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
第 61 章
60.
夏穗出現了很嚴重的挫傷。
血管破裂, 皮下血腫,貼着頸椎那兒浮起一大塊青紫色的腫塊,幾乎差一點就到了骨折的地步。
她沒告訴沈因自己受傷是不想讓他再煩心, 他要是看到了自己的傷口,保不齊又會怎麽把祝南大卸八塊。
不過瞞也瞞不過一個晚上, 夏穗喂他吃完東西轉身離開沒多久,他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還好今晚急診部裏的人并不多,救治很及時。
沈因的病情就要比她嚴重很多了。
他受了很多傷, 不單單是面上表現出的各式各樣的挫傷,依照初步診斷,右手很有可能骨折了。但是結果尚不明确,還需要等片子出來。
夏穗望着他的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 沈因還安慰她:“沒事的, 小傷。”
“我以前還受過比這更嚴重的。”
“……你這是在安慰嗎?”
“你覺得不是的話就當做笑話聽聽了。”沈因兩指掐住她的唇角,往上兜,“笑一個。”
夏穗沒理他, 拍掉他的手先去上藥。
上藥的間隙, 夏穗發了則消息給沈寒。
沈寒二話不說,火速從家裏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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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呢?”沈寒一進門就抓着醫生問。
醫生也很一頭霧水,“先生, 請問令弟的名字叫?”
“沈因!因為的因!”沈寒激動得很, “快告訴我我弟怎麽樣了!死了嗎!”
沈寒的聲音不小,坐在急診室的他們都聽到了。
沈因聽到他如此叫自己的名字, 無語地撇開臉,對管家道:“找個人把他轟出去吧。”
“別說我和他認識。”
夏穗:“……”
管家的臉上顯現出犯難的神色, 還沒猶豫多久,沈寒已經沖進了急診室。
“沈因!”沈寒滿頭大汗, 看到他的一秒眼神唰的一下亮了起來。
“你沒死!”
“嗯。”沈因卻十分冷淡地說,“很傷心吧。”
“我沒死,而且還活得很好,非常好。”
言下之意,你的希望落空了。
我還能欺負你好一陣子。
可惜向來神經大條的沈寒并沒有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他還以為自家的好弟弟這是在安慰他,兩眼淚汪汪的,拖着一米八五的身軀張開雙臂,一看就是要撲過來擁抱沈因。
可是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手,沈寒又不由地生理性反胃,捂着嘴沒讓自己吐出來,強迫自己看下去。
他受傷的程度可不輕,而且不止是手,腦袋,後背,都依次砸出了不同的淤青,身上青青紫紫的,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兒。
沈寒看得又難過了起來。
不過,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沈因商量。
他掃了眼夏穗,釋放信號。
夏穗心知肚明,起身就要往外走。
沈因騰地一下坐起來,“你去哪兒?”
“……你們兩兄弟聊天我總不可能一直偷聽吧?”夏穗背對着他,冷漠地說,“況且我對你們家的私事一點也不感興趣,出去透透氣總不過分吧?”
“當然可以。”沈因盯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擡擡下颌,“老歐,去跟着她。”
管家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走吧,夏小姐。”
夏穗冷哼一聲,徑直推門離開了急診室。
沈寒:“你這控制欲,你是真不怕把人女孩子吓跑啊?”
“吓跑有什麽關系呢?”沈因擡擡手,慢吞吞地拂去被子上的褶皺。
他平靜地說,“反正她去哪兒都逃不掉。”
沈寒:“……”
瘋了。
這瘋子的本性徹底暴露了。
事到如今,沈寒也不知道該為夏穗做些什麽。
唯一能想到的,似乎只有那件事了。
沈寒在心底深吸一口氣,裝作無事發生,從果籃裏挑來一個蘋果,連帶着皮一起削掉。
沈因吃水果基本不愛吃帶皮的,嚴重強迫症的緣故,導致他連蘋果上一點殘留的果皮都無法容忍。
他皺着眉,“這蘋果你留着自己吃吧。”
沈寒:“……行行行,老子自己吃。”
沉默了會又說:“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下,怎麽和人打成這樣?”
“按你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做這種事!你別告訴我你是真心喜歡她。”
“不然呢?”沈因平靜地說,“誰都跟你一樣,玩玩而已?”
沈寒無語了,“……你不嗆我會死是吧??那男的打人怎麽沒把你嘴給打了?”
“他打不過我。”沈因拿過手邊的空杯,示意自己口渴。
“……行行行,誰都打不過你。”聽他這破話,沈寒再怎麽無語也只能在心裏吐槽,罵罵咧咧地接過,去給沈因接了一杯。
沈寒遞給他,“那你打算怎麽跟爸媽交代?”
“那個姓董的看上去很喜歡你,三天兩頭地往家裏跑不說,還經常拉着媽到處逛街。而且她爹可不是吃素的,董卓你知道吧?他爹也叫董卓,這名字起的老子一聽就渾身發抖!”
“他爹也賊喜歡你,去年和爸合作城東那個項目的時候就指定要你,不過爸考慮到你年紀還太小就拒絕,現在又來了。本來咱們這一行這幾年就不景氣,董家家大業大,祖上還有的基業,爸要不是實在沒法子也不會往你身上下手的。”
沈寒搖頭嘆氣,“這一家子,絕了。”
想起前兩天的事兒,沈寒就後背一陣發涼,董家在南潭勢力不小,連沈家也要禮讓三分。沒想到這一讓反倒助長了董卓的勢氣,聽到自己女兒被沈因一個人留在餐廳時差點沒大發雷霆。
可沈莊國也無能為力,畢竟是沈因有錯在先,外加他這兒的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成的,只能低聲下氣地向對方道歉。
“大哥。”
沈寒被他這一嗓子下的猛地一哆嗦,“幹嘛?”
大哥這字眼明明挺禮貌的,偏偏是從沈因嘴裏說出怎麽聽怎麽別扭。無事不登三寶殿,沈因這小子做什麽事兒都很有目的性,沒事可不會叫他大哥。
“不如你想想辦法。”沈因唇角漾出一抹笑意,“讓她看上你吧。”
“?”
沈寒瞳孔地震,“你瘋了?”
“做不到嗎?”沈因微微擡起眉骨,“做不到的話,你就幫我敷衍敷衍家裏。”
“我是你弟弟,這兩樣你總該幫我完成其中一件吧?”
“沈寒,你別忘了,我現在變成這樣都是誰害的。”
沈因笑盈盈地望着他,眼神裏又流露出慣常的,溫柔的脅迫。
沈寒無語了。
……我他媽真的。
祝南在哪兒??我求求他再往這小子嘴上來兩拳吧!!
--
說是出去透氣,其實夏穗也沒走多遠,也就是在湖邊轉了一圈。
十一月的天,萬物蕭條。
春夏秋冬,又是一個輪回。
想想距離第一次來沈家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幾個月,這短短的一年發生了太多太多事,好像這輩子的大起大落都在這一年裏顯現個遍。
雖然她也知曉日月無聲,水過無痕,但站在此次洪荒的十字路口,難免悲哀。她最近好像陷入了一種很矛盾的境地,以至于對任何人的态度都忽冷忽熱的,跟精神分裂似的,特別不正常。
看到沈因因為自己受傷,她很心痛很愧疚,這份愧疚讓她不得不對他好點,多照顧他點。
可在祝南和沈因之間,她還是堅持選擇了後者,這也意味着,她再度把自己推入了深淵。
昨晚那個吻湧上唇尖,夏穗咬着唇,遲鈍地望着天空。
她救了沈因。
她為什麽要救他呢?
難道真的因為喜歡?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現在頂多算得上是吊橋效應在犯罪,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讓她陷入危難的緊張情緒,于是她錯誤地把心理上的恐懼、心跳加速當做是喜歡。
不對,心動不一定是喜歡。
她恨他。
恨他毀了她的自由。
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夏穗默默地在心底默念着“我恨他”,這幾個字和腦海裏的畫面形成對抗,她的頭要炸了。
沈因會因為這份“恩情”放過她嗎?
不會吧。
昨晚他的反應,似乎還很感動。
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說我愛你,語氣克制又深情。
他大概,更不可能會放過她了。
夏穗在心底默無聲息地嘆了口氣,歐管家憂心忡忡地,“夏小姐,您還好嗎?”
“還好,怎麽了。”
歐管家頓了頓,“夏小姐,我知道這麽說有點冒犯,但是少爺是真心喜歡你。”
“喜歡?”這兩個字成功将夏穗逗笑了,“你見過誰喜歡一個人會強迫她,做她不喜歡做的事兒嗎?”
“說到底還是占有欲作祟,根本不是喜歡!”
這麽說或許過于直白,但夏穗就是這麽認為的。
占有欲完全處于一種原始的本能,就像老虎看到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白兔會忍不住垂涎欲滴,可它周遭如果還有其他更近的選擇,譬如一塊鮮美的生肉,它便完全可以放棄小白兔,選擇生肉。
可喜歡是專一的,是認定了一個人便衷心摯愛。
對于沈因而言,她也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如果當時寄住在沈家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位“董小姐”,或者是其他的張小姐,李小姐,他也會喜歡對方。
她不是他的專一。
也不可能他認定的唯一。
心裏的氣球急遽膨脹,壓得五髒六腑喘不過氣,這別扭的感覺把她的心剖得四分五裂,她看見了猜忌,不安,種種情愫。
成分占比最大的居然是惱怒,她在惱怒什麽?有什麽可值得生氣的?
她扭開臉,麻木而空洞地望着湖泊。
歐管家嘆了口氣,“産生占有欲的前提也是因為喜歡吧。”
“二少爺以前都是無悲無喜的,任何人都不會幹擾到他,可是自從遇到夏小姐後什麽都改變了。他開始有了常人的共情能力和情緒。”
“夏小姐,要不您就給二少爺一次機會吧?”
--
回到病房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沈寒已經離開了,并且給沈因辦了轉院,準備過幾天就轉到私人醫院去。
夏穗傷勢不重,照常上藥和打個消炎針就差不多了。
沈因則因為過于嚴重只能待在床上,他似乎睡着了,眼皮緊緊地阖着,氣息也相當沉穩。
望着這張熟悉的臉,不由地又陷入了另一番遐想。
最近她發呆的頻率越來越高了,人在緊張是确實會如此。
他睡着了嗎?
會做夢嗎?夢裏會想什麽呢?
像他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肯定早就把祝南的事兒抛之腦後了。
現在,會挂念誰嗎?
因為高度緊張,視線聚焦在男人眉心的紅痣上,漸漸下移,依次經過鼻梁,面頰,以及唇瓣。
他的唇形很薄,唇線鋒利,銳氣半點不斂,完全沒有藏住攻擊性的意圖。
夏穗看得想笑,自從知道了他的真實面目後,她總能從蛛絲馬跡中尋覓到他真實的一面。
太遲了,她為什麽現在才發現呢?
一陣風吹入病房,天色介于明暗之間,月亮緩緩浮現出蕩漾的煙波藍裏。
之前睡過一覺,外加沒有好好紮發導致頭發東倒西歪的,像個瘋子。
所以夏穗拉下發繩,準備重新紮。
剛放下頭發,炸開的毛鱗片就刺到了傷口裏,黃色的藥粉密密麻麻地鋪開,和血肉融為一體,但是并沒有用紗布包起來。尖銳的刺痛針紮般攻擊着她,額角頓時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腦袋後邊沒有多餘的眼睛,以至于她只能試探性的,一點一點将頭發與傷口分離。
指間覆上一層溫度。
沈因低沉的嗓音飄進耳廓,“我來吧。”
他撥開她的手指,交由自己代替,房間裏亮着幽幽的光,很難清細節。還好沈因是個細心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将發絲一根一根地抽出傷口,潰爛的肉混着濃重的藥水味難聞發澀,周遭的肌膚也泛起了大片大片的紅。
她聽見發絲在身體裏綻開,夾着少許的肉星,一點一點從血肉裏挑起。
“好了。”沈因說,“把發繩給我吧。”
夏穗臉疼得發白,有氣無力地,“你?”
“你不是手受傷了嗎?怎麽紮?”
沈因避而不答,堅持着原先的要求,“給我吧。”
“……”
無奈之下,夏穗只好越過肩膀遞給他。
沈因将其套在手腕,找來一張醫用墊子卡在夏穗的傷口上,剛剛好浮在上邊,不會影響到傷勢。來這裏本就是意外中的事,自然沒有帶平常的洗漱用品以及梳子,所以,沈因只好先用手替她梳好頭發。
“擡起點頭。”沈寒提醒她,“別亂動。”
“哦。”
他的手法很溫柔,那只受傷的手高高托舉着她的頭發,另一只手則将它們輕輕地挽成一個馬尾,沒有梳子的輔助也紮的很好。溫暖的五指在發隙間穿梭,他似乎沒有生氣,早就把她的不善抛到了九霄雲外。
少許碎發不聽話,逃到鬓角去,卻全被他抓回來。
夏穗攥緊身前的病服,沈因對她越好,她就越難受。
不行,她不能再這樣堕落了……
她不能再這樣陷入他的溫柔陷阱了……
後邊傳來他沙啞的聲音,“你在想什麽?”
她頓了會,然後冷笑,“你确定要聽嗎?”
“說說看。”
夏穗冷冰冰地,“我在想怎麽殺了你。”
“剛救活我就想殺了我?”聽到她這麽赤裸裸又恐怖的威脅,沈因還是處變不驚,相當平靜地把發圈纏上去,“穗穗,這可不符合你的作風哦。”
夏穗厭惡地推開他,“別表現得你很了解我似的,你什麽都不明白。”
沈因沉默了會,“你真的希望我去死嗎?”
“求之不得。”
“好。”沈因從褲包裏抽出一把刀來,啪的一聲,扔到了地上。
“給你機會。”沈因盯着她,“這次不殺我,以後可就沒機會了哦。”
那把刀橫在二人之間,刀刃閃閃,亮着殺戮的光。
夏穗盯着它看了許久,彎下腰,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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