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鸠占鵲巢的杜鵑
第4章 鸠占鵲巢的杜鵑
古地球時代的哲學家亞裏士多德在《動物志》中寫到:“杜鵑在群鳥中是以卑怯著名的,小鳥們聚集起來啄它時,它就會逃之夭夭。”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在那段寧刻還被人稱做“肖寧刻”的時間裏,他一直認為自己名字裏的這個“寧”字是“安寧”的寧。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識到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寧”字。
可惜,彼時彼刻他的玉已經碎了。
肖安少年時的身體素質非常好,特別是彈跳和爆發力,遠在寧刻之上,那個時候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星際刑警。
不過肖安崇敬的人倒不是什麽警察,而是當時跳遠聯盟記錄保持者西格瑪·喬,在青訓營裏肖安甚至得到了偶像的親自點評和肯定。
他的身體素質,曾讓他擁有無盡的可能。
可惜,在本該完成基礎教育徹底邁向夢想事業的那一年,肖安的右腿小腿被掉落的天頂砸斷,因為被救出來花了太多時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他右小腿的一條主神經永久性壞死,他的那部分肢體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感覺。
“他還是回來了,回到了源城,回到了我身邊。”
“雖然花費了我整整五年來等待。”
寧刻寫下最後一個字,收了筆。
寧醫生雖然是個高功能社會性病态者,但他可能也具有那麽一點點複古情懷,畢竟聯盟成立以來,已經沒什麽人會使用紙和筆來寫日記了。
他卻從少年時期就一直保持了這個習慣,直至今日也沒有厭倦的樣子。
然而擡眼看去,寧醫生的那本日記本上一片空白,別說署名,連筆尖留下的印記也不存在,甚至無法用痕檢手段來調查出他到底寫了什麽。
這樣的筆記本一共五本,被整齊地放在寧刻的辦公桌抽屜裏,只有他本人在翻弄紙頁的時候,能“看見”每一頁上書寫的文字——在他自己的腦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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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倫委會旗下心理學研究院裏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寧刻确實是個天才。
他送走了下午的最後一位患者後寫下了今日份的日記,然後将日記本規整,讓咨詢所的智能管家将咨詢室全面清理。
然後按了一下右手腕表的表帶,那是智能全息系統的外設,囊括了超級計算機、通訊及智能全息管家的所有核心功能的喚醒鍵,也就是終端外設。
不過寧醫生的外設常年屏蔽最核心的全息功能,這讓他的外設基本只在履行通訊手表的義務。
其實目前九成九的群衆都會使用內設型終端,一般植入耳後皮下,直接将智能全息系統與大腦神經鏈接,讓智能管家随時滿足主人的一切需求。年滿十二周歲的聯盟公民,只要取得了監護人的同意都可以申請植入“端內”。
0.001秒,聯盟時代人類最快反應時間之後,光幕在寧刻的眼前拉開。
屏幕之中,肖安正在房間飄窗上抱着玉大叔揉搓,從老玉嫌棄的表情來看,很明顯他是被強迫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一個下午都沒理過我,非要我把你從貓窩裏拖出來嗎?你知道這是在逼迫一個善良的人類做壞事麽?”肖安一邊說着一邊“狠狠”揉搓玉大叔柔軟好摸的肚子。
寧刻沒有讓畫面停留在此時此刻停留太久,簡單操作後畫面回到了肖安剛剛醒來的時候——看來不是肖安沒有算清楚那監控的輻射範圍,而是這棟公寓根本不只兩個監控設備,而且是利用普世的技術沒法查出來的設備。
醫生休息室是溫和的白色調,夕陽透過百葉窗灑進室內,讓寧醫生冷若陶瓷的臉色多少染上了些許暖調。
他倍速地播完了肖安今天一陣天的活動軌跡。
只在一處停下以原來的速度看完:——肖安,你特麽的真是個變态。
——小刻啊小刻,你可千萬不要讓哥哥失望。
他關掉了光幕。
不會讓你失望的。
神色依舊冷漠的寧醫生無聲喃喃。
他換下了白大褂,穿上西裝外套拿起公文包往地下車庫走去。
入戶燈被切換到了柔和的橙色,室內傳來低低的電視背景音,一切籠罩在暗色調裏,讓這缺少人情味的方盒子也陷進了飄渺的溫馨感裏。
是智能管家的人性化調節——那個看完恐怖電影,又把玉大叔蹂躏了一番的人在沙發上睡着了。
“……其它鳥媽媽就由此開始了代孵化,甚至代養育的過程……”
寧刻照例換下西服才往裏走去。
巨大的光幕被貼在了客廳的白色牆壁上,縱長六米的巨大畫面被拉開,讓那畫面上方才被孵化而出沒有多久的雛鳥大的突兀。
雛鳥還未睜開眼睛,從頭到尾也沒有幾根羽毛,暗褐的皮肉透出點點黑斑以及叫人不适的紅。
寧刻知道這是什麽動物。這是杜鵑鳥。
紀錄片中的男聲平靜得有些平板。
“古時有許多小說故事中将它定義為一種面目猙獰、殘忍且專橫的鳥,認為杜鵑是鳥中流氓。實際上,杜鵑鳥中的很大一部分對撫養後代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它們不自己做巢,而是将卵産在其它鳥巢中,讓別的鳥替它們孵化扶養幼鳥。和這些父母一樣,小杜鵑也很兇殘,不僅貪食,還會将同巢養父母所生的小兄妹全都擠出巢外摔死,以此獨享養父母的恩寵……”【注】
配合着這樣的背景音,畫面中那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小怪物,也不知道是哪裏來那麽大的力氣,将同巢還未來得及孵化的卵,一個個頂出了巢穴,脆弱的鳥蛋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聲脆響後變成粘膩的一灘。
螞蟻尋味而來,很快就變成了一團蠕動的黑色斑塊。
這是寧刻最常看的一支紀錄片,如果指定的視頻音樂放完後智能管家沒有得到新的指令,它就會自動循環播放這個。
寧刻走到了沙發的後側,靜默地垂眸凝視沙發一角上松散躺着的人。
肖安的發很黑很黑,有黑夜深淵一般的吸引力,明明知道向前一步就是萬劫不複,卻還是讓人忍不住,要邁出那一步。
寧刻的指腹幾乎要觸到那柔軟的發絲,甚至已經感受到了淺淺的溫度。
是貼在雛鳥身上最細膩的一層絨毛,每一絲都裹挾着生命原始的灼熱。
寧刻曾經以為肖安就是那只小杜鵑——不夠兇殘、不夠狠的杜鵑。直到他們迎來十八歲的生日,他才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只小怪物。
真正兇殘的怪物。
睡着的人陡然睜開了雙目,有些迷茫的視線緩緩聚焦,沙發上仰躺的人勾唇微笑:“下班啦我親愛的弟弟。”
他張開雙臂作擁抱狀,方才睡醒的嗓音略帶沙啞:“歡迎回家。”
寧醫生卻只是冷漠看他,沒搭理他擁抱的邀請,停留在他耳垂之畔的食指一勾,掀掉肖安身上蓋着的薄毯,扔給了待命一旁的管家本體。
“起來,吃晚餐。”冷漠的寧醫生說完連個眼神也沒留,徑自走了出來。
可他的眼角餘光看見沙發上那人搓了搓壓根兒不存在的雞皮疙瘩,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啊、”那個人忽然來了精神,“你說六點回來來着,現在已經七點多了。食言而肥啊弟弟。”
寧刻沒回答,也沒理會撐着扶手向他走來的肖安。
他打開了冰箱,那裏面幹淨利落的和這間房子一模一樣,只有土司生菜之流。幸好智能管家還拿了火腿和雞蛋醬過來。
不過,反正肖安也不挑食,所以也沒什麽幸好不幸好的。
把毯子收拾好了的管家駝着個東西默默停到了肖安腳邊,寧刻這才“百忙之中”抽空看到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腳邊的東西道:“看一下你的包。”
肖安一低頭,那“垃圾桶”駝着的果然是他“遺失”在交通工具的包。可他沒理會那失而複得的包,反而靠寧刻更近了點:“是幫我找包去了?”
寧刻沒有理會他,連個眼神都不屑給,專心致志地拼裝着手下的三明治。
他的動作簡潔精煉,剪裁合身的白襯衫勾勒出他肩背肌肉的起伏輪廓,屋頂的燈給他鍍上了恰到好處的冷光,好像這個人不是在做飯,而是在拍什麽不食煙火的畫報。
肖安挑眉戳了戳被放在一邊的吐司面包,嗯,還挺松軟。
可惜要把你吃下去的那位是塊石頭,他想。
不過——石頭也有石頭的好處。肖安肆無忌憚地靠着寧刻更近了些,“小刻小刻別生氣?”
“算哥錯了好不好。”
“要怎麽樣才原諒哥哥?給你唱首歌還是跳支舞?”他一手撐在潔白反光的臺面上,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盯着寧刻。
寧刻停下了手中的作業,他已經處理好了今天的晚餐,智能管家很有眼色地繞過肖安将兩個盤子端上了餐桌,那只包也被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寧刻也一樣,繞過肖安坐在了餐桌旁:“過來吃飯。”音色冷淡。
肖安好似早已習慣了他這樣的态度,無奈似的聳聳肩,慢吞吞地挪去了餐桌。畢竟昨晚是他先開口撩的人,總不能怪人那啥無情吧。
何況,多虧寧刻是個沒有感情的怪胎,不然這一次無論中心拿出什麽籌碼,他都不可能靠近寧刻半步。
誰讓五年前一身不可擡腿就走的人是他自己呢。肖安這麽想着,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了眼前人的眉眼。
三明治哪怕做出花來也就只是三明治而已,肖安在靜默咀嚼的是這個人的名字。
寧刻……肖寧刻,寧醫生,源城心理學研究院最年輕的副教授,稻田心理咨詢所的首席問診醫生,備受倫委會期待的青年才俊。
而且無父無母孤身一人,沒有複雜的牽挂,也沒有需要特別注意的家族背景,寒門出身的精英。
這樣的人對于現如今的倫委會而言,簡直就是理想的門面,橫掃全聯盟也堪稱億中無一。
錦上添花的是寧刻不僅腦子好,更是他長得也好。
作為他的病人,若能有幸花費昂貴的診金以秒數計算地欣賞他一小時的美貌,恐怕再極度的厭世情緒也能得到緩解。
單就這一張臉也能為倫委會拉攏大半民心。
一個半月以前寧刻接診了現任倫委會常務之一,漢特·納爾森常務的夫人,這位納爾森夫人出身顯赫,父親是聯盟軍工研的老科學家,她的丈夫納爾森本人則是倫委會強硬派的代表人物,顯然是很有話語權的人。
這麽有錢有權還有年輕貌美的貴婦人能有什麽憂郁症,普通民衆大抵難以想象,不過這本身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衆多學歷優越背景雄厚的心理咨詢師中納爾森家族選擇了沒有背景的寒門精英,這是在鮮明地表達自己的态度。
——倫委會,至少倫委會強硬派,歡迎打破階層的人出現。
這一舉動使倫委會獲得了不少中産的好感。
而對于另一部分盤踞在暗處的人而言,接近寧醫生,就代表能夠接近倫委會下一代的核心。
要知道倫委會強硬派一向作風嚴謹,不管他們這幾年做的政績漂不漂亮,這個集團本身鐵桶一塊确實是事實。
現如今也只有“寧刻”,這麽一個看起來可以當做口子的突破口。
中心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而看遍中心裏那些五光十色的成員們,也沒有比肖安更合适的人選了。
當中心聯系肖安時,他內心有風暴般的一瞬,二十多年的過往,五年的抽離,親情、愛情,還有無處安放的恨意,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瞬瘋狂糾纏,彼此撕咬後被天地間的巨大壓力拍成薄紙一張,只在一瞬間,他壓下了所有糾結和暗藏的恐懼,接下了這個任務。
肖安本人一向在完成中心任務這件事兒上十分佛系,唯有這一次他在出發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唉,說到底主動靠近夢中情人這事兒,不鼓起點兒勇氣還真邁不出那一步。
用完餐後,智能管家收了餐盤去清洗,寧刻也沒有在餐桌邊上停留的意思,他站起來對肖安說:“我記得你說你是來出差的,什麽時候走?”
肖安微微挑眉,弟弟,你這可就是明晃晃地在趕人了啊。
不過,他偏偏頭:“我什麽時候說自己是來出差的了?”
寧刻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直到肖安自己忍不住自問自答。
“只是說以前出差去的地方多了而已。”肖安把那包打開,從裏邊拿出了自己的端外,指腹輕點一張全息卡浮現。
是一張員工卡——方舟工作室 全息工程師 肖安
“我跳槽了小刻,接下來這段時間會常駐源城。”
寧刻還是沒有言語,但肖安還是在他微表情細小的變化裏領悟道,這個人現在的意思是:“所、以、呢?”
他站起來,走到寧刻身前,微微仰視着他說:“弟弟,我五年沒來過源城了,除了你,”他搭上了寧刻的肩膀,動作沒有半點暧昧,“舉目無親……這個年代,城市面貌的改變只需要一鍵全息,這地方對我而言早就面目全非了。”
“人是物非孤家寡人的,多凄涼啊。要不,”他借力微微踮起腳尖,在寧刻的耳畔道:“你收留我吧弟弟。”
濕熱的吐息順着寧刻的耳廓,轉瞬卷進了他的杏仁體裏。
他身形依舊穩得像聯盟鎮府大樓前的現代雕塑,紋絲不動,只是眼球微微轉動,視線對上了仰視着他的肖安,好似打量,好似掂量。
高功能社會學病态者,因為杏仁體活躍度極低,難以感知諸如喜悅、憤怒、悲傷、難過等多種情緒,也因此幾乎無法同他人共情,感性空間之少,大概也就和他那擺設一般的杏仁核差不多大了。
只能說,聊勝于無吧。
沒有感性,寧刻活了近三十年,靠的是絕對的理性做一個“正常人”。
肖安知道他不會拒絕自己,作為一個“正常人”,接受可憐哥哥的請求才是正常的做法。
何況,他知道寧刻早已經習慣自己的存在,這個人不會因為他而覺得這個空間難以忍受。
果然,寧醫生移開視線,只說:“随你。”風
肖安雙手合十微笑颔首,對着寧刻的背影表示感謝:“那麽,哥哥我就叨擾喽。”
寧刻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轉角處,沒多久淋浴的水聲就傳了出來。
肖安轉頭對着智能管家招呼道:“管家同學,把我的包放進我房間就好,麻煩你啦。”
心情好的肖安同學哪怕對待人工智能也是相當的禮貌。
而那位智能管家也十分有眼色地将肖安的包放進了他昨天睡的那間卧室。
【作者有話說】
注:參考百度百科。
所有設定純屬瞎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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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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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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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