互相指責，并且再次吵鬧起來。

住着千萬的房産，可是為了相差兩百塊錢的賠償費，依舊争得口水難停，甚至忘記了他們還在家中的孩子。

等他們回去時，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而男孩離開家已經一個半小時了。

客廳裏面黑漆漆的，他們開了燈，不見自己的孩子，還以為他睡覺了。

可是當他們在兒童房內和自己的房間都沒找到自己的兒子時，男人的酒終于清醒了不少。

他敲打着浴室門：“老婆，先別洗了，皓皓出事了！”

“吵什麽！你去看看他的作業寫好了沒有，沒寫好，讓他起來繼續寫！我先沖個澡，剛剛那個男人太惡心了，口水濺到我臉上了！”

“老婆！”男人提大了音量，“你先別洗，皓皓好像不見了，他不在房間！”

“什麽！”

女人吓了一跳，急忙用急水随便沖了一把身上的泡沫，圍着浴巾就從浴室推門而出。

夫妻二人迅速地找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

可是始終不見自己兒子的身影。

而此時，男孩留在桌上的紙條，因為男人在檢查他的作業時無意間挪動，早已飄落在地，而此刻兩個人都沒有發現。

家裏根本沒有，一定出去了！

女人匆忙換好衣服，接着乘電梯而下，去找了物業。

剛剛輪班的物業已經下班，根本不知道剛剛男孩出去，所以急忙幫他們調了監控。

果然發現小男孩一個人下了電梯又離開了小區。

而這時，女人又開始指責起物業。

“明明看到我兒子一個人走出來，為什麽不攔着他？為什麽讓他一個人大晚上跑出小區！”

這次值夜班的物業是個年輕人，聽到女人無禮的指責，頓時十分惱怒：

“我們又沒義務幫你看小孩，大晚上的你們不回家，放小孩一個人在家，還想賴在我們頭上！”

眼瞧着兩個人又要吵起來，男人急忙阻止了自己的老婆。

“現在先找皓皓要緊，我們報警吧！”

“可是沒有失蹤48小時，警察根本不受理的，我們還是先找找看吧！”

“他一個人又沒多長時間，肯定走不遠的，也許是出去散散心而已。”

“你晚上罵了他是吧？”

“你肯定又罵了他，我就知道你這脾氣！”

兩個人又忍不住互相指責起來，可是終究理智回籠，知道此刻根本沒時間互相指責了。

父母都離自己身邊很遠，所以兩個人只能打了兩個熟悉鄰居的電話，再叫上物業幫忙在周圍找。

可是他們一直找，卻始終不見人影。

終于，半個小時之後，兩個人報了警。

很快，警察就調取到了男孩出租車的信息。

可惜的是，出租車似乎只是将他送到目的地就消失了。

目的地是一個荒蕪的海邊大橋。

此刻夫妻二人臉色都發白，急忙趕到大橋旁。

可是什麽也沒有！

這裏根本就沒有監控，大晚上到處找人，根本就找不到。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升起。

——

任何生命都害怕死亡。

小孩子也是一樣。

主動走向死亡的生物，無不是對生活絕望，将死亡當成解脫。

他害怕回去面對父母的責罵，也害怕回去面對無窮無盡的作業以及輔導班還有壓力。

可他仍舊害怕死亡，所以他只是想出去走走，只是想任性一下，倒是并沒有父母猜測的尋死。

他數學的确不行，可是語文卻經常名列前茅，因為他的心思細膩敏感。

正是因為這份細膩敏感，它能清晰地放大生活中無數倍的情緒，像是父母的責罵，像是老師責怪的眼神，像是同學炫耀的目光諷刺的語氣……

都被無限放大，像是一根根細針，刺入心口，綿綿密密的疼痛，摧毀稚嫩的心靈。

這個年紀的孩童，原本是歡聲笑語，學習世界的時候，可他，卻已經對周遭的世界沒有了任何的信心，對任何事物都卻了愉悅。

他從斷橋那邊下車，卻打了個摩的去了不遠處的海濱公園。

海濱公園內，風景優美，夜色寂靜，似乎遠離了城市的喧嚣，獨留一份寧靜。

他心裏想，如果每天都這麽安靜就好了。

他只想在這休息一下，沒有作業，沒有責罵。

他坐在臺階上，海風吹拂着——他清晰地記得幾年前和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來這邊春游的場景。

他拿着小桶和網在海邊沙石上找螃蟹，抓小魚。

爺爺奶奶拿着零食追在身後。

爸爸媽媽臉上也滿是笑意。

那時候，一家人還住在租房，沒有買所謂的學區房，也沒有父母口中沉重的房貸。

那時候，還沒有上學，還沒有作業，沒有老師，還沒有輔導班。

好想回到小時候啊！

他張開了雙臂，突然朝着前方跑去。

潮濕的夜色中，想擁抱三歲的時光。

他的小臉上浮現久違的笑意。

而後，撲通一聲，栽下了高高的海岸臺階。

幾乎在同一時間，前方突然傳來嘎嘎的聲音。

遙遠的昏暗色海面上，一瞬間沖過來一只黑色身影。

偌大的翅膀撲騰着，在那一瞬間，兩只爪子抓起了小男孩。

男孩驚恐無比地擡頭，看向抓住自己的怪鳥。

幽深的黑眼，尖利的啄，渾身漆黑，墨羽流光。

他在動物大全上看過，好像——是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