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麻婆豆腐

第4章 麻婆豆腐

“唐先生?!”

鄭少祖推開懷裏的女人,連忙站起身,驚訝之餘又惶恐。

席間在座的多是自小生長在唐人街的同鄉子弟,也都紛紛起了身,有的雖然沒親眼見過唐琛本人,聽也聽得多了,都知道“唐先生”這三個字意味着什麽。

整個唐人街真正的大當家白老大是鴻聯社的總社長,鴻聯社下分四個堂口,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堂口下又各自掌管着大小幫會,在唐人街無論從事哪行哪業,都脫離不了各幫會的照管。

幫會內多為同鄉,又叫同鄉會,獨木不成林,要想安居樂業,就要依附在同鄉會下,方能得到諸多的保障,當然,這樣的保障也不是免費的,但是唐人街裏每一個人都知道,脫離了這些保障會是怎樣一個下場,在藩市這個西人統治的世界裏,他們的法向來不可信也不可靠,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鴻聯社的法才是唐人街真正的法。

鄭少祖他爹鄭明遠就是玄武堂的堂主,而唐琛是青龍堂的堂主,又是總社長白老大的女婿,多有不服者,私下暗諷唐琛是靠裙帶上位的小白臉,但是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唐琛這位最年輕的堂主将人數最少的的青龍堂擴大了好幾倍,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頗有趕超其他三個堂口叔伯之勢,再怎麽有人不服,面上也要敬他幾分,除了跟随白老大一起打拼過來的叔伯們還直呼其名,其他人不論高低貴賤,見了面總要尊他一聲唐先生。

唐琛進了門,并不往裏走,手裏擎着一杯酒,向包房內略一環視,擡了擡酒杯,微笑道:“少祖,生日快樂,我也敬在座一杯,大家随意。”

他說的是粵語,軟中帶硬,聲音低沉,自帶磁感。

鄭少祖撥開衆人想要過來親自與唐琛碰杯,可惜唐琛已經先幹為敬,優雅地一仰脖,喉結滾動,從下颌到脖頸,如雕刻般,一道簡潔、勁美的線條,在衣領處完美收尾,水晶燈下,幾粒紐扣閃着如鑽的光芒,映得一張臉更是耀目生輝。

衆人不敢落于人後,不管杯裏有沒有酒的,也都舉杯幹了,有人仰脖格外賣力,有人喝完高舉空杯,唯恐唐琛看不見自己的一番誠意。

顧西元杯中原本空了,從鄭少祖手邊拽過酒瓶,斟滿,這才舉杯飲了,落杯的時候,忽覺有光刺來,擡眸之際,那光便轉了向,唐琛已将頭撇向別處,嘴角卻噙着一分笑,留在了原處。

顧西元這杯落了肚,腹內頓時空燒似火,臉頰也跟着一并發熱,就連唐琛何時離去,也恍然不覺,耳邊只剩鄭少祖和一衆此起彼伏的聲音:“多謝唐先生捧場……唐先生慢走……”

唐琛一走,包房裏的氣氛又熱烈起來,議論紛紛,多有好事拍馬的,話裏話外說唐琛再如何也要給玄武堂少堂主親自過來敬酒,少祖繼承父業,雛鳳清于老鳳聲,将來勢必有一番作為。也有之前骨子裏不太瞧得上這名少爺的,因着唐琛這杯酒,也對鄭少祖多了些親近之意。

鄭少祖臉上、眼裏都發着光,極力保持着某種見慣了的淡定,卻也難掩一絲飄然之感,內心更是波瀾起伏,之前也見過唐琛幾面,不管唐琛是否掌管青龍堂,都未曾拿正眼加過他,今天怎地如此破天荒了?看來最近聽從父親的安排,接管堂內的一些事宜,旁人不敢再小瞧他是個學生娃,而是真正的少堂主,就連唐琛也開始對他另眼相看了。

鄭少祖轉臉看向身邊的顧西元,還在低頭吃那盤麻婆豆腐,一旁的張庭威頗有眼色,拿起酒瓶想要為顧西元的空杯倒酒,被鄭少祖止住,親自抓過酒瓶,為顧西元斟上酒,笑道:“這次回來,眼見着家裏的事多起來,自己的年齡也不小了,總要為父親多分擔些,一個人出入也是勞神分力的,想找個可靠的人在身邊幫襯着,挑來選去,論為人論本事,最合我心意恐怕只有西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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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已挑明,顧西元卻沒吱聲,望着那盤麻婆豆腐緩緩地放下了筷子。

鄭少祖家裏做什麽的,心知肚明,此次回國看來是要接手家裏的一些生意,前幾天賽伯格廣場槍殺唐琛一事,到現在都沒查出是誰幹的,弄的人心惶惶,老子鄭明遠身邊又多添了幾名保镖,還要給他也加派人手,有個身手過硬的保镖在側,不僅能顯出他少堂主的風範,關鍵還能有人保駕護航,面子裏子都有了。

見顧西元沉吟不語,鄭少祖給張庭威使了個眼色。

張庭威明知顧西元不喜鄭少祖為人,更嫌他家中生意,無奈人在屋檐下,此時也只得硬着頭皮開口相勸:“西元,少祖這次赤誠一片,做事也向來大方,絕不會虧待你的,你看連唐琛也要給鄭家面子的,在他身邊做事總比你現在每天去廣場那裏給西人作畫要有前程,不如考慮一下?”

張庭威的這幾句頗得鄭少祖的歡心,頻頻點頭,滿含期待地望着顧西元。

“看來,鄭大少爺的這杯酒不好喝啊。”

顧西元輕輕轉着桌上的酒盅,瞟了眼張庭威,張庭威移開了眼神。

“少祖,既然大家都是同窗好友,我也實話實說,雖然我是個窮畫畫的,但是蘿蔔白菜保平安,幹不了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今天恐怕是要辜負你的這片赤城了。”

鄭少祖微微撂了臉,卻依然含着笑,親自為顧西元舀了一大勺麻婆豆腐,放進他的盤中:“不急不急,今天先吃飯,正事以後談。”

張庭威也忙道:“是啊西元,別急着決定,好飯不怕晚嘛。”又為鄭少祖緩和着面子:“少祖,今天你生日,咱們高興為主,也給西元點時間考慮考慮。”

“庭威說的對,今天咱們兄弟幾個就圖個高興,不醉不歸,來,西元,我再敬你一杯。”

鄭少祖慣會成全場面,也知道這事不急于一時,沖顧西元端起酒杯,笑容滿面。

顧西元也很給面子,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吃過酒,顧西元起身去洗手間,鄭少祖又打了個眼色,張庭威連忙跟了出去。

洗手間裏也沒別人,張庭威索性敞開說:“少祖的事你別介意,我也不想的,知道你也不會同意的。”

站在洗手池前,望着有些意興闌珊的顧西元,張庭威略感歉然。

顧西元倒是沒什麽:“他為難你,我知道,這事咱倆也別提了。”

張庭威低低地說了句:“好。”

顧西元洗着手,岔開剛才的話題:“之前那家吉利店怎麽不見了?”

張庭威複又打起精神:“哪家?”

“還有哪家,就是吉利糖果啊,在西街光明照相館邊上,一家老字號,門上豎着個大大的彩虹糖,小時候家裏常帶我去那裏買糖果。”

張庭威恍然大悟:“你說他家啊,早搬了。”

“搬了?搬哪兒去了?”

“好像搬到東街那邊去了,我家裏又沒小孩子吵着要糖吃,不常買,怎麽?你喜歡吃?那回頭我買給你。”張庭威的語氣裏帶出幾分調笑,顧西元雖說長相俊朗,但身型高大健碩,行為做事也很硬派,此時提起糖果來兩眼泛光的樣子就像個孩子,倒也難得。

“去你的。”濕着手給了張庭威肩頭一拳,顧西元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

張庭威愛惜地蹭了蹭新衣上的濕痕,忽又想起什麽,瞅向顧西元:“你剛才為什麽臉紅?”

“什麽?”

“就是剛才唐琛進來敬酒的時候。”

“胡說,我喝酒什麽時候臉紅過?”

這話不假,同窗幾年,張庭威還是了解顧西元的,喝酒不臉紅,屬于越喝越白的那類。

“所以,為什麽臉紅呢?跟猴屁股似的,我兩眼看得清清楚楚。”

“那這兩眼都要不得了,一對瞎。”

張庭威一扳顧西元的下巴,對準鏡子:“自己看,又紅了。”

還真是,鏡子裏的顧西元,酡紅渲染,都染到脖子根了。

顧西元那個小秘密,只有張庭威最了解,留學時,別人身邊都莺莺燕燕的,唯有最耐看的顧西元卻孓然一身,顧西元跟他同一宿舍,也不隐瞞,很坦然承認自己不喜歡女人,張庭威向來通達,也不以此輕看顧西元,兩人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此時見顧西元發窘,張庭威忍不住笑道:“你跟他,倒真很相稱。”

顧西元知他說的是誰,臉更紅了:“放什麽屁。”

張庭威笑得更甚了:“真不知道草唐琛會是個什麽感覺。”

這話糙的不像樣,卻惹得顧西元也笑了,脫口便道:“麻婆豆腐呗。”

“什麽意思?”張庭威睜大了雙眼。

“又辣又麻,還燙嘴。”

“可你偏好這口啊……”張庭威撫掌大笑,顧西元哭笑不得,兩人邊笑邊往外走,一拉洗手間的門,笑聲戛然而止。

門外站着一個人,兩名保镖立他身後,面無表情。

“唐,唐先生?!”

張庭威結巴了,下意識地往後退,撞到了身後的顧西元。

唐琛離門很近,偏着頭,抽着雪茄,門開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擡,半垂着眸,濃長的羽睫投出一叢孤影,潤薄的紅唇似揚非揚,更加令人揣測不到他的心思。

因着張庭威這聲充滿了驚惶的招呼,唐琛取下雪茄,微微點了下頭,那片孤影更深了,又将雪茄遞到唇邊,不避不讓,似乎仍在等。

顧西元回過神來,一捅還在張嘴結舌的張庭威,走了,人家要憋壞了。

張庭威如夢初醒,順着門邊溜過去,好像唐琛身上有毒似的。

顧西元與他擦肩而過,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唐琛細如白瓷的皮膚看得更加真切,好似牛奶反光,連耳垂都飽滿圓潤……

孤影消失,眸光如電,打在顧西元的臉上,一瞥之間又迅速掩去,顧西元還沒來得及辨清他半分的喜怒,便被擋在了這片孤影之外。

他記得他的畫像,他也記得他的一枚銀幣,唐琛吝啬多看他一眼,顧西元吝啬稱他一聲唐先生。

顧西元走出幾步,又回過頭去,保镖推着洗手間的門,待唐琛走進去,又将門關好,兩人背對門板,不茍言笑地變回鐵塔,守在門口。

等在遠處的張庭威小臉灰白,碎碎念念追着顧西元問:“他聽見了?聽見沒有?”

“不知道。”顧西元也有點心煩意亂。

“完了完了,慘了慘了……”張庭威哭喪着臉,獨自糾結。

樓下忽然傳來鞭炮脆響,噼裏啪啦,緊接着就是人聲大躁,一片驚叫。

“誰在放鞭炮?”張庭威驚惶不定地向樓下看去。

顧西元一把拽回他,迅速掩在一面牆後,那不是鞭炮聲,而是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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