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你看你,弄髒我了

第27章 你看你,弄髒我了

“我…我想去吉利給你買……”

不等西元說完,唐琛已經攔住一輛奔來的黃包車,命西元上車。

西元站在雨裏遲疑着:“再攔一輛吧,太擠了會弄濕你。”

唐琛皺眉:“你又啰嗦,快點給我上來。”說着,收了傘,率先鑽進車裏,西元左右看了看,這會雨急,街上也看不到別的黃包車,只好一低頭,也鑽了進去。

透過白花花的雨霧,西元飛速瞥了眼唐琛剛才撐傘出現的地方,臨街的幾家店鋪,其中一家看着眼熟——濟世堂,那是張庭威祖父名下的老字號藥行。

知道阿江阿山他們在吃象拔蚌,唐琛命車夫直奔港口的小碼頭,黃包車原本坐一對男女還是可以的,但兩個大男人就相當擁擠,包車的頂篷隔絕了外面的水世界,耳邊都是油布被雨水擊打時的蓬蓬聲,西元盡量相讓出空隙來,可彼此的大腿還是緊緊貼壓着,身體也随着車身微微颠晃,分不出是他頂着唐琛,還是唐琛撞了他,互偎的體溫隔着薄薄的衣料迅速傳遞,從肩延到手臂再到大腿,唐琛的衣衫很快也濕了一片,壓在一起的半邊身子都不再單單屬于自己。

兩邊擋板的縫隙聊勝于無,西元甚至有了種密不透風的錯覺,在飽含雨氣的潮悶中,水滴落在衣衫和粿露的肌膚上,仿佛落在熾熱的爐火上,在心底嘶啦嘶啦地響,逐漸升騰的熱氣不斷氤氲在狹窄的黃包車內,唐琛今天似乎又換了香水,充斥在所剩無幾的空氣裏……

早已濕透的衣褲,像張浸水的薄紙,緊貼着身,卻什麽也遮擋不住,勾勒出每一塊肌肉的走向和它們隆起的輪廓,年輕,充滿活力,也很嚣張,西元緊緊夾着腿,将頭扭向一旁,望着煙簾幕雨中的唐人街,無比的懊惱和沮喪,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在唐琛面前出醜,他甚至恨它的放肆與無情,怎樣都不會妥協,只想着那不屬于自己的體溫和禸體,如饑似渴,荒漠中唯一的水源,便是身邊這個充滿了危險氣息卻又安之若素的男人。

西元抱着胳膊,渾身發着燙,右臂搭在左臂上,垂着腕,修長的手指想要遮掩來自體內那不甘回落的蓬勃玉望,他不去看唐琛,也不想去看,卻能感知他每一次的呼吸,每一個不易察覺的微動,黃包車壓過坑窪的路面帶來的每一個震動,毫無規律,卻又那麽的不可操控,一颠一顫的,将他和他的身體碰撞出不該有的韻律來……

所以,當唐琛的一只手忽然探過來的時候,西元緊繃的神經本能地跳起來,仿佛下一秒他真的會跳進瓢潑的雨中,逃離這輛黃包車。

一把攥住了唐琛光滑的手腕,剛一用力,西元倏地又松開了他,唐琛也在發燙,溫潤的面頰淡淡的緋紅,眼睛卻亮得人更加無可遁藏。

“幹什麽?”唐琛淡淡地問,也透出點不悅:“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胳膊。”

惶惶的西元終究反應慢了半拍,唐琛已經推開他的右臂,有些強硬,抓過他的左臂,眯眼細看。

“有什麽好看的?”西元想抽回胳膊,過速的心跳壓不住車頂上怦然作亂的雨水聲。

唐琛執拗地抓着不放:“你老捂着這邊,怕是你疼又強忍着不說,要真疼了還得找大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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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剛拆了繃帶不太習慣。”西元露出左臂,任憑他端詳,那上邊的圖案早已被雨水沖刷幹淨,只是皮膚上還殘留着一點淡青的痕跡。

是以唐琛問:“這是什麽?”說着,還用指尖輕輕蹭了蹭,蹭到手上,撚了撚,微蹙着眉。

“應該是顏料。”西元抓過他的手指,也蹭了蹭,可那顏料附着力極強,唐琛的指尖也變了色。

“逛了下美術店,想買點顏料練練畫,可能試樣品時蹭上去的,這邊西洋畫的顏料卻沒西區的好。”

西元松開了唐琛的手,又将頭轉向雨霧,唐琛卻還在研究自己的指尖,悠然地嗔笑:“西元,你看你,搞污我了。”

西元忍住不去理他,忽又想起什麽,費力地從濕貼的衣衫口袋裏,翻出一塊藍絲緞的帕子,丢到唐琛身上,這還是上次在教堂做禮拜時,唐琛給他擦鼻子的那塊,洗幹淨了一直貼身揣着,今天正好物歸原主。

唐琛笑了笑,拿起帕子,托起西元的左臂,去擦那點顏料,西元想攔,又見他投來警告性的一瞥,只好任憑他一點一點的,就像平日裏擦拭那些名貴的古董,小心翼翼,又帶着抹賞玩之意。

西元又将頭轉回雨幕,也不知是唐琛的手指細膩還是手帕更柔滑,絲絲涼涼地摩挲,惹人漣漪。

溫軟的唇,輕輕落在發燙的手臂上。

就在西元猛然轉過來的一瞬間,唐琛卻将頭迅速別向了他方,噙着笑,若無其事地望向漸近的港口,一艘貨輪緩緩靠岸,悠長的汽笛聲回蕩在水天一色的蒼茫裏。

第二天,西元坐在陽光煦暖的早餐桌旁,嗅着阿香采來的野花香,一邊剝着吳媽煮的水蛋,一邊漫無目的地翻閱着報紙,公館雖然偏僻些,但這裏的報童總是天不亮就騎着車從郵局出來,将報紙投遞到山腳下的轉收站,阿江起的最早,晨跑的時候便幫唐琛取回來,平日裏都是由阿香溜達着二三十分鐘去取,只是阿香有時難免貪玩,追追林子裏的鳥,采采山上的野花,回來的便遲一些。

唐琛今天起的有些早,穿着絲絨睡袍也不系帶子,敞着懷,四處找報紙,喊了幾聲阿香,吳媽連忙跑出來,說阿香取報紙還沒回來。

唐琛忽然發起脾氣來,聲量也比往日高了,說他不在這裏也就算了,可他在的時候,都要按規矩來,阿香這樣子,只怪吳媽平時沒有管束好她……

他嚷得兇,吳媽一聲不吭,卻把樓上的西元吵醒了,急忙披上衣出來,唐琛看到他,方才作罷。

西元怔了半響,還是頭一次看見唐琛無所顧忌的沖人發火,和他往日裏陰沉不語、冷冷淡淡的樣子截然相反,表情生動,瞪着漂亮的眼眶,聲音也脆亮,抑揚頓挫,軟糯的粵語變成了糖炒栗子,嘎啦嘎啦的,任誰都能聽出一股子煩躁。

偏這時阿香捧着把野花回來了,夾着報紙還在擺弄手裏的花,唐琛剛要發作,樓上的西元忽然大聲喚道:“阿香,麻煩你上來幫我換下床單。”

唐琛插着腰,轉頭向樓上看去,鼓了鼓腮幫子。

“哦,好的,我這就來。”阿香應着,将報紙塞給唐琛,又沖他笑着晃晃手裏的花:“好看嗎?特意為先生采的。”

唐琛抿着唇,看了看阿香和她手裏的花,然後擡起頭來,又瞪了眼樓上的西元,這才徑直往餐廳去了。

阿香捧着花,小狗似的颠颠地跟着他。

西元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打了個哈欠,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樓下,阿江阿山都沒在,昨天在碼頭碰了面,見兩人都濕了身,阿山直怪西元:“沒有車你就跟在黃包車跑好了,為什麽要同先生一起坐?”

阿江飛快地打了弟弟一巴掌,嫌他多話。

果然,唐琛也嗔責地:“阿山——”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唐琛留在了公館,西元沒精打采地陪他吃過晚飯便回了房沒再出來,唐琛也始終不作聲,兩人倒像是結了仇的冤家。

一夜的輾轉随着窗外的雨,直鬧到天灰亮,方才偃旗息鼓,倦鳥歸巢,可心卻依然無法平靜,越發的紛亂,西元忽然很想躲進被子裏放聲大吼,那抹惱羞漸成了一股恨意,恨這樣的雨夜,恨這棟公館,恨自己,也恨唐琛,即便孤單在這間客房裏,他依然喘不過氣來,那逼仄的、狹小的、密不透風的窒息感,還是不肯放過他,熱火朝天的執拗着,折磨着他的身體,也啃噬着他的心靈。

在一聲聲充滿了壓抑和痛苦的申吟中,卻獲得了難得的一絲慰藉,他甚至漠然地與它對望,像是一位嚴厲的長輩,譴責它的莽撞和貪婪,沒有餍足的時候,它卻反抗地抖擻着、頂撞着,西元最後只好順着它的意思,卻依然帶着那些恨,發洩在它身上,看着它激昂地吐露着秘而不宣的心聲,在最後的綻放中,漸漸恢複了最初蟄伏的模樣,乖順且溫柔。

西元頹然地松了開它,摸着它的柔軟和濕滑,就像在安撫一個剛剛哭泣過的孩子,淚點斑斑,污了掌心,污了床,也污了心,那聲音猶似在耳邊笑成氣息:你看你,搞污我了。

西元想,自己遲早會發瘋的。

晃蕩着下樓去用早餐,唐琛還沒吃完,見他下來,也不理睬,繼續切着盤中的烤香腸,一段一段的,切的極其認真和細致,每一段都像丈量過似的齊整。

西元剝着水蛋,翻看被他丢在一旁的報紙,只翻了幾版,便定住了,藩市早報的一則新聞是由記者蘇姍妮撰寫的:唐人街昨天午夜又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家刺青店的老板,被人用刺青針紮進喉管,殺死在自己的店中,報案的是名煙花女,沒有攬到客人,喝了酒跌跌撞撞地想找個地方避雨,恰好走到刺青店門口,發現門半掩着,便暈暈乎乎地闖了進去……

因為昨夜雨下的很大,命案現場都是水跡,受到驚吓的女人又撞翻了許多東西,警方很難再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了。

蘇姍妮還配了一張照片,西元依稀記得那間布簾遮擋的內室,矮小的店主此時就躺在那張簡陋的板凳床上,他仰面向上,怒瞪着雙眼,兩手緊握垂在床邊,一副不甘心的樣子,喉嚨裏戳着一管尖銳的刺青針,流出的顏料和鮮血混成一片深色的烏青,也弄污了他的白色領口。

耳邊有人在說話,清冷而淡漠:“要不要嘗嘗我的烤腸?配上魚子醬,很好吃的。”

西元緩緩地從報紙上擡起頭來,望向對面的唐琛,他的眼中居然也難得的有幾縷夙夜無寐的血色,仿佛晶瑩剔透的寶石一不小心跌進了胭脂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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