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歡迎我嗎

第12章 歡迎我嗎

對livehouse的所有人而言,開場樂隊的表現都是相當超出預料的,幾分鐘前還被像暴亂現場一樣的地方,此刻已經完全被三人的演出所控場。

臺上,兩段verse後,遲之陽加快鼓點,南乙也随之插入一段失真貝斯點弦加slap,速度極快,現場情緒随之攀升。

“鼓好炸啊!”

“卧槽這貝斯彈我前列腺上了!”

“五弦slap都這麽精準,牛啊。”

“貝斯跟鼓是打起來了嗎!好兇!”

另一個評審韓江在此時也姍姍來遲,他剛挂斷了陳韞的電話,帶着任務坐了下來,還沒聽,就笑着給一旁的趙楠派了根煙。

但趙楠拒絕了,無聲地對他比了個看臺上的手勢。

韓江不是第一次和趙楠碰頭,知道他清高的臭脾氣,只能直接攤牌:“那什麽,陳總他兒子剛剛找我,說開場的樂隊裏面有個人跟他不對付,讓我們想辦法給刷了。”

和趙楠這樣的大制作人不一樣,韓江是歌手,還得靠誠弘娛樂的資源出唱片,不得不賣太子爺人情。

可趙楠置若罔聞,不僅沒搭理,還直接按下了眼前的投票鍵。一條鮮明醒目的燈帶直通舞臺。

韓江不知該說些什麽:“楠哥……您這樣那我也沒轍,我只能把我這票壓下來,對不住了,怎麽着也得跟您知會一聲。”

二樓的利益對峙無人知曉。而臺下,那些曾打算靠玩手機打發時間、等待自己心儀樂隊的人們,已經逐步淪陷,不自覺被音樂牽着走。兇悍的貝斯,冷淡的唱腔,禁欲的臺風,雜糅出最直接最震撼的沖擊力。

[活剝僞善 生吞欲望 沒學過投降]

而南乙臉上那一點尚未盡興的倦怠,尤為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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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下的貝斯弦化作繩索,圈住了所有人的脖頸,輕而易舉掌控了感官、情緒與欲望。而他自己,卻是全場唯一一個未被調動的對象。

[野性尚未馴化]

遲之陽完全沉浸在音樂中,汗水淋漓,比排練時發揮更出色。

鼓越來越兇,暴雨般砸下來,毫無顧忌,剝下衆人的皮肉,錘開骨架,喚醒野性,于是臺下只剩下一顆顆心髒。每一顆心都要往外跳,跳出來,變成獅子的心,越來越快,越跳越猛,快要爆裂開來。

洋紅色的海洋在蔓延,如同大片大片盛放的弗洛伊德玫瑰。

所有器樂都空了一拍,這一秒的寂靜如同他們給出的一次喘息機會。

南乙重新掃弦,再次開口。

[你說:“別這麽神經好嗎?”

“這裏沒人歡迎瘋子。”]

而下一句,所有人都已準備好,要用盡全身力氣唱出這首歌最具代表性的副歌歌詞,一起沖向情緒的頂峰、山巅,至高點。

比登頂的快感來得更快的,是突如其來的黑暗。

如同失明的一瞬間。

“操?”遲之陽懵了。

聲音也斷了。音箱仿佛被瞬間凍住。

事故出現在無限靠近高潮的剎那。

他們幾乎都能從音樂中摸到閃電的尾巴,可就在那一刻,自上而下一池刺骨的冷水猛地澆下,黑暗像滂沱大雨,淋透了現場所有人。那把從冰窟中震出的火焰,被無情熄滅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和臺下觀衆一樣,趙楠也發出了相同的疑問。他第一時間看向身側的韓江,也終于和他對話,臉上是明顯的愠色,質問道:“你們搞的?”

韓江立刻否認:“這我真不知道,他只跟我說了打分的事兒!”

他起身,看向亂糟糟的一樓問:“會不會是場地出了什麽岔子?”

“沒這麽簡單。”趙楠打開對講系統直接和場工溝通,質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的氣憤很快得到了回應,但很明顯,通過工作人員慌張的反饋來看,這的确不是他們做的。

在所有人都被意外澆滅熱情的時候,張子傑匆匆從後臺總閘處逃走,離開夢島之前,他給陳韞回了個電話。

做到這種程度,他不相信還能有好結果。

嘈雜的現場有很多聲音,有人大罵主辦方,更多人在低聲議論,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調動出來的情緒又一次沉入新的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環,此刻也都在同一時間沒入無邊黑暗。

嚴霁皺了皺眉,不禁考慮起事故所導致的最殘酷的後果:livehouse是荷爾蒙和腎上腺素主導的地方,很多決定就在情緒上頭的那一瞬間産生,一旦這情緒斷裂,那種刺激和欲望也就随之消失。

再來一次,還會有幾個人特意去點亮已經被熄滅的手環呢?

密不透風的黑暗裏,南乙聽見耳返裏導播的聲音,很慌張,很吵。

但不知怎麽,他沒什麽感覺。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場休息,讓他得以思考。

剛剛的演出沒有問題,和排練時別無二致。

唯一怪異的是,他明明喚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顆卻好像依舊冰封,死氣沉沉。

從站上這個舞臺,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終沒能完全融入這場live之中。明明為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練了很久,可卻始終隔着一層霧,感受不到徹底的投入和快樂。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彈奏的時候,起碼那時,手心還真切地出了一層汗。

想到這個名字,南乙的太陽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這一刻,他忽然感應到什麽,眼睛有些發酸、發澀。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裏,他的視力忽然間變得極好。

他察覺到一個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動着的、面目模糊的黑影裏,這人戴着帽子,漫不經心地兩手揣兜,目光卻很明亮。

他竟然來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興致突然間回流至身體,引得全身的皮膚都戰栗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終于聚焦,如同野獸真正進入狩獵狀态。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張紙條,一定會來。

受內心欲望的驅使,站在立麥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輕輕招了手。

在确認他們的心處在同一頻道之後,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這畫面,一如他過去曾在腦中預演過的那樣。

他幻想過無數次,并且相信,自己一定會在某一天實現。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來,單手撐住圍欄,利落翻身,啪的一聲,抓住那只等待已久的手。

一個跨步,他邁上舞臺。陳舊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裏。

他的身體是搖晃的,帶着酒氣,聲音卻帶着笑,幾乎要被淹沒在嘈雜的黑暗中,可是因為距離很近很近,南乙聽得極為清晰。

他輕聲發出和上一句歌詞對應的問句。

“歡迎我嗎?”

手握得很緊,緊到發痛。

“當然。”

兩顆心同時活過來。

面對這種狀況,遲之陽幾乎快要扔鼓棒發飙,但耳機裏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搶先一步壓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誰動了電控,我們現在排查好了,馬上就恢複了!”

“各部門準備——”

話音剛落,現場音響系統率先一步恢複,發出尖銳的蜂鳴,臺下衆人都捂起了耳朵,遲之陽也一樣。

更誇張的是,雖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見一個人上了臺,就站在南乙身邊。

是工作人員嗎?

“現場導播準備!調音臺準備,演出重啓——”

伴随着耳返裏導播的聲音,黑暗中,貝斯的試音傳來,三輪指加slap,無形中炫了一波技術,一下子就壓制住臺下的躁動不安。

和南乙的多年默契,讓遲之陽早就練出了肌肉記憶,貝斯的律動迅速将他從震驚中拉回演出狀态。

他打起鼓,眼睛卻盯着南乙身邊那個高大的身影,困惑極了。

不是,工作人員不下場嗎?要重啓了!

即便是帶着恍然和不可置信,遲之陽依舊打出最佳配合,這已經是本能了。

而早就身經百戰的嚴霁,面對如此狀況百出的現場,竟然笑了出來。

心跳像過山車一樣,是真的很離譜……

可這比上班有意思太多了吧。

他的反應也極快,穩定地将旋律拉回到事故之前,合上遲之陽的鼓。

“好了好了,有聲兒了!”

“我草聽一半給掐了是真難受啊。”

“燈呢!到底行不行啊?”

“手環不會自己亮啊?還得重投一次?”

“重投會不會浪費一票啊,我不投了,還得留着給我喜歡的樂隊呢。”

“開場這樣算是廢了。”

南乙再一次開口,重複了中斷前的那句歌詞。

[你說:“別這麽神經好嗎?”]

“燈光組——”

燈效也緊接着恢複,只是略有延遲,紅光閃爍好幾下,忽明忽暗的幾秒裏,衆人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臺上多了一個人,攬着貝斯手的肩,優哉游哉地歪着。

[“這裏沒人歡迎瘋子。”]

下一秒,紅色光柱從天而降,打在兩人的臉上,兩張截然不同又張力拉滿的面孔。

任誰都覺得像是做夢。

架在立麥上的話筒被侵入者摘了下來,臺下衆人如同長長的麥克風線,被他輕而易舉拽着走。只見那人一腳踩上眼前的音箱,笑得很邪。

[哈哈——]

這聲笑太具有代表性。音源裏的循環、一場場巡演live的表演,這一段幾乎刻在所有人的DNA裏。這樣的瘋勁兒不一定人人都喜歡,但一定誰都忘不掉。

這場表演以最離奇的方式展開。

臺下有人不受控制地發出驚呼,不可置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操!秦一隅!”

“瘋了吧!?”

“不是?他複出了?!”

“這聲音一聽就是他啊!!”

“誰要看他啊?這人不是被除名了嗎?”

那尖銳的瘋笑冷卻下來,變得漫不經心。

他懶散地往舞臺邊緣一坐,兩條長腿晃蕩來去,盯着臺下一張張面色各異的臉。他右手拿着麥克風,左手放到耳邊,像每個傾聽樂迷歡呼的歌手那樣面帶微笑。

緊接着,他聳了聳肩。

[抱歉 我根本聽不見鬣狗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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