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從容地落荒而逃
第67章 從容地落荒而逃
寧刻在心裏默念——要克制。
脫敏療法是要循序漸進的,過敏源一下子下得太猛,會讓患者直接進搶救室。
肖安看着寧刻那雙毫無動搖的眼睛,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還真的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可是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麽,如果弗莉佳還在,知道小刻竟然也有了“吃醋”這種屬于人類的情緒,恐怕會喜極而泣吧。
雖然不太好和她解釋他們倆的關系就是了。
肖安失笑,他回味自己在剛才那短短幾十秒的時間裏,複雜的讓他感到負罪感的情緒。他剛才在害怕,害怕寧刻的靈魂長出凡人的血肉,從此他也會有真實的愛意,然後自己那唯一一點的愛都将無從安放。
他在唾棄自己內心真切的卑鄙,卻也收拾好了動蕩的心情。
一口氣喝幹淨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後,肖安擡起手停留在寧刻的肩頭,然後落下去,不輕不重地拍了三下。他揚起笑說道:“不錯呀,我們小刻很有長進。”然後肯定的一點頭。
寧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小時候他的肖安也經常用這樣一個動作哄孩子似的表揚他。
“噢,那邊有位熟人在跟我招手,我去和他打個招呼。你先在這兒吃點東西吧。”
然後寧刻就目送着肖安腳步從容地落荒而逃了。
宴會結束之後,肖安和寧刻并沒有馬上離開第二星系,他們從第二星系相對繁華的牡丹星到了和平δ星,就是那個因為中心商業街的全息故障,導致許多人陷入入夢症的星城。
“也虧聯盟能把這麽大的消息給壓下來。”
寧刻:“畢竟是群體性的入夢症,一公開就會引起恐慌。”
肖安:“不過這要瞞也滿不了多久吧,那些受害者當中也有外星城的人,他們準備用什麽理由安撫民衆?”
“設備老化的集體觸電導致植物人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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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安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對于聯盟而言只要隐瞞掉全息相關的部分就足夠了。
他們在那個中心商業街外遙遙地繞了一圈,雖然憑他倆的腳力不可能把這地方全轉一遍,但這個占地面積超過五萬平方公裏的的地方确實已經被完全封鎖,外圍還打出了危險勿入的警示牌。
因為事故受害者太多,這裏一下子冷清了下來,肖安和寧刻轉了一圈,除了巡邏機器人沒有看到任何會動的。
商業街的外圍開了全息塗裝,肖安看不見裏頭的模樣,但也能想見剝下畫皮後,裏頭蒼白荒涼的模樣。
“小……”刻!
肖安看到寧刻直直地倒在了他面前,然而他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只覺得頸後一下刺痛,意識也同樣陷入了昏暗。是誰?小刻!
只有人針對他,還是針對寧刻?
昏迷前的最後一秒,恐懼侵襲了肖安的大腦,他還是太天真了,沒有想到在治安良好的和平星,也有人敢在天眼林立的地方對寧刻下手。
如果,如果他的小刻有什麽三長兩短……
不知是肖安不敢細想,還是電光火石的時間裏人類的思考已經無法繼續更多了。
肖安不知道自己被用了多大劑量的麻醉劑,他醒來的時候完全無法估算自己昏迷的時間,甚至有種時空錯位的感覺,不知道上一秒寧刻倒在他面前的樣子是夢,還是現在在這個空間裏的自己是夢。
五感回歸四肢百骸,肖安謹慎地從床上站起來,走到了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源城第十二區合山路116號的大樓。
然後他眼前的景色就被雪白的,延展開來的地面牆面所取代了。
有人遙控了這個房間裏的全息。
但是與空間不匹配的全息塗裝是聯盟明令禁止的,不過綁架他們的人顯然不可能是什麽遵紀守法的人。
這雪白的空間的另一端是一個坐在椅子上手腳被縛的身影,他頭腦低垂還在昏迷當中。是寧刻。
綁架他們的人,通過空間全息把寧刻所在的空間投影到了肖安面前。
肖安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那天生上翹的唇角不知不覺地拉平了。
肖安沒有往前走,畢竟真實空間裏他面前只有一扇落地窗,要麽邁不出腳要麽他撞碎玻璃摔成一個破口袋。他後退了兩步,在看起來一片空白的空間裏抓住了什麽,然後做了個往自己這邊拖的動作,最後緩緩地坐在了“虛空裏”。他拖的是那個被空間全息掩蓋掉的,那裏原本擺着的一張椅子。
就這麽好整以暇地看着遙遠的寧刻,不開口也不四處張望。
顯然,肖安是更有耐心的那一個。
一個初始的機械音在這空蕩蕩的空間裏響起來。
“肖先生,晚上好。”肖安不答話。
“很抱歉用這種方式把你請過來,我其實只是有個請求需要你幫一下忙。”
肖安只是看着空間那一頭的寧刻,對于這機械音的話,連個眼皮也沒有擡。
唱獨角戲似的機械音倒是沒有被晾在一邊的尴尬,它的聲音畢竟沒有起伏,只是繼續道:“我需要你關掉源城全息。”
聽完這話,肖安似乎終于纡尊降貴地擡了下眼神。
他擡了擡頭,一臉似笑非笑,說道:“我一個小小的編外臨時工,哪裏給了閣下我有這麽大能量的錯覺。”
那機械音又道:“肖先生過謙了,對你而言要走到37層不難,不過是再動動手指的事情。”
肖安不予置評,反問道:“你要關了源城的全息做什麽?極端技術抵抗派?現實主義?還是什麽害怕架上藥生塵的藥物生産商?”
“你說笑了,肖先生。”那機械音已經禮貌有沒有起伏,但說出來的話卻精準地踩在肖安的心尖上,“只是世界上的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而已。”
這人比肖安可要冠冕堂皇,高尚多了。
“我希望讓他們有行使權力的機會罷了,所以才會來尋求和肖先生你的合作。”
肖安的視線往寧刻身上轉了一圈,管這叫尋求合作?這宇宙裏果然就沒幾個正常人。
“可是怎麽辦,這個項目我實在不怎麽感興趣。”肖安拒絕道,“讓我關掉源城的全息——這實在是,我都沒法用可笑來形容,該說是異想天開才對。”
“我能有什麽好處?這怎麽着也是個故意毀壞公私財物罪吧,範圍波及整一個星城,這麽多的人口都要受影響,多半得被通緝,就算法院大發慈悲出于人道主義不判死刑,我下半輩子估計都得在監獄裏渡過了。”
“‘親愛的合作夥伴’我圖什麽?”
那機械音發出了因為間奏均等而略顯詭異的三聲笑,然後道:“合作夥伴,我們可以幫你改頭換面,警方找不到你的。”
“但是如果你拒絕合作,那我就只能請寧醫生來祭旗了,誰讓他也是掩蓋真相那群人的一份子呢?”
“衆怒難平啊肖先生,總要潑灑一點鮮血才能讓沸騰的人聲安靜一點。你不覺得現在的晚上吵得越來越讓人睡不着覺了麽?”
肖安按了下脖子,那裏還留着被人打麻醉劑的針孔:“托閣下的福,我一覺到天黑,睡得挺好的,倒是沒能聽到什麽喧鬧人聲。”
他說着站了起來,繞過那看不見的椅子,往後走了一兩步,“我拒絕‘合作’。”
那純白空間的盡頭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形,是建模初始形态的素體形象,四肢健全沒臉沒皮。
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刀,另一只手毫無留情地抓起寧刻有些散亂的發,讓他被迫露出脖子,刀鋒抵在了喉結之側。只是輕輕一錯,鮮血就順着刀鋒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肖安眸色一暗。
随後他的唇角又揚了起來,只說:“我實在沒想到人類征服宇宙這麽多年,我竟然還要被人詢問一個古地球時代的電車難題,甚至還要為此做出抉擇。”
拉下扳手犧牲另一條軌道上的一人,還是漠視不管放任被瘋子綁住的五人去死。
生命的價值不會因為數量而有所不同。
“可我并不想當‘英雄’,而且這也算不上見死不救吧,頂多是‘無能為力’。從法律上而言,你殺了這位聯盟炙手可熱的寧醫生,被通緝的是你。就算世人苛求道德,該被譴責的也是殺人兇手,怎麽也不可能是我這個被無辜卷入的小設計師。”
三言兩語他把自己摘到了一個“過路人”的位置上,仿佛無論是源城衆多的居民,還是那個被刀架脖子的寧刻,對于他而言都是素昧平生的路人,他拒絕回答電車難題,不去思考數量是否會覺得生命的重量。
反正他只是個無辜的被迫旁觀者,只要把自己高高挂起,繞開法律和道德雙方的審判範圍,那麽其他的就與他無關了。
仿佛重要的不是寧刻會不會死,而是他會不會因為寧刻的死而受到譴責。
“那只扳手,我可連碰都沒有碰到。”
“你要是真想要個答案,或許綁了我,問那位專業的心理專家倒更有意思一點兒。”
“……”
那機械音沉默了,随後又是一陣笑聲,只是那笑聲的間隔變得奇怪,像是在時空亂流裏扭曲的聲波。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那素體人手起刀落,動脈飙出的鮮血,噴了純白的空間滿室,天花板上都是飛濺的血痕,然後實時投影的全息戛然而止。
肖安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背景是城市裏散落的燈火。
他松開了撐着椅背的手,一向幹燥的掌心積滿了黏膩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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