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誰贊同,誰反對
第47章 誰贊同,誰反對
黑暗中,西元關上了身後的門,輕輕喚着:“唐琛。”
屋裏靜悄悄的。
“唐琛?”西元又叫了一聲,厚重的窗簾遮住了窗外所有的光。
“再不說話我就開燈了。”西元随手扭開臺燈。
唐琛的卧室,空無一人,床上也沒有睡過的痕跡,四處看了看,人的确不在屋裏,西元掃了眼櫃子上的那些抽屜,一時猶豫。
“你在這裏幹什麽?”
突然響起的聲音,令西元猛然轉過身,只見阿江站在卧室門口,目光深冷,充滿質疑。
“睡不着,怕先生不好過,所以過來看看,敲了半天門……”
阿江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敲門就可以擅自進來嗎,顧西元,就算先生待你與衆不同,你也不要太随便。”
這話說的,怎麽聽都覺得紮耳朵,西元忍氣道:“唐先生不見了,難道你就一點不着急?”
阿江永遠一副棺材板的面孔:“先生的事,有些能管,有些不用管,我只做好先生吩咐的,你最好也一樣。”
“我怎麽做事你最好也別管。”西元手心有點發癢。
阿江上前幾步,活動着指關節:“我還偏就管了。”
心有靈犀啊,早就想揍他一頓了,兩人懷着同樣的心思,也不再客氣,同時出了手,邊打邊商量着。
阿江:“出去打,免得打壞先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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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好。”
走廊裏拳影翻飛,腳影戳戳,只求一個唯快不破,卻又點到即止。
西元踹了阿江腳踝,踹的實了,阿江一個趔趄,惱了,反手去扯西元的脖領,西元穿着睡衣,不禁扯,撕拉一下,衣服開了懷,兩人都有點急眼,便在此時,樓下忽然傳來阿山極力壓着嗓的一聲喊:“哥,先生回來了。”
迅速互望一眼,只在一瞬間,兩人矯如脫兔,一個躍回唐琛卧室關燈鎖門,火速奔回客房,一個滑着樓梯扶手出溜到樓下,幹淨利落,須臾間,偌大的公館重新歸于沉寂,只有走廊的幾盞壁燈幽幽地照着。
唐琛靜靜地泊好車,進了公館,四周看了下,沿着樓梯往上走,到了二樓,又向西元的卧室那端望去,腳尖偏離了方向,剛邁出一步,波斯地毯雖厚實,卻也讓敏感的腳下感覺到了異樣,唐琛挪開腳,低下頭,借着壁燈的光亮,看了看,彎腰拾起,一個亮晶晶的小玩意……
回到房間的西元,鎖門,跳上床,拽被子,一氣呵成,喘勻了幾口氣,心思回轉,不禁又掀被坐起,跑什麽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兩個大男人聽到“先生”兩個字,猶如驚弓之鳥,真他媽丢人。
回來了就好,西元閉上眼,心卻還懸着,夜半三更的,唐琛獨自一人外出,連阿江都沒帶,究竟去哪了。
第二天一清早,唐琛一句“西元陪我一起用早餐”,西元又回到了唐琛的餐桌上。
吳媽和阿香今天起的很早,按着粵式早茶的樣式,蝦餃,燒麥,叉燒包擺了一桌子,想是唐琛昨晚什麽都沒吃,一定是餓壞了。
果然,唐琛看上去食欲很好,一口氣吃了三四種,還喝了碗皮蛋瘦肉粥,吃完了,用清茶漱了口,氣定神閑地點了支煙,這才看向坐在對面一口吞掉一個蝦餃的西元。
“怎麽也不問問我,昨晚睡的好不好?”唐琛的口吻懶散、沖淡。
西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方便講話,唐琛眯着眼吸了口煙,看着眼前那雙微微蠕動的唇,飽滿、紅潤,不禁笑道:“想我吻你啊?”
西元耳尖有點紅,面上卻十分淡定,白了唐琛一眼,騰出嘴巴道:“還用問嗎,氣色比昨天好,也有心情開玩笑了,說明睡的非、常、好!”
“那你呢?”唐琛悠哉地問。
“挺好的。”西元撒謊的同時,端起桌上的粥碗,喝了個幹淨。
唐琛從馬甲的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丢到餐桌上,圓的,骨碌碌地滾到西元面前,一粒黑晶晶的紐扣,正是昨晚西元睡衣上遺失的,西元想着可能跟阿江打架的時候,丢在走廊上了,早上起床先找了一圈,卻沒找到,想不到,被唐琛撿去了。
“我說睡衣怎麽少了個扣子,謝謝。”西元收起紐扣,管他怎麽想。
唐琛卻有點不依不饒:“你怎麽不問問,我是在哪裏撿到的?”
“哪裏?”除了走廊,西元想不出還能丢在哪。
“我床上。”唐琛忽然冷了臉,一眨不眨地望着西元。
西元愣了下,随即辯白:“胡說,我只在你屋裏轉了一圈,那張床我連碰都沒有碰過。”
西元的臉終于還是布滿了紅,兵者詭道,他又掉進唐琛的陷阱裏。
果然,唐琛嗤地笑了,裝模作樣地拍了幾下巴掌,看着西元的窘态,居然笑得有種花枝招展的感覺。
西元磨了磨牙:“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不知道你出去了。”
唐琛收了些笑意:“找我聊什麽?”
西元的聲音小了下去:“沒什麽,只是有點擔心。”
唐琛垂了眸,夾着香煙的手指,指腹輕輕摩挲着水晶煙缸的邊緣:“擔心什麽?”
西元不再吱聲,窗外的秋光高而明亮,照在唐琛似笑非笑的臉上,好像其他都被光吸走了,只剩下濃黑的眼眉和一張櫻色的唇。
“看來是你想吻我呢。”唐琛性感的嗓音充滿了戲弄的腔調。
一粒紐扣被彈了回去,正中唐琛飽滿的額頭。
“做乜嘢……”唐琛揉着被打中的地方:“今天這張臉對我來說很重要,快看看,有沒有紅。”
見他緊張臉也不是第一次了,西元忍笑走過去,唐琛坐直身,仰頭給他看。
果然,有個指甲蓋大小的紅印,西元哄他:“沒什麽,誰叫你白,不要揉,很快就沒了。”
“你懂什麽,我從小磕碰之後就會有印記,要好幾天才能……”唐琛忽然沒了聲。
額上一點溫潤,西元正捧着他的臉,将唇落在那個印記上,不輕不重,停留了片刻才松開,唐琛微仰着頭,起初的姿勢沒有變,連表情也沒有變化,西元丢開他,獨自向外走去。
須臾,身後傳來唐琛一聲喊:“阿江阿山,通知青龍堂所有的弟兄,今天晚上都到禦膳坊來,我要請他們吃大餐。”
“是,唐先生。”
昨天開會的每個人都被列入唐琛宴請的名單上,可惜,禦膳坊的主人鄭明遠卻再也不能來赴宴了。
他死了,死在自家後宅的水池裏,那是他花重金特意為自己打造的露天溫泉,天氣轉涼,歲數大了難免要泡一泡,泡澡的時候,通常只留貼身保镖阿祥一人,阿祥也死了,一刀割喉,倒在池邊,鄭明遠同樣一刀斃命,半個身子仰躺在水裏,齊腕斬斷的左手被人生生地戳進觜裏,唇角爆裂,鮮血四流,兩眼怒睜,死不瞑目。
唐人街再次掀起巨瀾,西人警方要進行案件偵破,卻連鄭宅的門都進不去,玄武堂的弟兄個個震驚憤怒,也微微……不安。因為他們不知道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包天,潛入日夜都有人看守的鄭宅,毒死了入夜後才放出來護宅的兩條惡犬,殺了玄武堂身手最好的阿祥,還叫自家堂主死的如此難看。
人人心裏也都有自己的猜測,也只是猜測,除了前些日子被鄭明遠趕出唐人街的越南幫,還有就是一直被堂主看不上眼的唐琛。
重修的禦膳坊還是那麽的輝煌氣派,只是今夜,一個食客都沒有。
整座禦膳坊裏外三層都是青龍堂的人,玄武堂的人連門口都挨不到,鄭少祖披麻戴孝,孝衣裏別着槍,手上還握着一柄明晃晃的砍刀,站在禦膳坊的對面,身後數十名堂裏的弟兄,全都虎視眈眈地望着禦膳坊的大門,等待着少主人下一步的指令。
被邀請的人紛紛趕來禦膳坊,有人勸鄭少祖先回家去,他父親的死自有這麽多叔伯為他主持公道,但是鄭少祖不肯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守在禦膳坊的門口,似乎除了這麽做,再也想不出其它辦法來宣洩自己的憤恨與質疑,唐琛,這個比他只大幾歲的男人,此時此刻,正坐在自己家的酒樓裏,宴請鴻聯社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而自己的父親,卻已成為一具停在靈堂裏的冰冷屍身,當把那只左手從嘴裏跋出來的時候,還帶出幾顆壓斷的牙齒,可以想象,那個人把手砸進他觜裏的時候,用了多大的力氣,這不單是殺人,還是一種洩憤、羞辱!
禦膳坊酒樓二層,最大的包間就是鄭少祖曾經擺壽酒的那間,門開着,偌大的餐桌鋪着雪白的桌布,空空蕩蕩,沒有美味佳肴,更沒有觥籌交錯,有的只是主位上擺着的一個圓形餐盤,上邊蓋着銀光閃閃的蓋子。
唐琛端坐主位,看着前來赴宴的這些老家夥們依次落座,彼此之間沒有過話,也不禮讓,每個人都帶着保镖,烏壓壓地站滿了一屋子,丁義來了,坐在餐桌的另一端,與唐琛相對而望。
曲爺居中,嗅着手中的鼻煙壺,冷冷地也不說話。
楊啓年又來晚了,唯獨他見了唐琛,堆着笑打招呼:“哎呀,唐老弟,不好意思……”讪讪地坐下,打量了一眼,即便來晚了,唐琛也沒有開席。
該來的都來了,所有人面色陰郁,他們大都剛從鄭宅過來,鄭明遠的死相歷歷在目,那只斷手還沒接回去。
唐琛沒有去鄭宅吊唁,卻在禦膳坊這裏大擺酒席,但為了那只肥羊,他們不想來也得來,現在鄭明遠已死,曲爺年事已高,丁義再橫可他手裏沒貨,楊啓年是個有奶就認娘的牆頭草……外邊都是青龍堂的人,唐琛的面子,不想給也得給。
丁義尚未開口,曲爺先發了聲:“唐琛,既然請我們來,怎麽也不給衆叔伯擺酒上菜?”
唐琛淺笑:“我之前一直嫌禦膳坊的廚子不和我的口味,今天特意帶來一名新廚子,做了這道菜,待我親自替衆叔伯分了,大家一起品嘗。”
又一個叔伯忍不住道:“唐琛,我們不是來吃什麽宴的,如果你是來分貨的,那就趕緊的吧。”
唐琛笑容隐沒,目光巡視了一下衆人:“想要分一杯羹的,那就得先吃了我這道菜。”
唐琛一把掀開面前的銀色蓋子,白色的餐盤中,赫然是一份剛出爐的豬腳飯,墳包似的白米飯上趴着一個鹵好的豬手,油光锃亮,鹵汁四溢,旁邊還配着幾根碧綠的青菜。
衆人見了,均是一愣,只見唐琛左手拿叉,右手持刀,開始慢慢肢解着那只炖的酥軟近乎脫骨的豬腳。
“我從來不吃這道菜,嫌氣味大,但今天為了衆叔伯,我就破了這個例,就此一份,我來分,大家嘗。”
修長白皙的手裏握着的刀并不是真正的餐刀,而是一把鋒利的剔骨刀,精準而又靈巧地游走在皮禸筋骨間,豬骨被一塊塊剝離、剔除,只剩下哆裏哆嗦的香滑細軟在唐琛不緊不慢的語聲裏,繼續分解着。
“吃完這道菜,我就告訴你們那批貨怎麽分,別急,人人都有。”
唐琛擡起頭,将第一份放到侍者遞上來的空盤裏,優雅地一擡手:“丁堂主,這些日子你代理社長,辛苦了,理應得第一份,也是最好的一份。”
剔到一塊筋肉相連,用了點力才割開,刀尖在瓷盤上發出幾下刺耳的刺啦聲,唐琛啧了一聲:“這麽嫩的豬手居然還有老筋,無礙,除掉了就好嚼了,給曲爺送過去。”
身邊适時遞來一摞餐盤,将分好後的豬腳飯,一份一份準确地按唐琛的要求碼放在每個人面前。
“想起來了,沒有餐具,對不住各位叔伯兄弟,那你們只好用手抓着吃了,不想用手的……可以,我唐琛親自喂到你們嘴裏。”
最後幾個字,聲音驟冷,冷得骨頭縫裏都冒出寒意來,衆人皆駭然變色,鄭明遠那只被剁下來的左手,是不是也是因為沒用了,被人喂進了觜裏。
西元的心漏跳了幾拍,昨晚唐琛究竟去了哪裏,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的飯局注定要由唐琛來當家。
“唐琛你…什麽意思?”丁義的額角泛着一層冷白的汗光。
唐琛掃了眼每個人面前紋絲未動的餐盤,點燃了一支香煙,幽幽道:“想吃我唐琛這道菜的就留下來,不想的,現在可以走了。”
包間內,鴉雀無聲。
曲爺冷哼一聲,推開眼前的餐盤,起身就要往外走。
唐琛一翻腕,手中的剔骨刀刷地紮進了餐桌,淩光厲閃。
“我想大家不介意再多吃一點點。”唐琛不緊不慢地說。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帶的頭,手指伸向了泛着油膩光澤的豬腳飯,陸陸續續的,更多的手伸向了自己的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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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