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螳螂的自白

第88章 螳螂的自白

“我想知道阿譚究竟是怎麽死的?”

這是西元第一次動了埋于泥沙下的沉箱,也許埋得太深太久,反而失去再挖出來的勇氣,阿鳶投毒和他的死就像一根誤入泥沙的魚線,死死地勾住了沉箱,西元不得不将它打撈上來。

唐琛自己從來不提關于螳螂的那個傳說,唐人街裏也不會有人公開議論,就連當初想置唐琛于死地的鄭明遠和丁義,即便再如何嚣張輕侮唐琛,也不曾當面質疑過,螳螂的傳聞就像一道看不見的禁忌,所有人都避而不談。

暗夜中的一點煙紅綴在他唇邊,宛如流螢飛火,明明滅滅,美的脆弱又危險,仿佛瞬間可以燎原,也可以随時泯滅。

嗤——

萬籁俱寂中忽然傳來極其涼薄、輕慢的一聲笑,久久不言的唐琛終于開了口:“憋在心裏很久了吧?”

西元依然很平靜:“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罷了。”

唐琛站起身,緩緩地走過來,眉宇低沉,唇角下垂,目光幽深難測,玫瑰花影如瀑傾斜,在他身上斑駁交織,織就出一股邪魅之氣,西元從來沒有覺得唐琛會如此高大壓迫,令人呼吸不暢,不動聲色地望着,近在咫尺,面面相對,連睫毛都根根犀利的唐琛,仿佛也要刺入西元一眨不眨的眼眸裏。

唐琛的低音向來深沉好聽,帶着鼻腔的共鳴,卻也有種戲弄般的輕浮:“他們管我叫什麽?螳螂?”

西元靜靜地不說話,玫瑰花的香氣抵不過耳畔唐琛的一呵熱氣:“想知道螳螂是怎麽吃掉他們的嗎?”

唐琛猛然抓住西元的衣領,不由分說将他拎起,拎到花架深處,按在花叢中,花影紛搖,藤蔓上的刺劃過溫潤的臉頰,留下一道細微的紅,四周的玫瑰猙獰綻放,猶如唐琛此時美而邪惡的臉。

西元奮力一掰,沒有撼動唐琛分毫,兩只手也如藤蔓般緊緊地纏握。

呼吸漸漸加重,西元依舊不說話,黑亮如漆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喜怒無常的唐琛,一個吻驟然而落,兇狠霸道,吻痛了西元,西元既不避開,也沒有回應,任憑他淩厲地锓入。

一聲鏈扣輕響,清晰刺耳,從唐琛那裏傳來。

西元終于有了回應:“你瘋了?這是在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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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架獨處一隅,幽深靜谧,叢叢花影遮天蔽月,可西元依然有種“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公館裏的弟兄們晝夜不分巡查門戶。

唐琛置若罔聞,冷冷地握着自己,陰鸷深沉的目光猶如夜晚覓食的獵豹。

一只手急速而動,慌亂的卻是衣衫完整的西元,他想推開身上的這只獵豹,卻只剩下無畏的糾結與隐隐的亢奮。

西元終于有了反應,玫瑰花的藤枝旁逸橫出,勃勃生機。

這真是不可抗力的悲哀,西元又無端地生出那抹熟悉的恨意來,恨自己貪着唐琛,也恨自我的放縱,唐琛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節拍,都是一曲扣人心弦的挽歌,唱的哀婉,聞者悲傷,可是誰也無法令對方停下來。

他對他,始終都是致命誘惑,他對他,始終都想徹底占有,只好聽着唐琛獨奏出的這首挽歌,一起淪陷、堕落。

那朵孱弱的玫瑰依然半垂着頭,即便帝陽春日日灌溉,它依然不能完全,渴望着強壯,渴望着釋放,渴望着西元……

西元的吻含着淚,亂無頭緒,他總是想竭盡所能的滿足唐琛那份深不見底的渴望,獵豹雖美卻受了傷,只能發出震懾四方的聲聲咆哮,那是來自于高貴物種的孤傲與憤怒。

玫瑰花架搖搖欲墜,豔紅的花瓣紛紛飄落,恍若下了一場芬芳花雨……

西元沉聲說:“唐先生,你現在可以吃掉我了。”

唐琛重新踱回長廊,坐在藤椅上,任憑衣衫淩亂,抓起圓幾上的香煙,迅速點上,拇指抹了抹唇邊的濕痕,西元的吻總是那麽瘋狂,不知節制。

西元也點了支煙,只抽了一口,嗓子裏充斥着辛辣,亦如唐琛的吻,總是那麽不夠溫柔。

“我不是螳螂,也不會吃掉任何人。”唐琛的聲音波瀾不驚,再次打破夜的寧靜:“阿譚的确因我而死。”

夾煙的手指輕輕一抖,西元擡眸望去,唐琛的神情淡漠如水。

“可他不是我殺的,他用一把藏在身上的迷你手槍,給了自己太陽穴一槍,一切就都結束了。”

西元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原來阿譚是自殺的?”

唐琛悠悠吐出一口淡白的煙霧:“你應該問,一個糖果店的小夥計怎麽會有一把那樣精巧的槍?”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風清月明,唐琛的臉亦如往常皎皎如月,晃得人心神恍惚,窗外的燈紅酒綠也映着床上渾身顫抖的阿譚,雙手幾乎握不穩那把迷你槍,槍口對着赤着上的唐琛,像極了洋人擺在商店裏的那些光溜溜的雕塑,每一個線條都新奇奪目,阿譚的目光在極度緊張中依然在他身上游走了幾秒。

高高在上的明月,美好的叫人只能仰望,然而明月居然也肯将一點光輝灑在了他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夥計身上,唐琛第一次對他微笑,第一次問他家鄉在哪裏,第一次誇他包糖的手指靈巧好看,破天荒的,第一次邀他出來一起喝茶聊天,唐先生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讓阿譚剝糖給他吃,阿譚朝聖般地捏着那顆桃子味的糖果放進唐先生的口中,唐先生也擡起那只好看得要命的手撫着他的臉,動人的嗓音模糊不清:“像,也不像……”

阿譚聽不懂,也無暇顧及,他的眼睛、心思意念,早已随着唐琛口中的糖果徹底融化了。

唐先生的嘴唇甜蜜溫涼,蜻蜓點水般的匆匆,阿譚的眼睛舍不得睜開,可是唐先生已經放開了他,看了眼表,起身要走了,随口問道:“三天後我來接你好不好?”

阿譚懵懵懂懂,只會拼命點頭。

第二天有人往糖果店裏打了個電話,訂了不少糖和糕點,叫吉老板派阿譚送貨到一個地方,那一帶都是有錢人家的別墅,總是搞派對開舞會,阿譚去過幾次,拎着包裹興高采烈地去了,從與唐先生定了三天之約後,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興高采烈的。

空蕩的別墅裏沒有舞會沒有客人,只有一只唐人街的老虎端坐其中,望着白老大臉上的虎須,阿譚本能地跪了下去。

一張全家福,一把精巧的槍,擺在阿譚的面前。

命令簡單到不需要理解和消化,只要去做就對了:要全家的命?還是要唐琛的命?

阿譚有那麽一秒的遲疑,他居然想要唐琛活。

白老大親自承諾,事成之後,不僅全家都能活,還會派人把家裏接過來,安居唐人街,想做什麽買賣都可以,以後阿譚就是鴻聯社的人了。

阿譚的腦中也閃過一個念頭,事成之後,嗯,我再殺。

一點點貪心罷了,阿譚很後悔,不知道是後悔妄念事成之後再拔槍,還是後悔在唐琛剛剛寬衣解帶背對自己的時候就應該開槍更好一些。

早一點,他有更大的把握殺掉唐琛,那樣的話,他也殺掉了自己每當看到唐琛走進糖果店時那顆劇烈狂跳的心。

晚一點,他至少可以真正的擁有一次月亮,與他同輝,死而無憾。

阿譚義無反顧地選擇晚一點。

可命運偏不随人意,不晚不早的,就在唐琛擁他入懷的時候,那把藏在褲腳裏的槍因着解開的腰帶松了口,掉了出來,唐琛見了,一愣,居然沒有動,阿譚下意識地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抓起槍,站在床上,哆哆嗦嗦地對着唐琛,一瞬間,全都幻滅了。

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就在阿譚流着淚講完自己的幸與不幸時,半倚在床的唐琛終于動了,阿譚驚恐地将早已失去準頭的槍口重新對準唐琛,唐琛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走下床:“你要開槍就快點,晚上我還有個應酬。”

阿譚搖着頭,計較着唐琛的夜晚沒打算留給他一個人:“不,你騙我,你今晚應該和我在一起。”

唐琛回首一笑,冰冷的面容也可以溫柔如斯,阿譚又呆住了,月亮始終是月亮,總是那麽美麗,叫人看不夠。

須臾間,阿譚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手上一空,那把明明握在自己手裏的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唐琛手裏。

唐琛卸了槍中的子彈,丢在小旅店的垃圾桶裏,從容不迫地穿好衣,走向門口,身後傳來阿譚痛不欲生的吶喊:“唐先生,我是被逼的,我怎麽可能想殺你,我喜歡你,是真心的……”

唐琛頭也不回地走了,關上房門的瞬間也掩住了阿譚的哭聲。

砰地一聲槍響,唐琛的腳步驟然停住,沿着昏黃幽暗的穿堂,返身沖回房間,阿譚倒在床上,手裏握着那把槍,一顆重新上了膛的子彈,擊穿太陽穴,留下一個血淋淋的洞,兩只清亮的眼睛仍然瞪着,望着唐琛離去的方向。

唐琛不為人知地回到了街上,最後看了眼人聲鼎沸的小旅店,眉心微微聳動,臉上一抹黯然。

月亮從雲層裏露出半個臉來,欲語還休地照着,唐琛拿起盤中的蜜桔,遞過去,西元怔怔地接了,放在手裏卻沒有吃。

唐琛的目光從西元的臉又移向天上的月,語鋒一轉:“還記得那個女記者嗎?蘇珊妮。”

西元只是點點頭。

不緊不慢的語調字字敲擊着人心:“你們早就認識了吧?是你主動找的她,還是她來找的你?”

西元擡起頭,有些事早已沒有必要隐瞞:“我找的她,想從她那裏知道一些……”語頓之際,唐琛把話接了過去:“想知道關于我的傳聞到底是真是假,記者陳浩林又是怎麽死的?或者……死掉的不止陳浩林一個人?”

西元再度陷入沉默,自己真是一個失敗的卧底,他的一舉一動,從來就沒有逃過唐琛犀利的眼睛。

唐琛不明所以地笑了下:“蘇珊妮一直都在查我,千方百計的想接近我,最後派來個陳浩林。”

西元心中蟄蜇麻麻,一抹刺痛順着剛才阿譚的死逐漸蔓延開來,他忽然有點不想聽下去了,但是唐琛的聲音緩緩傳來。

“張老爺子當初給我配帝陽春的時候就警告過,此藥既能載舟也能覆舟,能叫男人快活也能帶來痛苦煎熬,勸我三思。”唐琛的語聲沉了下去:“我沒什麽可思的,因為只有帝陽春才能令我維持住一個男人最基本的尊嚴。”

西元張了張嘴,想出聲阻止卻似被什麽卡住了喉嚨。

唐琛臉上的傷楚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冰冷:“那藥使我可以做回男人,也使我比大多數男人需要的更多,飲鸩止渴,有時候我在想,帝陽春和洋粟又有什麽分別?都是叫人一旦碰上了就很難再擺脫的東西,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西元緊抿着唇,刺痛更深,更疼,他不願唐琛看出他的疼來,用手抹了把臉,迅速地呼了口氣。

“陳浩林是我派人殺的。”唐琛淡漠至極地說。

一個記者最大的本能是什麽?那就是曝光。

唐琛的确睡了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在驚喜瘋狂之餘,居然産生了想将唐琛徹底占為己有的念頭,他将他們瘋狂的過程一筆一筆記錄下來,還用一個阿江搜身都沒有發現的紐扣照相機偷拍了一張唐琛起床後的照片,以此要挾唐琛做他的情人,唐琛笑着答應了,似乎并不反感這個提議。

正當陳浩林夢想着從此以後可以和這個尤物夜夜春宵的時候,一個鐵皮櫃從空而降,在腦袋被砸開的同時,他依然想不明白究竟哪裏做錯了。

如果痛就索性痛到底,西元輕聲問:“還有嗎?”

“你是問沈宥春嗎?”唐琛涼薄的語氣帶出一點嫌惡:“一個唱戲的,可惜空長了一副好皮囊。”

大武生沈宥春在與唐琛風流快活的那晚,喜極而飄,興奮的過了頭,忽然摸着唐琛那裏嗤笑道:“唐先生,中看不中用呢,靠着我你才能真正快活。”

望着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唐琛不動聲色地說:“是啊,還是你的銀槍好使。”

沈宥春那張英氣的臉笑得更加燦爛:“以後只要唐先生一句話,我随叫随到,不過唐先生也不能虧待我,将來宥春可全都仰仗着你給我撐腰了。”

幾句話,斷送了卿卿性命。

至于大歡喜的臺柱子蘇浪,唐琛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喜歡染指夜總會裏的人,那次事發突然,白茹玉不知從哪弄來的一種藥,偷偷放入我的水裏,那是專門給種牛種馬……”

唐琛頓了頓,語聲更加低沉:“我不怪她,自從娶了她,我就從來沒有碰過她,她也是氣急了才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可我依然沒能稱她的意,還打了她一巴掌,那天白老大也在家,白茹玉哭的驚天動地,砸了東西又罵我不是個男人,他不可能聽不到,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出來,我想,也許就是從那天起,白老大就已經對我起了殺心。”

“那藥不同帝陽春,只為催晴相當猛烈,我很快就受不住了,強忍着叫阿江開車帶我趕回半山公館,路過大歡喜夜總會的時候,蘇浪剛好從那裏出來,跟一群客人告別,風情萬種的。”

唐琛垂着眸,每一個字的回憶都如緩動的車輪,碾過自己,也碾過西元。

“我派阿江臨時把他帶到一個地方,完事之後囑咐過他管住嘴。”

歡場中的浪子怎麽可能不炫耀,那可是人人畏懼的唐先生啊,酒後狂言中仍對唐琛念念不忘,一顆藥丸丢進他的酒杯中,終于讓他閉上了嘴。

阿譚最後也死了,那樣一個幹淨、單純的孩子也被人弄髒了,這讓唐琛徹底絕了念頭,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再去碰帝陽春,直到遇見了西元……

月亮出來了,清潤的檸檬色,西元的痛被照得支離破碎,一顆心反而靜了下來:“他們雖然冒犯了你,難道就真的必須死嗎?”

唐琛神情寡淡,反問道:“如果你換作是我,會怎麽做?”

西元沒有回答,誰是誰非,也許原本就不會有正确的解答。

冷卻的煙蒂在指尖揉碎,唐琛的聲音有些暗啞,透出一縷倦意:“西元,你還想知道什麽?”

西元将手裏的蜜桔送進嘴裏,酸甜的湯汁沖入苦澀的心底:“唐琛,我現在只想抱着你,好好地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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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改版後給大家帶來一些不适,但還是希望大家能多留評,真的是動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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