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個人

第1章 那個人

風從賽伯格廣場上吹過,帶着海灣的溫暖、潮濕,将春天最後一縷柔情親吻在人們的臉上,在這樣的親吻中,店鋪裏假寐的夥計,推着嬰兒車散步的婦女,露天咖啡座上的生意人,繞着街頭藝人騎自行車的孩子們,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松弛、惬意的樣子……

這是一個春風慵懶,不急不躁的下午。

一個金發女孩坐在廣場花壇邊,微側着身,脈脈地望着對面年輕英俊的畫家,每當他向她投來關注的一瞥時,女孩的笑容就更加生動,只可惜,年輕的畫家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投入在自己的創作中,筆筆生輝,沒多久畫像完成了,最動人的就是她低頭時的一抹羞澀。

女孩欣賞着畫作,十分滿意,又将目光停在年輕畫家的臉上,有些不舍,可畫家已經收起了畫筆,那雙東方人特有的黑眼睛因為繪畫結束,并沒有再多的關注自己的客人。

女孩有些失落,請他在畫作上簽個名,畫家拿起筆,刷刷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顧西元,還細心的為這個西方客人注上華語音标,女孩生硬地念着:烏細遠……

畫家教她正确發音,得到肯定後,女孩歡喜地收起畫像,将幾枚硬幣遞到畫家手裏,小費頗豐,顧西元随即送上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

這樣好的陽光和暖風不可辜負,顧西元收拾完東西,望了眼不遠處的露天咖啡館,又看了看廣場鐘樓上巨大的表盤,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時間正好,夾起畫板,越過中央噴泉,向咖啡館走去。

不是周末,但這裏的人們習慣喝下午茶,或者來杯咖啡提提神,人不算太多,坐着一些散客,還有幾個空位,顧西元撿了個角落坐下來,身旁的紫羅蘭開得嬌豔奪目。

一對情侶正在濃情蜜意,兩個商人低聲洽談,斜對面最近的鄰桌獨坐一人,一張報紙擋住了臉,白色的西裝黑亮的皮鞋,纖塵不染,露出一截腳踝,骨感、白皙,發着細瓷般的冷光。

修長的雙腿優雅地搭着,筆直的褲線壓出幾道折痕,顧西元的目光不禁輕輕上移,猜想着報紙後邊該是怎樣的一張面孔。

侍者端來了咖啡,似乎對這位最近一段時間總是來光顧的廣場畫家頗有好感,還附送了兩塊小餅幹,顧西元說謝謝,鄰座的報紙迅速翻了一頁,顧西元的目光滑過去,還是沒能看清他的臉。

泛着奶白色泡沫的咖啡,濃香醇厚,顧西元的小腿輕輕一碰,立在桌旁的畫板嘭地倒地,幾雙眼睛看過來,顧西元含笑致歉,連忙拾起畫板,鄰桌的那個人放下報紙,折起,丢在桌面上,端起面前已經漸冷的咖啡,緩緩呷了一口。

顧西元的眼睛凝在他臉上,微微屏住呼吸,有那麽一瞬間,陽光似乎更加的明亮,照得人眼前也為之燦爛。

那個人戴着墨鏡,鏡片契合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折射出的光芒,就像冰山上即将融化的一角,華美而冰冷。

這是一張和自己一樣,擁有着東方血統的面孔,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黑發,象牙白的膚色,幹淨而清透,這張面孔似乎格外受到了上帝的恩惠,将他雕刻的遠比大部分東方人更立體,更精美,從眼眉到下巴,用畫家特有的眼光來看,黃金分割的完美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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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繼續喝着咖啡,不時地将目光投向午後的廣場,墨鏡遮住了眼神,卻分明能感受到他的疏離、淡漠,仿佛一個孤獨的王者,偶然駕臨世間,俯視着自己安居樂業的子民。

顧西元的兩手也沒有停歇,執着畫筆,熟練而又精準地在畫板上勾勒出男人的模樣,每一筆不是在創作,而是在複制上帝的傑作。

匆忙描摹中,一撩一擡的眼眸,也令那個人很快察覺到來自鄰座街頭畫家的舉動,冰冷的鏡片在畫家的臉上也停留了那麽幾秒,随即微陷的唇角淺淡的一揚,稍縱即逝,宛若驚鴻,令顧西元又呆了呆。

真是個尤物。

顧西元的畫筆随心而動,暗暗地發出一聲由衷的贊嘆。

那人微調身姿,仿佛并不介意有人描繪自己,只是坐得更舒适些,任他畫,任他一眼一眼地瞟過來。

“先生,買朵玫瑰花吧?”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挎着滿滿的一大籃鮮花,手持一枝鮮紅的玫瑰,乖巧中又帶着點奔波于生計的楚楚之态,也十分伶俐,向那位正在讨戀人歡心的先生兜售着她的玫瑰。

果不其然,那位先生慷慨地掏出錢夾買了一把玫瑰花,送給熱戀中的女友,正當他們交易的時候,顧西元也将最後一筆匆匆收尾,畫板上的那個人,寥寥數筆,栩栩如生,唇角那抹瞬間消失的笑意被畫家獨具匠心地捉回紙上,使他看上去多了那麽一點陽光的煦暖。

剛剛完成一筆生意的小女孩,面帶歡愉,尋着下一位可能的主顧,目光在那個人和顧西元之間來回逡巡一番,也許是顧西元看上去更溫和親近,小女孩先向他的桌前走來,微弱的聲音試探性地響起:“先生,買朵玫瑰花吧?”

顧西元微笑着掏出一枚硬幣,小女孩笑逐顏開,從籃子中挑了一支開得最飽滿鮮豔的紅玫瑰,遞給了顧西元:“謝謝先生,祝你幸福。”

顧西元接過花,嗅了嗅,芬芳醉人。

“也祝你……”

話未說完,小女孩又從花籃底部掏出了一樣東西,烏黑、冰冷,顧西元的表情瞬間凝固,與此同時,剛剛還乖巧可愛的賣花女已經握着手中的槍,轉過身去,向鄰桌的那個人開槍射擊。

砰地一聲巨響,震的顧西元耳膜嗡嗡作響,眼前綻開一片血霧,尖叫、奔跑、桌椅翻倒……各種嘈雜不絕于耳。

顧西元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裏,忘記了躲閃,忘記了逃離,嗅着撲面而來的血腥,看着賣花的小女孩在頭顱破裂的一瞬間,瞪着兩只毛茸茸的眼睛,緩緩地倒下去,花籃裏的花散落一地,飛濺的血珠染紅了顧西元的臉,也使他手中的那支玫瑰更加紅的猙獰、刺目。

露天咖啡館中的人早已四散而逃,剩下那對熱戀中的男女,女人吓得昏厥過去,男人抱着她躲在咖啡桌的一角,瑟瑟發抖。

鄰桌的那個人也沒有躲閃、逃離,坐在那裏,穩如磐石,他的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兩名大漢,似鐵塔般戳在兩側,手中都握着槍,戴着墨鏡,面無表情卻又萬分警覺,将那個人的四周泾渭分明地圍出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沒人再敢靠近過來。

只有顧西元還像塊石頭似的,毫無感知地坐在小女孩的屍首前,臉上的血珠順着毛孔,線蟲般蜿蜒滑落,有一滴落在了雪白的畫紙上,鉛黑色的線條勾出男人堅毅的下巴,多了一顆朱砂痣。

端起杯,喝盡最後一口咖啡,那人這才緩緩地站起身,個子很高,身材颀長,一步一步向顧西元走來。

顧西元沒有動,強壯的身軀不知是因為驚愕還是更多出自于憤怒而微微輕顫,眼中跳動的火苗在那人走過來時,瞬間熄冷。

那人停在顧西元的面前,摘下墨鏡,饒有興味地看了看畫板上的畫像,一雙美目在濃黑的眉毛下,熠熠而閃,光亦有冷暖,他的眼中,幽涼深邃,喜怒不知。

一只手伸過來,修長勻稱,輕輕一拽,從畫板上取下畫像,那人的唇角又泛起一抹嘲弄,轉瞬即逝,歸于平靜。

美目如電,在顧西元的身上迅速一掃,那人從西褲的口袋裏掏出一枚銀幣,抛在畫家的桌上,拿着畫像,重新戴上墨鏡,款步走向早已停在廣場旁的一輛黑色加長版的豪華轎車,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多看一眼躺在地上漸漸冷卻的小女孩。

那個人在鑽進車裏的同時,又回過頭來,向望着他離去的顧西元投來最後一瞥,街頭畫家伫立的身影,高大而嚴峻。

警笛聲由遠至近,顧西元木然地坐在空蕩的咖啡館裏,廣場上的風吹幹了被汗水打濕的衣衫,直到身邊再次嘈雜起來,人們重新向露天咖啡館聚攏過來,議論聲嗡嗡如潮,咖啡館的老板和侍者們驚魂未定地向一名警長訴說着剛才的遭遇,躲在角落裏的男人也在請求趕來的護士小姐拿一瓶嗅鹽來,他的女友還沒有完全蘇醒。

顧西元也開始回應警方的詢問,意識斷斷續續,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突發的一幕,賣花的小女孩為什麽會突然掏槍射殺那個人,而又慘遭那個人保镖的殺害。

幾名警員忙忙碌碌,正準備擡走小女孩的屍體,忽聽一名警員輕呼:“啊,怎麽會……警長,您快過來看看。”

人們紛紛圍過去,顧西元站在原地沒有動,再也不想看到那具屍體,卻聽到更多的驚訝聲:“天啊,這不是小女孩。”

“警長你看,她是個侏儒。”

“原來殺手是個侏儒……”

“都安靜,你們幾個,快點把屍體擡上車。”警長發號着命令,又看向再度震驚的顧西元:先生,麻煩你還得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聽說你給那個人畫了一幅像……”

屍體擡走時,蓋布被風掀起,顧西元看到小女孩破碎的粉妝下,露出一張褶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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