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滾燙的瘡疤
第26章 滾燙的瘡疤
所有一級星城的氣候系統都是由星城中央氣象廳統一調配的,雖然有四季但不會有過分的酷署和嚴冬,各地以範圍全息調節區域間的小氣候,營造不同地域的特別地理特征。
源城也是如此,居民區集約的地方氣候通常都比較溫和。諸如洪水、臺風、冰雹之類的名詞都已經被遺留在了舊聯盟時代,沒有人會因為這種事情付出生命的代價。
除非,除非中央調節系統損壞。
無論是什麽系統、什麽設備,那都是人類造物,人不是完美的,人類的造物自然更不可能完美且永恒。
一定的故障率在民衆的許可範圍之內。
那些小故障通常都能通過及時點檢排查掉,而大的事故——全聯盟加起來一年也多不過三起,比起數百億的人口,當真是九牛一毛。
但再少那也總會發生,也總會有人會被厄運之神親吻額角。
接受基礎教育階段的寧刻通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所以當同學們都聚在走廊裏奇異地看着天空中泛着綠色的晚霞時,他并沒有去湊那個熱鬧。
那天是周四,肖安參加田徑訓練的日子,那個點也正是他做完放松和想象訓練後,在田徑場上鍛煉基礎耐力的時候。
那時候的肖安膚色要比現在深上不少,是陽光下健康的淺麥色,奔跑時腿部的每一寸肌肉都被運用到極致,在汗水滑過的起伏中顯示出極具魅力的張力。
學校的訓練場是半封閉的,基本不允許旁觀,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學生每天要來這裏圍觀他們揮灑青春的汗水。
肖安他們的教練比較嚴格,他剛剛跑完圈就到賽道旁做拉伸也不敢偷懶。
訓練場是半穹頂式,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天光之下,天黑下來只在那一瞬間。
泛綠的天光打在訓練場的橘色跑道上時,肖安還以為是哪盞燈壞了。
當時他坐在地上,雙手抱看自己的左腳腳底将腿抻直,甚至來不及回頭看,所以當驟起的風掀起穹頂之上的照明燈,叫它直直墜落的時候,肖安根本就連躲閃的念頭還沒趕得及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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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發生在那麽短暫的幾秒間。
巨響幾乎響徹了整個街區,天黑了。
肖安在廢墟裏被掩埋了近37個小時,第三天的淩晨五點搜救人員才成功地在不讓廢墟二次坍塌的情況下,挖到了肖安所在的地方。
他的運氣好到所有搜救者都覺得不可思議,訓練場穹頂一方的承重骨架端端正正地罩在他身上,在他周身營造出了一個三角的真空地帶,讓其他的巨型材料沒能直接砸到他身上。
即使在這之前生命探測儀已經告訴衆人肖安還活着,他們依舊在親眼看到之後覺得這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奇跡。
只是這個奇跡的幸存者即幸運卻也沒有那麽幸運。
那盞最初砸落下來的燈正正落在了肖安的右腿小腿上,讓他的右腿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狀态。
三角架一樣鋼梁救了肖安,但也把他死死釘在原地,他甚至不能扭過頭看一眼自己的傷。
不過看不見也不是什麽壞事。
那傷口皮肉翻滾,塵埃堆疊的廢墟之下,鮮血早已暗沉凝結隐隐散發着腐朽的腥甜味道,肖安也早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
暗沉的血跡如同緋紅的烙鐵,順着視網膜後的神經在寧刻的腦海深處烙下了滾燙的傷疤。疼到他想失聲尖叫,疼到他的五髒六腑都在扭曲痙攣。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地看着搜救人員們鋸斷鋼架,割開落地燈殘缺的部分,讓那嵌進血肉的部分繼續紮在血肉裏,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寧刻看看他們把肖安擡上擔架,看着醫療機器人蜂擁而上給肖安的傷口消毒做無菌化處理。看着肖安的臉上,手臂上,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布滿細碎的傷痕,他的臉龐浸滿灰塵顯示出不祥的破敗。
無數的無菌小氣泡被醫療機器人們覆蓋到那些傷口上,消毒劑、止痛劑、愈合劑依次被招呼上那些細小的傷口,很快那些遍布的小外傷就在愈合劑的作用下全部恢複如初,無菌氣泡一個接一個地炸裂開來。
像無數個破碎的繭。
斷裂的蠶絲輕飄飄地落了一地,被那些肮髒的塵埃推着搡着,不斷地勾連凝結轉瞬間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牢籠——就像蛛網。
而蛛網的中心是悄無聲息的肖安,他像那垂死的獵物。
寧刻後來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他無論怎麽回憶那之後的幾個小時,都只能看到光怪陸離的怪相。
對于那段記憶那些情緒,他的腦子裏似乎擅自創作了一幅暗黑寡趣的畫,畫面陰暗的布景上肖安像一只被人開腸剖腹的繭,再也沒有了任何羽化成蝶的可能。
相比隐忍的父親,痛哭的母親,寧刻始終是默不作聲面無表情地綴在他們身邊。
看起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在經歷多麽可怕的事情一樣。
所有人都來去匆匆,醫生、醫療機器人……還有健康倫理審查委員會源城相關負責人。
在現在的教科書上,舊聯盟颠覆的根本原因是人類對年輕肉體的過分追求,對生老病死這一客觀規律的逃避與無視,以及對科技的濫用。
新聯盟徹底打破了那個虛無混亂的時代,倫委會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的。
基因鏈的部分解鎖将人類的壽命延長到了一百五十歲,醫療技術的發展讓人工器官培育和高成功概率的移植成了可能且便利的現實。
于是全身器官及組織替換的倫理悖論被擺到了倫委會的議席上。
經過幾十年的博弈,倫委會最終推動了聯盟民主大會制定出關于器官及人體組織移植的嚴格立法。其奉行的準則依然是以人為本,守住邊界,保護可能。
肖安的小腿神經組織再生培育以及移植申請沒能通過倫委會的審查。
醫院可以盡最大程度的努力為肖安進行自身神經組織重建,但體外神經培育與移植則被明令禁止。
這個世界只有神可以起死回生,而新聯盟的政府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世間是沒有神的。
所以死去的身體組織,它就是死去了。
肖安在術後的第三天被喚醒劑催醒,人也在那之前被轉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來的時候,肖向山和弗莉佳都在床頭守着他,寧刻不遠不近地綴在夫婦倆的一旁。
肖安醒來的第一眼其實什麽也沒看見,眼前是霧蒙蒙的一片,他好像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廢墟裏。
可是莫名的,他似乎又在那迷霧中看見了以雙幽深漆黑的眼睛,屬于寧刻的疏離眉目。
尖銳的疼痛後知後覺地侵襲了他,好像有什麽勾刺一樣的東西在肖安的腦海裏不斷穿刺翻攪,他疼得想要蜷縮起身體,卻發現四肢癱軟的根本不受控制。
冷汗頃刻布滿了額頭,淺色的病號服馬上就濕透了,肖安疼到只剩小聲呻吟的聲音。
弗莉佳聽見兒子的痛呼急忙叫來了醫生,鎮痛劑打下去,可肖安的疼痛狀态卻沒有半點好轉,醫生拿出手電檢查他的瞳孔反應,又觀察了血壓和心跳,之後幹脆地給了他一針安眠劑強迫他進入睡眠狀态。
“可能是創傷後應激障礙造成的急性疼痛。”看着焦急的父母,醫生解釋道。
“肖安他被廢墟掩埋超過37個小時,且腿部受傷失血嚴重,本身就處在一種極端的生理狀态之下。而那樣的環境也會對人的精神造成嚴重的壓迫,造成一定的應激障礙,這和其本人本身是堅強還是軟弱沒有太大關系,是由極端生理感受引發心理傷害後又反射成的生理疼痛。”
醫生講出了最後的結論:“所以鎮痛劑不起作用,建議請心理咨詢師及時介入。”
簡單說完後醫生又讓醫療機器人把肖安推進診療室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确認他的身體指标都在正常範圍之內後才離開。
留下親人們原地踟蹰,以及一個第一次真實觸摸到這個世界而一腳入局的“局外人”。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髒被那些暗沉鮮血澆灌出了怎樣瘋長的藤蔓,也沒有人能看到那些布滿荊棘的藤蔓是怎樣把他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牆壁頂成廢墟的。
寧刻在靜默中坍塌了舊世界。
他的大腦在寂靜了十七年之後,開始像個正常人一樣分泌那些刺激情緒,讓人之所以為人的激素了。
基礎教育學校的訓練場穹項驟然垮塌,造成了當時在場地上的共計二十一人中二十人死亡,僅剩的一名幸存者重傷。
其餘在訓練室做室內訓練的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潑及,倫委會直接派出了大批精英的心理咨詢師對幸存者及其家屬做出心理幹預。
全聯盟各大星城的媒體都對此事作出了長達一周的專題報道,當然其中也不乏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想要直接采訪到這次事件中的奇跡幸存者。
不過當時倫委會第一時間出手截斷了肖安相關的所有信息,學校裏的人也都簽署了保密協議,确保沒有任何人能來打擾他們。
媒體找不到爆點,終于後知後覺地轉而開始攻擊源城的中央氣象廳,以及氣象全息基建。對于超級材料的安全可信任度問題也再一次被推上風口浪尖。
一時甚嚣塵上。
最後所有的責任都被源城氣象廳承擔了下來,高額的賠付款以驚人的迅速彙到了各受害者及其家屬的賬戶裏。源城基礎教育學校也被判定為受害方,收到的補償款至少能重造三個頂級的穹項訓練場。
當然,錢不可能完全平息天下悠悠之口,畢竟天下網友都沒拿到補償款。
只是政府也積極地擺明了态度,大批的官員,特別是氣象廳的一系領導都被革職查辦。
當日負責調整區域氣候參數的那位研究員,在輿論的頂峰時期直接在死難者紀念碑下自殺謝罪。
就像海浪會在最高點墜落一樣,人們的聲音開始急轉直下。
過激的忏悔引發了新一輪的公衆心理壓力,人們一邊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又牽起了古地球時代信息戰争中名為“網絡暴力”的魔鬼之手,一邊開始科普聯盟培養一個合格的研究員需要花費多少的人力和財力。
同時,災難後的賠償、重建、預防等各種課題在社交平臺上被廣泛讨論。
也有人聲讨大衆對于科學與技術苛求完美的行為,就像古地球時代全球化發展初期将科學神化一樣愚蠢。
他們高呼:人類造物永遠不可能完美。
但因為害怕不完美而裹足不前因噎廢食就和杞人憂天沒有區別。
人類已經走進了宇宙時代近千年,思想怎麽能還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原始人一樣?
再後來這次的事件就随着聯盟日新月異的科技發展,以及層出不窮的社會新聞淹沒在了人們的記憶裏。
一種思潮泛濫開來——事故如天災不可預測,人類始終是渺小的,犯錯者都受到懲罰,受害者得到最大的程度的補償,逝者已矣,生者總是要繼續向前看的。
他們說生者要努力向前。
生者……肖安在進入康複中心的第172天後離開了這個地方,他接受了用賠償金的冰山一角購買外骨骼。
自己親手将那冰冷的金屬骨架套在了自己漸顯扭曲的小腿之上,無論什麽季節都用一條硬挺的長褲遮住其下的傷疤和金屬。
肖安比同齡人晚一年進入大學教育,他的志願由跨星際刑警轉向了智能全息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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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