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唇色
第49章 唇色
西元獨自吃過早餐,嗅着彌散在空氣裏的草藥幽香,翻看着今天的報紙,母親偶爾在家也會熬些草藥,但都沒有唐琛這裏的氣味濃郁,聽到腳步聲,西元擡起頭,目光定住。
唐琛拖着長袍睡衣,懶洋洋地晃蕩進餐廳,腰帶松斜地搭在侉上,半敞着懷,每當這個時候,總能看到白皙的皮膚上隐隐綽綽幾道淺淡的疤,想是過往的街頭生活留下來的,頭發蓬松随意,倒襯出幾分少年氣,只是面上有些浮腫、蒼白,不知是因為宿醉還是別的緣故,整個人顯得沒精打采,左邊的臉頰一片淡淡的淤青,西元惴惴,看來昨晚下手有些重了,他的臉堪稱完美,在西元的眼裏早已是打好的模版,稍微有些許的變化便相當的明顯。
阿香端來一碗醒酒湯,邊上的碟裏還裝了一塊剝好的吉利糖。
唐琛似乎無心講話,默默地喝了醒酒湯,又含了糖,目光投向窗外的秋,滿院子的金色梧桐,丹桂飄香,西元追随着他的視線,可惜,唐琛似乎并沒打算跟誰交流,一眼都懶得看。
西元的目光重新落回報紙,字跡卻開始模糊,面皮也莫名的發燙,昨晚的唐琛,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宛如西人影院裏的黑白片,不斷在腦海中閃現,然後就像旋轉的齒輪,一遍一遍重複着。
唐琛微張的唇還來不及擦淨,整個人就以極其緩慢的姿态倒在了西元的腳下,任憑怎麽叫他都沒反應,西元最後只好把他拖上車,回到公館時又背上了樓,丢在那張挂滿帷幔的大床上,唐琛一直沒醒,西元在他嫰滑的臉上用力掐了兩把,唐琛依然毫無反應,西元這才确信是真的醉過去了,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酩酊大醉的唐琛,死魚一樣,任人宰割。
想給他換上睡衣,脫了一半便住了手,起身進了洗漱間,濕了毛巾,将唐琛臉上的那些斑痕都擦淨,越擦心越慌,手指猶猶豫豫地停在菱形的唇上,唇線清晰,唇尖微翹,唇角陷出兩個渦,微微上揚,這使他過于嚴肅冷峻的臉上多了點似笑非笑的意味,卻沒有半點的溫和,反而顯得有些刻薄,似乎總在譏諷誰。
微涼的手撫上這唇,溫軟如玉,那月色下的一幕,微張着,呑土着,西元的手指陡然收攏,再次被誰唏走了魂魄,低下頭,落在那唇上,卻又知該如何,只是與他相帖,那念頭像要撞出牢籠的野獸,西元忙站起身,望着昏睡中的唐琛,發了好一會呆,胡亂替他蓋好被子,野獸早已撞的頭破血流,西元逃跑似地離了唐琛的房間。
都說醉過了頭,有些事就不記得了,西元放下報紙,又看向對面的唐琛,他還在望着窗外,池塘邊除了阿山在打撈落葉,其實什麽都沒有,原來,唐琛也只是在發呆……
今天吳媽給唐琛炸了幾根油條,黃燦燦的,唐琛夾起一根,沒夾住,又掉回了盤子,索性丢了筷子,直接用手抓來吃,放到唇邊,咬了一小口,味道應該還不錯,唐琛張開嘴,又咬了一大口,舎尖一轉,潤了潤唇,目光倏地投向對面,唐琛微怔。
西元目光灼灼,望着唐琛的唇,還有唇邊的油條,不為人知的齒輪又開始慢慢轉動,那糅軟的滣和滣裏的滋味……完全沒有意識到唐琛的目光打過來,也不知道自己赤霞般的臉是那樣的奪人眼目。
唐琛眯了眯眼,濃密的睫毛微微一抖,繼續咬那油條,緩慢的,一口一口的,送進觜裏細細地咀嚼,就像在吃什麽人間珍馐,睡袍的帶子全松了,玉白的瓷器上,兩朵嫰紅的蕊珠。
西元的眼睛随着唐琛緩動的滣,漸漸布上血色,那雙原本溫潤如狗的眼睛此時卻像一只餓了幾天的狼崽子,只把唐琛往死裏看。
油條終于吃完了,唐琛端起面前的咖啡,垂眸呷了一口,蒼白的面色也比之前有了些許的生氣,泛着淺淡的桃紅,忽而撩眸又看過來,西元的眼睛就像被牽線的木偶,随着他,癡癡地轉動。
唐琛終于忍不住笑了,從一旁的雪茄盒裏,取出一根,咔噠,雪茄被鑲着寶石的火機點燃,西元的堠結上下滾動着,齒輪兀自瘋狂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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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哪天真的被吃掉了,是不是也沒什麽後悔的?也許他們也是這麽想的。”
西元的聲音輕不可聞,像在說給自己聽,又像說給唐琛聽,唐琛不知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向前靠近些:“你說什麽?”
西元沒吱聲,默默地望着手中那疊報紙。
唐琛伸出手:“看完沒有,給我。”
西元沒動窩。
唐琛走過去拿報紙,即刻又縮了手,報紙鋪在西元的腿上,蓋住了,卻也什麽也蓋不住,就那麽悚着,執拗的人心慌意亂,西元仍自發怔,毫無躲閃的意識,連呼吸都有一搭沒一搭的,唐琛的手緩緩落在他的頭上,溫柔地磋了蹉,發絲裏的熱氣也暖着掌心。
“為了我的事,中秋也沒好好過,今天回家看看吧,可有一樣,你要是還想跑,我絕對不會再去送了。”
唐琛走了,挺拔的身影看上去也有着說不出的落寞、惆悵。
西元沒有回家,都以為他還在歐洲旅行,拿着畫筆走走停停,既潦倒又惬意,不會像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在唐人街上,唐琛的車把他放下,便去了總部,唐琛還買了不少東西送給顧教授夫婦,西元拎着沉甸甸的禮物,心裏也沉甸甸的。
等到心思回轉,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張庭威家的藥鋪門口,藥鋪連着後街的院落,便是張家。
張庭威站在院中,跟着一個老師傅正在曬草藥,邊曬邊學辨識那些草藥,這個是黃連,那個是靈芝,見到西元,兩眼一亮,可算是解放了。
“來我家還送什麽東西?”張庭威高興地接過禮物,連忙喚人沏茶切水果,又叮囑廚房今晚多添幾個菜,他來了朋友。西元也懶得跟他解釋,往藤椅上一倒,任憑他叽裏咕嚕說個沒完。
“最近見過少祖嗎?”西元随口問道。
“你倒還惦記着他,不會是唐琛叫你來問的吧?”
西元頓時沉了臉。
張庭威嘿嘿一笑:“別多心,只是陪我父親去過一次他家,他現在很少出門的,家裏出了那樣的事。”
“陪你父親?”
“是啊,”張庭威壓低了聲音:“鄭明遠的手是請我父親給縫回去的。”
西元怔了下,沒接茬,張庭威嘆了口氣:“唉,雖然少祖這人平時有點跋扈,我也不喜歡,但同窗一場,現在見他沒了爹,人蔫的跟爛茄子似的,也是可憐。”
兩人都默默了一會,張庭威才又問:“唐琛剛當上總社長,一定忙死了,你怎麽還有工夫到處閑逛?”
“過節沒回家,放我回去看看。”
“他對你倒是很好,那你怎麽沒回去?”
“家裏不知道我沒上船。”
“哦……”張庭威将剝好的橘子遞過來,西元接了,漫不經心掰下一瓣塞進嘴裏,酸了牙,張庭威笑着說再換一個,西元搖頭,繼續吃酸橘子,倒真是提神醒腦。
張庭威瞄了他一眼,悄聲問:“你說,鄭明遠到底是不是……他殺的?”
西元冷眼回瞄:“你指誰?”
“明知故問。”
“庭威,你還真是什麽都好奇,放在藥鋪裏委屈了。”
張庭威讪讪地笑道:“得了吧,這不是見着你高興嗎,天天把我關在家裏背藥書,煩都煩死了。”
西元又問:“上次托你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張庭威撇嘴:“還說呢,一提唐琛,我爺爺就跟我瞪眼睛,說在家裏誰也不許提唐琛的名字,叫我不要多管閑事。”
西元默不作聲。
“少爺,你的電話。”小丫頭一聲喊,張庭威起身走到客廳一隅去接,只喂了一聲,聲音頓時小下去,歪頭瞥了眼躺在藤椅上吃橘子的西元,又将身體稍稍背轉,繼續講電話。
“嗯,知道,嗯,你盡管放心,好,我請你,最新上映,現在票難買,買到了通知你。”
叽咕了幾句,撂下電話,一轉身,吓了一跳,卻見西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了個姿勢,嘴裏叼着橘子,正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幹嘛這麽看着我?”張庭威先聲奪人。
西元沉着臉:“老實交代,別叫我費事。”
“交,交代個屁,朋友托我買電影票而已。”
“心虛啊?”
“心虛?我看你是腎虛吧,要不要叫我爺爺給你抓幾副藥?”
“不心虛你臉紅什麽?”
“我是天天吃藥膳吃的,我家就我這麽一根獨苗,當然希望我身強體健。”
“所以你精力過于的旺盛,說吧,誰家的?”
張庭威的臉更紅了,眨巴着大眼睛:“什麽誰家的?”
西元噗嗤笑了:“誰家女孩這麽不開眼,看上你了?”
張庭威終于緩過勁來,也笑了:“你怎麽看出來的?”
“瞧你剛才說話時賤兮兮的樣子,八成還沒追到人家吧?”
張庭威笑的很腼腆,也不反駁:“所以沒好意思在你這裏張揚,總要等有了些眉目再說。”
西元打趣他:“想不到你也有面皮薄的時候,真叫人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成就成,不成就不成,随緣。”張庭威忽然之間豁達起來。
西元笑的更盛了:“誰擔心你了,我是擔心那個女孩子,遇人不淑啊。”
張庭威抓起桌上的橘子皮丢過去,西元抓住了又打回去,兩人鬧将起來,張庭威嘴巴不饒人:“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跟着唐琛以為就了不起了?告訴你,升的越高跌的越狠。”
西元忽然住了手,張庭威最後一塊橘子皮不偏不倚打在西元的臉上。
“诶呦,沒事吧?”張庭威有點慌,西元的臉這次真的沉下來。
西元恍然一笑:“沒什麽。”
張庭威抓着他胳膊,鄭重其事地說:“我得勸你一句,我聽少祖說,他爹的死好像跟什麽洋粟有關,現在鴻聯社好多人都盯着,要真是這麽回事,你可千萬要小心,跟着唐琛混可不是鬧着玩的,他手裏要真有這玩意,就是個馬蜂窩,你啊,幹脆還是去歐洲躲幾天算了。”
西元斜睨着他:“你果然消息靈通啊。”
張庭威彎腰去撿地上的橘子皮:“少祖為了這個都沒了爹,紙還能包得住火嗎?唐琛再有本事,總要有個地方藏這些吧?青龍堂的地盤都在碼頭一帶,估計那些地方天天都有人盯着,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肯定也有不少人盯着你,真的要小心啊西元。”
西元蹙了蹙眉,擡腳往外走。
“幹什麽去?”
“走了。”
“說好了在這用飯的。”
“已經飽了。”
“西元,西元……”
不顧張庭威的挽留,西元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張家大院。
回到唐人街,想着唐琛的吉利糖所剩不多了,便往糖果店的方向溜達着,不多時,放慢了腳步,餘光向後瞟了幾下,身後跟着的人也放慢了腳步。
西元蹲下來,撣了撣鞋上的灰,借着旁邊店鋪的玻璃櫥窗,看到一個半大的孩子,背着報箱,離的不遠不近,眼睛卻沒離開過自己。
西元站起身,向一條偏僻的巷子走去,剛拐過彎,那孩子也跟了過來,膽子還挺大,湊上前,手裏拿着一份報紙:“先生,看報嗎?今天的最新消息。”
已經下午三四點鐘了,西元笑了下,掏出一枚硬幣遞過去,孩子将報紙塞進他手裏,扭臉就跑了。
西元打開報紙,這是一份今天的早報,已經看過了,裏邊夾着一張字條,的确是最新的:迅速摸清藏貨地點,三日後,老地方見。
西元茫然四顧,那孩子早就沒影了,将紙條揉成團,塞進嘴裏,嚼爛了,咽下去,滿嘴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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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祝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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