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斷線的紙鳶
第87章 斷線的紙鳶
“阿江,進來。”病房裏傳來西元的一聲喚。
門口的阿江喪眉搭眼地低着頭,唐琛一撩眼皮:“你幹什麽?過來。”
阿江老老實實的又走到床前,餘光斜瞟,西元正在收拾桌上的湯鍋。
唐琛淡淡地命道:“看着我。”
迎着唐琛射來的目光,阿江不安地舔了舔唇。
“看見什麽了?”唐琛靠在病床上,聲音懶洋洋的。
“什麽都沒看見!”阿江的臉頰不自覺地又飛了紅。
嗤,唐琛一笑,随即問道:“你多大了?”
“什麽?”阿江懵懵地看着唐琛。
“我記得你比我還大兩歲,是啊,也不小了……”唐琛有些感慨,忽然問:“喜歡阿香嗎?”
阿江僵住:“什麽?”
“什麽什麽的,問你喜歡阿香嗎?”唐琛還是一副寡淡的口吻,西元放下手裏的活計湊過來,支棱着耳朵也望着阿江。
阿江原本眉眼還算清秀,只是從小在碼頭混,皮膚曬得黑黑的,被唐琛這麽追着問,一張臉徹底淪為醬油色,黑裏透紅:“我…我只是拿她當妹妹。”
唐琛盯着阿江,口吻一變,嚴肅起來:“你如今也跟着別人學會騙我了。”說這話時拿眼睃了下西元,西元覺得又可氣又好笑。
“沒有沒有,先生,你不要聽別人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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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阿江窘的要死,唐琛終于肯放他一馬:“如果你喜歡,我就做主把阿香嫁給你,等我出了院就給你們辦喜事……”
“不,先生,我不要。”
阿江的回答出乎意料,西元愣住,就連唐琛也是微微一頓,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公館裏的幾個誰看不出來,吾家有女初長成,阿江阿山兄弟倆的目光也總是圍着阿香轉,情窦初開的不止一個人。
阿江的舌頭似乎活了過來,聲音穩穩地:“先生,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娶阿香,因為阿山也喜歡……我不能為了個女人傷弟弟的心。”
西元忍不住道:“阿江,你都沒有問過阿香究竟喜歡誰?”
阿江擡頭望過來:“這不重要,父母去世的早,我就這麽一個弟弟,他喜歡的東西我絕對不會搶。”
西元有點來氣:“阿香是人不是物品,感情也不是可以讓來讓去的。”
唐琛的一雙眼停在西元身上,含笑不語。
阿江倒是很堅決:“你說的我聽不懂,也不想懂,先生,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出去了。”
“阿江。”
阿江站住了腳,又成了那個寡言少語只聽命做事的阿江。
唐琛沉吟着:“阿香的事就當我沒說過,你不喜歡的事我也不會勉強,你們都是我從小一起長大出生入死的兄弟,鴻聯社家大業大,人也多不勝數,光是在冊的就好幾千,還不包括那些不夠資格入冊的,但真正稱得上生死之交的沒幾個,你和阿山雖然為我做事,但我從來也沒把你們當下人,将來終究要各自成家自立門戶的,我能為你們做的盡力去做,你們也要為自己多做一些打算,如果将來有一天我不在了……”
“先生!”阿江剛一出聲,唐琛便擡了擡手,繼續道:“阿江你記住,也把我的話說給阿山聽,如果我不在了,第一,不許你們為我報仇,第二,照顧好吳媽和阿香,第三,遠走高飛離開唐人街,最好也離開藩市。”
“先生……”
“唐琛……”
西元哽住了喉,唐琛的話令人萬分抵觸,卻又無從反駁與争辯。
唐琛淡淡地轉移了話題:“那個叫阿鳶的夥計在哪?”
阿江立即道:“從昨晚就沒找到,他一直住在店裏看店,昨晚跟吉老板說出去一趟,結果到現在人也沒回去,我已經加派了人手在找。”
唐琛沉默了片刻,緩緩地向床頭靠去:“找到了別動他,直接帶到我這裏來。”
“是。”
阿江走了,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西元走到床邊,握住唐琛的手,男人的手帶着長期磨槍玩刀的薄繭和力度,卻又生出冰肌玉骨的美,摩挲在手,不忍輕舍。
唐琛蜷了下手指,西元握得更緊了。
“唐琛,你累了,睡會吧。”
唐琛盯着病房雪白的牆壁,輕聲回道:“好。”
西元嘆了口氣,又給他剝了一顆吉利糖,唐琛張嘴吃了,沒多久,含着糖便睡着了。
阿鳶終于找到了。
屍體漂浮在碼頭棧橋的石柱下,像塊打碎的船板,被海水沖得一蕩一蕩的。
派人打撈上來,所有人都呆住了,混堂口的誰沒見過死人,只是眼前的這具屍體叫人看了頭皮陣陣發麻,碼頭上空籠罩一層陰霾之氣。阿江将屍體用布蒙了,直接送到仁和醫院的停屍房。
唐人街警署的西警們趕到仁和醫院的時候,被幾個守在停屍房門口的大漢攔住了,身邊的警員試圖交涉:“這是喬伊警長。”
沒人給警長大駕光臨讓路,其中一名大漢言簡意赅,倒還客氣:“對不起警長,還請您稍等片刻。”
喬伊冷眼看了幾秒,并不與他們理論,只得在走廊裏不耐煩地踱來踱去。
幾十瓦的白熾燈将停屍房照得雪亮刺目,卻依然驅不散死亡帶來的陰冷之氣。
西元緩緩地揭開遮布,呼吸一窒,唐琛走上前,望着一絲不挂的阿鳶,屍身遠比普通的死者看上去更加的慘淡,泛着如霜的冷白。
一旁的法醫輕聲道:“失血過多加上在海水裏泡了二十多個小時。”
任何人的傷口多如馬蜂窩,都會流血而亡,阿鳶身上早已體無完膚,密密麻麻的都是洞眼。
面無表情地望着阿鳶,唐琛攤開一只手,法醫連忙将一副白手套遞過去,繼續說:“傷口大小、創面基本一致,都是刺穿傷,應該是同一種利器,但是深淺不一,力度也不太一樣,有的只是刺到皮肉,有的穿過了肋骨,死者生前慘遭折磨。”
法醫邊說邊比劃着:“兇器就像一根磨了尖的自行車車條,頂端十分鋒利,一刺即穿,具體有多長就不得而知了。”
唐琛撥了撥翻着白茬的傷口:“我知道它有多長。”說完,摘掉手套丢在一旁,擡手去解脖頸上的繃帶。
“唐先生——”
頸上的繃帶很快解開,唐琛一掀貼在傷處的紗布,轉向法醫:“和他的傷口一樣嗎?”
呆若木雞的法醫緩過神來,急忙上前細看,點點頭:“像,很像,不過唐先生受的傷沒有完全刺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唐琛又将紗布貼了回去,西元連忙幫他把繃帶重新纏好,唐琛拽起遮屍布的一角,蓋上了阿鳶,似乎不願再多看一眼,徑直向外走去。
門外的喬伊警長走了過來,唐琛稍站了站:“對不起警長,耽誤你時間了。”
喬伊擠出一絲笑來:“沒什麽唐先生,我們有的是時間。”
唐琛略一點頭,擦肩而過,門口的弟兄們也都随着一并離開。
喬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們揚長而去的背影,輕聲道:“對,不急,唐先生、小西爺,我們有的是時間。”
當晚唐琛就出了院,拿出一張西元畫的畫像,上邊還有一根鋼刺的樣子,通知所有弟兄,去找這個人,不光在唐人街,整個藩市都不要放過,要活的。
吉利店老板在鴻聯社門口等了一天一夜,終于見到了唐琛,淚流滿面,唐琛只丢來一句:“我知道跟你沒關系,但是你也應該知道今後該怎麽做。”
吉老板戰戰兢兢地回道:“知道,今後唐先生吃的糖果都由我親手做,親自送到府上,不會再讓任何一個人碰。”
“不用你送,小西爺會親自去買。”
阿鳶死了,投毒的人是不是他,不得而知,但他卻被不明來歷的蒙面人殺了,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唐琛,那天你在檔案裏都看到了什麽?”
月下長廊,夜涼似水,玫瑰花架上的芬芳沁人心扉,西元一邊剝着手裏的蜜桔一邊有意無意地問着。
唐琛美目流轉,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嗎?”
西元淺談一笑:“你認為我這個級別的能接觸到傑克上校鎖在手邊的檔案嗎?”
唐琛不置可否:“是不能,你有沒有聽過火鳥計劃?”
“火鳥計劃?”西元皺了下眉,印象中從未聽傑克上校提起過。
“顧先生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
“唐先生不信我?”
唐琛吸了口煙,半垂眼簾:“顧先生多心了,我看的太匆忙,只看到個名字,就被那個王八蛋搶走了。”說到王八蛋,唐琛淡然的口吻透出一抹狠戾。
“火鳥計劃……會跟許瀾清的死有關嗎?”西元沉吟着:“蒙面人雖然跟着我們進了基地,但他好像也在查什麽,不是單純來殺我們的,要想殺早就在礦道裏動手了,何必驚動基地裏的人。”
唐琛望着天上皎皎的明月,半晌才道:“我沒殺他是因為他懂得鴻聯社的暗語,道上的人都會有自己本幫派的暗語,這個一般外人不知道,他殺阿鳶似乎另有目的,到底是阿鳶自己幹的還是背後有人指使,得另查。”
西元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唐琛彈了彈手中的香煙,煙灰飄落,西元的目光随之落下:“不管怎麽說阿鳶是受盡折磨才死的,蒙面人不會無緣無故折磨他,除非是變态。”
浮雲追月,唐琛的神情也忽明忽暗:“嗯,他在嚴刑逼供,想從阿鳶嘴裏挖出他想要的東西。”
西元點點頭:“如果真是阿鳶下毒害你,當天晚上跑路是正常的,結果卻落在了……”說到這裏,忽然坐直了身,神色微變:“是他!”
唐琛射來目光,西元急速地回憶着:“我那天去買糖果,出門的時候有人撞了我一下,沒錯,眼神我記得,就是這個蒙面人。”
唐琛的聲音低沉緩慢:“那他本來就是沖着阿鳶去的。”
“吉老板也說之前從沒見過這個客人,他随手買了包糖就走了,沒多久阿鳶也說出去一趟。”
“他和那個混蛋一夥的?事成之後,殺人滅口?”唐琛不知怎地搖了搖頭,否決了自己這個判斷:“糖裏下毒不像此人的風格。”
西元思忖着:“要是一夥的,他為什麽還審阿鳶?第二天就跟着我們去了基地。”
唐琛忽然冷笑:“他去基地只有一個目的。”
“什麽?”
“跟我們一樣!”
西元一怔:“你是說,他也再查許瀾清的死?”
唐琛眸光驟斂:“查這件事的可能不光是我們。”
“還會有誰?”
“許家。”唐琛沉聲道:“我送許瀾清回歐洲,許家的人關了我三天,我答應他們一定查出事情的真相,給許家一個交代,他們才放我回來,許家的人我基本都見過,從不知道有這麽個人,但我相信,許家不會指望着我給他們什麽交代,一定會派自己人來查,這個拿鋼刺的人會不會就是許家派來的,現在還不好說。”
“如果他真的是許家派來的人,那和阿鳶投毒又有什麽關系?”
唐琛将煙撚滅在水晶煙缸裏:“只有抓住這個混蛋我們才知道。”
西元将手裏的蜜桔一瓣一瓣擺在白玉瓷盤中,轉着圈擺出盛開的樣子,怔怔地望着,紅白錯落,分外好看,只是沒有心情品嘗。
唐琛微微探身張開嘴,西元拿起一瓣放進他嘴裏,唐琛眉宇輕蹙,酸甜口的,夜晚的蟋蟀在草叢裏叫得賣力,西元的聲音卻輕不可聞:“就算阿鳶要殺你,也是為了給他哥哥報仇,現在連他也死了,不知将來又有誰給他報仇呢……”
月亮終于躲進了雲端裏,唐琛的臉色暗沉沉的看不清了,玫瑰花架下靜悄悄的,唐琛不講話,西元也沒吱聲。
咔地一聲輕響,唐琛又點燃了一支煙,聲音随煙而起,缥缥缈缈:“西元,你想說什麽?”
西元只把目光投向疏朗的夜空,月朗星稀,朦胧而淡薄,此時的男人也很平靜:“我想知道阿譚究竟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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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