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螳螂的傳說
第19章 螳螂的傳說
“我不認識你,顧先生。”
面對眼前這個年輕俊朗的東方男人,蘇姍妮湛藍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冰冷。
“是,我們……”
不等顧西元說完,蘇姍妮又道:“但我知道你。”
這是一家位于西區的圖書館,此時正是午飯時間,圖書館裏人跡寥寥,空蕩的長形桌只有他們兩人獨占一隅。
“哦?”顧西元一時沒接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禦膳坊被襲那天跟唐琛一起跳進魚缸裏的人。”
這位西人女記者的快人快語以及職業上的特殊記憶有點出乎顧西元的意料。
“說吧,你找我為了什麽事?”蘇姍妮将懷裏又大又沉的公文包随手放到了一旁的座椅上,一瞬不瞬地望着顧西元。
顧西元沉吟片刻,指了指那個包:“如果裏邊有錄音,你不如拿出來,這樣錄的會更清楚些。”
蘇姍妮的面容微微一僵,卻也很鎮定,果然從包裏掏出一個小型的錄音機來,放到桌面,按下了停止鍵。
“好了,現在你可以放心大膽地說了。”
顧西元也選擇了直言不諱:“我想知道陳浩林的死是怎麽回事?”
蘇姍妮的神情頗為嚴肅:“顧先生,你約我來是因為你說要給我提供線索,而不是從我這裏打聽什麽,再說,陳浩林的死跟你又有什麽關系,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顧西元往前探了探身:“蘇姍妮小姐,我希望能跟你合作,一起調查陳浩林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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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姍妮的眼裏充滿了警覺和質疑。
顧西元從面前摞着的幾本書裏,打開最上面的一本,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蘇姍妮。
蘇姍妮看了半晌,又将名片毫不客氣地丟還給顧西元:“顧先生,看來我們這次見面,彼此都缺乏一些誠意,想必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說完,起身将錄音機重新放回包裏,準備離開。
“稍等。”顧西元喚住了她,不知哪裏出了纰漏。
蘇姍妮轉過身來,有些不屑地打量了一眼顧西元:“私家偵探?顧先生,你當我喝漿糊長大的?我當記者這麽多年,跟不少私家偵探都有過合作,雖說人有各異,但他們的行為做派卻也都有着同一個味道,可我從你身上卻完全嗅不到這樣的味道。”
又指了下桌上的名片,蘇姍妮的笑裏充滿了譏諷:“這家圖書館樓下就有家圖片社,印這樣的廉價名片用不了你半個小時吧?油印還沒幹呢,顧先生。”
想不到這個女記者不僅果敢,還有着極其敏銳的洞察力,抑住心中的一絲詫異,顧西元不禁笑道:“哦?蘇姍妮小姐,私家偵探身上應該是什麽味道?”
蘇姍妮冷冷道:“狐貍的味道,狡猾多變,善于僞裝,雖然同樣都是在探尋真相,他們沒有警察官方的強硬,也沒有我們記者的勇往直前,他們更多是為錢做事,眼裏充滿了急于獲取真相的欲望,而你顧先生,雖然看上去很沉穩,但是目光太明亮,甚至還帶着一點為什麽而戰的使命感,倒更像是一名年輕的獵手,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獵物是誰,我?陳浩林?還是……那個和你一起跳魚缸的人?”
顧西元沉默了,雖然家中有母親有妹妹,但他始終都不太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像蘇姍妮這樣獨立、聰明、直率,甚至帶着一點西方人特有的傲慢的女性。
百密一疏,他不該輕看這名勇闖游龍旗的女記者。
顧西元也站起了身,坦言道:“對不起蘇姍妮小姐,我為我拙劣的謊言向你道歉,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不妨坐下來,聽聽我來找你的真正原因。”
蘇姍妮的藍眼睛又盯了一會,面對男人眼底的一絲真誠,神情略有松動,重新落座顧西元的對面。
“如果你憑直覺看到我身上有使命感,那好,我可以坦白的告訴你,我有,但是和你的方式不同,我還可以再坦白一點,我只想與你合作,但不會告訴你我是誰,如果你能接受,那我們就開始合作,如果不能,那你可以離開,也請你忘了這件事,而且,我也相信蘇姍妮小姐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因為我們都在為同一件事而努力。”
“不是努力,是戰鬥。”蘇姍妮輕聲更正,湛藍的眼睛深沉而凝重。
一份薄薄的文檔攤在顧西元的眼前。
裏邊只有幾頁紙,每一頁都附帶着一張照片。
第一頁便是陳浩林,西藩電視臺華人記者,死于高空墜物。
第二頁,沈宥春,粵劇大武生,表演銀槍刺喉的時候,死在了舞臺上。
第三頁,蘇浪,大歡喜夜總會的歌星,中毒身亡。
第四頁,阿譚,唐人街吉利糖果店的一名夥計,是否與鴻聯社有關聯,不詳,屍體是在一家小旅社發現的,死于槍殺。
這四個人職業各不相同,彼此看似毫無瓜葛,死亡時間也不同,沈宥春死于兩年前,蘇浪和陳浩林是去年,阿譚是在白老大被襲的兩個月之前,他們的死因也都不明,但不言而喻,四個人都很年輕俊朗,且都是華人。
“這些……都跟唐琛有什麽關系?”顧西元擡頭望向蘇姍妮,心裏沉甸甸的。
蘇姍妮指了指陳浩林,眼中蒙上一層傷感:“他曾經是我的搭檔,我們共事三年,對他的為人我多少有些了解。”
說到這,蘇姍妮停住了,看着顧西元,幽幽地問:“我想,顧先生應該還算是個很開明的人吧?”
“什麽意思?”顧西元的心又下沉了幾分。
蘇姍妮凄涼地一笑:“我很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明知道陳浩林是……不喜歡女人的,還派他去接近唐琛,就是為了能拿到唐琛第一次的采訪,大家都知道,鴻聯社其他的堂主包括總舵主白老大都會很配合的接受采訪,雖然他們更多的時候是美化唐人街,吹噓鴻聯社,掩蓋住私下裏真實的一面,但是每次的采訪還是給外人提供了一次認識唐人街的窗口,而我們的報道也會有自己的主張和宣傳導向,在這點上,媒體向來也是不遺餘力的。”
顧西元點點頭,自己的母親很少來東藩這邊,也都是從這些宣傳上得出了一個唐人街混亂、動蕩不安的結論,這次索拉祁娜被綁事件,無論西元在電話裏怎麽安慰她,她依然受驚不小。
蘇姍妮扶了下額頭,似乎讓自己鎮定一下好繼續講下去:“唐琛是鴻聯社裏唯一一個從不接受媒體采訪的人,我們也很難接近他,這點令人惱火,也激發出了我的鬥志,可是,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的結果會是這樣的,是我害了陳浩林,聽聞唐琛從不近女色,不是因為她太太,而是另有隐情,我認為他很有可能更喜歡……”即便是開放的西方女性,蘇姍妮還是艱難地吐出了那兩個字:“男人。”
“我讓陳浩林想盡一切辦法去接近唐琛,如果可能的話……哪怕是他生活方面的隐私也無所謂,不管是什麽,對我們來說都是第一手的資訊。”
顧西元瞬間皺起的眉宇,令蘇姍妮不禁慚愧地垂下了頭,陷入更深的自責中:“我知道,為了得到更好的新聞,有時候我們也是不擇手段的,并不比那些私家偵探強多少,在陳浩林這件事上,我承認我很自私,甚至利用了他……結果害得他丢了性命……”
蘇姍妮終于說不下去了,掩住半張臉,顧西元看不到她是否哭了,但她悲傷的情緒蔓延過來,占據了圖書館這一隅。
顧西元沉聲問道:“那他成功了沒有?你又為什麽這麽肯定他的死跟唐琛有關系?”
蘇姍妮終于擡起了頭,利落地抹去眼角的濕潤,眼裏依舊一片藍汪汪的。
“我想他應該是成功了。”
“什麽叫你想?”
“在他多次企圖接近唐琛失敗後,忽然有一天很興奮地跟我說,唐琛答應他了,準備接受他的采訪,但是只許他一個人來,不能錄影錄音,只給半小時的時間。”
“後來呢?”顧西元的手心微微出了汗,目不轉睛地望着蘇姍妮。
“後來一連幾天我都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他既沒有來電視臺,也沒回公寓,我開始覺得事情不對勁,便派了幾個同事分頭去找他,我還去了鴻聯社的總社和白老大的宅子,但是門外都有人把守,我沒能進去。”
“等到我再看見陳浩林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在他公寓附近的一條巷子裏,被樓上掉下來的一個舊鐵皮櫃砸死了。”
顧西元沉默了片刻,問:“他随身攜帶的東西呢?”
蘇姍妮從書包裏又掏出一個記事本,翻開最後記錄的一頁:“這是他的采訪本,前邊的采訪都還在,後邊的空白頁,你看。”
顧西元接過本子,在光滑的空白頁中縫處,有被撕去的痕跡,撕去的人應該很小心,連帶着撕了後邊幾頁,沒有留下書寫的印痕,因為撕的多,反而留下了撕痕。
“你再往前翻兩頁。”蘇姍妮提醒着。
顧西元又往前翻了兩頁,那是一篇關于西區籌建兒童樂園的采訪稿,卻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有人用筆反複摹寫着兩個字,因為摹的次數過多,字的線條比較粗重:尤物。
周身輕輕一顫,顧西元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相信陳浩林一定見到了唐琛,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陳浩林失蹤的那幾天又到底經歷了什麽,但我堅信,他的死不是意外,一定和唐琛有關。”
顧西元将采訪本合上,看向蘇姍妮:“沒有證據,這一切只是你的憑空猜測。”
蘇姍妮冷笑,又将之前的文件向前推了推:“我去警署報案,得到的答複跟你是一樣的,所以我決定自己來調查陳浩林的死因,這些都是我一年多以來搜集到的信息,大武生沈宥春的死疑點衆多,他的銀槍向來都是可以伸縮的,所謂的銀槍刺喉只不過是表演的一個噱頭,可那天,銀槍卻是真的,在他死前的頭兩天,戲班裏有人曾經見他被唐琛的人接走了,回來後,大手大腳地花錢不說,人也很得意,說從此唐人街看誰還敢再欺負他這個唱戲的。”
塗着紅指甲的手指又點了下蘇浪:“這個蘇浪更不用說了,有一次喝醉了大放厥詞,說唐琛再厲害也不如我厲害,大家都以為他是酒後狂言,可是沒多久,蘇浪就中毒身亡,警方調查過,查不出下毒的人,因為蘇浪每天在夜總會跟他喝酒的人實在太多了,誰還記得這些,就算真有人知道什麽,也不會說出來,鴻聯社的人向來不跟警方打交道,大歡喜夜總會最大的股東就是白老大。”
“那這個叫阿譚的夥計呢?”顧西元拿起阿譚的照片,四個人裏他最年輕,才十九歲,還帶着一點孩子氣,眉眼清爽,單純的笑着,就像陽光照耀下一株挂着晨露的青草,死于槍口下,令人倍生哀憐。
“阿譚的資料我是拿的最少的一個,因為他背景很幹淨,除了在吉利糖果店裏做事,找不到任何跟唐琛有交集的地方。”
顧西元的呼吸微微凝滞。
“很多人都知道,唐琛特別愛吃吉利糖果,隔三差五的去店裏買,有時候是手下人去買,有時候他會親自去買,店裏的老板吉先生跟我說,唐琛來的時候,都是阿譚親自伺候着,唐琛向來不多言,但每次見到阿譚都會問他過得好不好,還會說笑幾句,弄的阿譚又緊張又興奮,總是盼着他來,吉老板告誡阿譚專心在店裏做事,不要想着去鴻聯社,那不是正經的營生。
阿譚死的頭一天,一夜未歸,吉老板只當孩子心貪玩,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報案,阿譚居然被人槍殺在一家小旅社,死的不明不白。
顧先生,雖然我沒有什麽證據證明這件事跟唐琛有任何關系,但是,憑我女性的直覺,阿譚的死一定和鴻聯社有關,而唐琛是擺脫不了嫌疑的。”
似有什麽在空氣裏微微震蕩着,顧西元調換了僵硬的坐姿,依然無法令這抹震蕩平息下來。
“顧先生,你有沒有聽過唐人街私下裏流傳很久的一個傳說?”
顧西元不作聲地望着神情凝重的蘇姍妮,她的聲音近在咫尺卻又蕩得很遠。
“一個關于螳螂的傳說,據說螳螂都會在洞房花燭後,吃掉自己的新郎……”
臨近傍晚的時候,顧西元才趕回了半山腰的那座宅邸。
大門洞開,燈火通明。
唐琛端坐在正對門口的沙發上,微擡下巴,雙目半睜,神色不明,好似陰間裏的玉面判官,冷冷地望着漸漸走向自己的顧西元,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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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