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群狼共舞

第46章 群狼共舞

黑傘輕移,遮住了西元上方的雨。

“去歐洲的船票很貴的。”

“那唐先生就再多給我漲點薪水。”

唐琛答應的很爽快:“好!”目光盯着西元,嘴裏卻吩咐着:“阿江,扣顧西元半個月薪水。”

“好的,唐先生。”

西元:……

唐琛一副無辜又無奈的樣子:“我現在好忙嘅,你耽誤我多少時間知唔知?”

西元又不作聲了,是啊,唐琛還沒有如願坐上那個位子,尹将軍最後一批洋粟落在他手裏,就像一個裹滿了蜜汁的馬蜂窩,整個唐人街乃至藩市各方都在蠢蠢而動,肯定夠他忙的。

西元連行李都來不及放下,便跟着唐琛直奔鴻聯社總部,看到天下為公的牌樓時,雨也停了,太陽露出臉,溫潤地照着。

唐琛忽然道:“西元,你就是我的吉利糖。”

西元的聲音小而倉促:“瞎說。”

唐琛笑了笑,眸中凝着光,神情中多了抹肅然。

再回唐人街,西元感覺今天的氣氛有些異樣,路邊攤位不知怎地都沒出來做生意,不少商鋪雖然開着買賣,但也把平日裏擺放在門口招攬生意的貨物收入店中,走街串巷的買賣人也不見了,整個唐人街十分的冷清。

然而快到鴻聯社總部的時候,光景卻剛好相反,道路兩旁停了許多車,人也比平時多了好幾倍,不僅有各堂口的手下,還有一些打着橫幅、舉着小旗的平頭百姓。

“唐先生來啦。”有人發現唐琛的車,一呼百應,頓時鑼鼓齊鳴,人聲鼎沸,媒體也蜂擁而上,對着唐琛的車子拼命拍照,那些看似維持秩序的西警,也只是騎着馬,晃蕩在外圍,做做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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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車緩緩而行,唐琛壓了壓禮帽,遮至眼眉,卻透過低垂的帽檐掃量着車外。

“唐琛,唐琛,唐琛——”他們有節奏地呼喊着這個名字,為他搖旗吶喊。

西元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站在最前邊鼓動衆人喊得最賣力的就是汕島同鄉會會長賣巴浪魚送大黃魚的黎叔,站在他身旁的是蛙崽,揮舞着細胳膊,喊的小臉泛光,還有一些女人,她們聚集在一起,身邊還有幾個小孩子,也打着橫幅,上邊寫着:惜寡憐貧,扶孤助學。

西元知道,這是平時唐琛資助的一些青龍堂弟兄留下的遺孀和孩子們,給她們生活費,供孩子們去國外念書。

“阿山,一會通知青龍堂的弟兄,讓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回去,不要聚在這裏。”唐琛沉聲命着。

阿山猶豫着:“她們都是自願的,怕是趕不走。”

“就說是我說的,誰不走就停了她的生活費。”

“好的。”

西元知道,今天的唐人街也許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看向唐琛,恰逢他也看過來,相視間,唐琛淡淡地一笑:“今天鴻聯社開會,很多跟着白老大一起混過的前輩都來了,我卻遲到了。”

西元動了動唇,不知說什麽好,車子已經穩穩地停在總社的門口,有人上前打開車門,唐琛邁出了車,外邊的喊聲更是如浪席卷。

衆目睽睽下,唐琛扶了扶禮帽,也不理會那些噼啪亂閃的鎂光燈,目不斜視地走進了鴻聯社總社。

今天的規矩與以往不同,阿江和西元陪同唐琛一起上了二樓,辦公室的門大敞遙開,走廊裏站滿了各家的弟兄,形成兩堵人牆,唐琛面無表情地穿過他們的注目,徑直走進了裏間。

西元也再次踏進鴻聯社這間平時難以進入的辦公室,長長的橢圓形會議桌,坐滿了一幫吞雲吐霧的人,大部分上了年紀,卻都衣履光鮮,穿金戴銀,每個人身後都站着兩名保镖。

見了唐琛,沒人打招呼,大都冷眼望着他。

西元以為,唐琛會說聲抱歉我來晚了的客套話,然而沒有,他直接走到屋子的一隅,玻璃窗前的一個空位上,落座,摘下帽子給阿江,然後接過西元遞來的雪茄,點燃,吸了一口,這才将目光緩緩地投向所有人,卻不說話,仿佛所有人的等待,只是等待,與他無關。

窗戶對着整個會議桌,原本是将他丢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卻不知怎地,反而有了種得天獨厚的優勢,唐琛背着光,可以看清屋裏的每一個人,而他們,似乎也感覺到了,即便是坐在邊緣,當所有的目光望向他時,他無論坐在哪裏,都是王。

七八個跟着白老大混過的老字輩,已經頤養天年,雖都不在堂口管事了,但是身份地位還是有的,為首一人曲爺,因為眼大總弩着,白老大送他外號曲大眼,他很自豪,這些老字輩裏也屬他威望頗高,玄武堂剛成立的時候,他以年紀大了為由,拒絕堂主之位,而推舉自己的同鄉鄭明遠做堂主,每年從玄武堂那裏分得很高的利潤,鄭明遠待他也親厚,不同旁人。

鄭明遠仗着老字輩都在,說話更是有了底氣:“唐琛,你來晚了,明知道今天衆叔伯都來開會,你還故意最後一個到。”

西元暗暗運了口氣,這孫子向來不給唐琛面子,上來就指責,看來今天的局面對唐琛十分的不利。

唐琛夾着煙,虛指了下整個會議桌,不動聲色地宣告:“我不是來開會的,我是來聽一個結果的。”

舉座嘩然。

西元沒料到,一群男人在一起,也能叽叽嘎嘎像把五百只鴨子趕下河似的吵鬧。

丁義畢竟還挂着代理社長的名,起身勸了大家兩句稍安勿躁,聲波這才逐漸平息,丁義扭臉對唐琛說:“唐琛,你為鴻聯社做的事,人人有目共睹,我丁義理應讓賢,但是,現在最要緊的是那批貨,趕緊拿出來,你也好名正言順地坐上這個位子。”

丁義的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剛剛做過的椅子,不言而喻,想做總社長,好,用洋粟來換。

“唐琛你是不是有什麽更好的想法,說出來大家聽聽。”楊啓年笑笑地,看了眼身邊的曲爺,曲爺白了他一眼,楊啓年的笑尴尬地收了回去。

“唐琛,你剛離開東南山,尹将軍就出了事,這事蹊跷,只怕你身邊有鬼喲。”鄭明遠的話一落,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顧西元。

唐琛彈了彈雪茄上的灰,冷聲道:“我被肥龍追殺,他早就被軍方的人盯上了,我和我的人要是不鬼,要麽被肥龍的人砍死,要麽一起死在東南山,要不是我,你們連最後這批貨也見不到。”

“唐琛,我也不信你冒着危險去談生意,會親手毀了這座金山,個中曲直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我就當這件事是個巧合,但是,既然這只肥羊已經出了山,那就趁着熱乎勁大家分了它,等到西人來插手,我們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說話的正是曲爺,幾個老的頻頻點頭,盤算着自家的利潤又要翻上幾倍,他們議論紛紛,認為平分還算公平,也有人持反對意見,鄭明遠說,前些日子為了給禦膳坊報仇,他玄武堂的弟兄将越南幫趕出了唐人街,這樣的功勞總要多分一筆。

丁義居然答應了,也不忘唐琛,青龍堂位居首功,也可以多分一些,他的白虎堂只拿最少的一部分。

此言一出,博得衆人一致贊同。

西元微感詫異,丁義這人審時度勢,原本就有些抵觸洋粟,若不是賭檔現在生意不好,也不會起了這份貪心,向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将來做了總社長,鴻聯社的利益都掌控在他手裏,那還不是遲早的事。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錢早已落入他們的口袋,恍若唐琛不存在。他們只想他趕緊把貨交出來,至于誰當這個總社長,更多的人還是支持丁義,就連鄭明遠和曲爺也都默認,丁義有種穩操勝券的樣子。

楊啓年見大勢已去,只好陪着笑:“诶呀,我看由丁老弟當鴻聯社的家,再合适不過,只要保證每年的利益還能再翻上幾翻,我是不會反對的。”

曲爺微微點頭,似乎還算滿意,鄭明遠馬上道:“好,等拿到洋粟,我們就擁丁老弟正式成為鴻聯社的總把頭,舉行接龍旗的儀式,然後在禦膳坊好好擺上幾桌慶祝一下。”

鄭少祖站在父親身後,馬上響應:“支持丁三爺上位,我們做小輩的絕無二話。”

西元的拳頭又握緊了,他們全然不顧曾經答應過唐琛什麽,周旋西警,出錢贖人,打壓敵對,東南山之行出生入死……這些仿佛都已成為過眼雲煙。

在一片嘈雜聲中,唐琛站起身,從阿江手裏接過帽子,戴上,向門口走去。

鄭明遠叫道:“唐琛,你幹什麽?又沒說不分給你青龍堂,你還能拿到更多,總要給大家交代一下,那批貨現在在哪?”

唐琛站定,微微轉身,面無表情地環視了一下所有人:“你們從我這裏,什麽都別想分到。”

頓時群蠅亂飛,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丁義冷聲道:“唐琛,你不要太嚣張,這批貨可不是你青龍堂一家出的錢,那是整個鴻聯社的錢,你想獨吞?”

鄭明遠更是上前一步擋住唐琛的去路,叫嚣着:“你敢!今天老子索性把話挑明,誰做這把交椅都可以,只有你,不行,老子他媽的就是不服你,你就算把整個唐人街都找來天天聚在門口助威,我也不會選你當社長,除非你把洋粟都拿出來孝敬各位長輩,我還可以考慮考慮,若不然,憑我們三個和這些叔伯兄弟,唐琛,你認為你一個人還可以繼續在唐人街裏混嗎?

別忘了,你現在誰家的女婿都不是,要不是看在你這次去東南山還算有功,就憑你一個垃圾堆裏長大的野種,也想做鴻聯社的總把頭,妄想!”

西元轟地一下氣血翻湧,媽的,忍這老東西很久了,現在就想狠狠扇他一個嘴巴,讓他閉嘴。

唐琛擡手攔了下西元,西元強忍怒意,只聽見自己的後槽牙咯吱咯吱直響。

唐琛的眉峰微微聳動,眼中的寒意以一種緩慢的錯覺結成了冰,陰冷迫人,鄭明遠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退。

這是要撕破臉了,其他人都沉默着,只有丁義出面道:“诶,鄭大哥,唐琛怎麽說也是鴻聯社的人,他還年輕,總要慢慢歷練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還提它幹嘛,不要傷了彼此的和氣。”

西元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句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唐琛冷峻地望着這些人,黑色的深眸閃過一絲厭惡,将目光重新落在鄭明遠身上,聲音很平靜:“鄭Uncle的話,晚輩銘記于心,想要洋粟,那就自己慢慢找吧。”

唐琛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房,西元、阿江緊随其後。

“喂,顧西元,別他媽跟錯了人!”鄭少祖的聲音忽然響起,在西元驟然一瞥中,頓時沒了聲。

唐琛傲然地,再次從一堵堵人牆中穿行而過,無視他們的存在,無視這個地方,甚至無視整個世界。

背後傳來鄭明遠依然不肯罷休的咆哮:“唐琛,別以為你把洋粟藏起來了,我們幾個就找不到,那麽大一批貨,一個人獨吞你也不怕撐死!”

西元的心驀地縮成了一團,他知道,任憑唐琛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可那批貨數量可觀,無論怎麽藏也難不住鄭明遠、丁義這樣的老江湖,青龍堂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遲早都會找到的。忽然間明白了,唐琛為什麽要給自己放五天假,他也不想自己知道那批貨藏在了哪裏……

這是一種不信任?還是一種保護?西元思緒紛亂,腳步有點跟不上前邊的唐琛。

唐琛的車直接開回了半山公館,一路上都不講話,沉默的有些可怕,西元從兜裏摸出一塊吉利糖,剝了,送到他唇邊,唐琛看看糖,又看看西元,張開嘴,咬住糖吃了。

回到公館,阿香按着唐琛的吩咐,又将西元的行李搬回樓上的客房,西元也沒再執拗,他只想離唐琛再近一點,唐琛始終沉默着,跟誰都不講話,連晚飯也沒吃,倒叫人惶惶不安。

半夜醒來,西元再也沒了睡意,想着白天那些人的嘴臉,更是意難平,掀被下床,沿着幽暗的走廊,來到唐琛的門前,定了定神,輕輕敲了幾下,裏邊沒有任何的動靜。

許是太輕沒聽見,唐琛怕是睡的沉了。

西元稍微加大力度,咄咄地又敲了幾下,還是沒人應門。

以對唐琛的了解,這人向來警覺,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西元握住鍍金的把手,一擰,門居然沒鎖,緩緩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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