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愛屋及烏

第102章 愛屋及烏

包房裏,門窗緊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三個人圍着一張圓桌,茶香滿溢,茶溫卻已漸涼。

都大帥不時地用絲帕捂着嘴咳幾聲,額角處一塊青紫瘀痕。

每當他咳嗽的時候,鄭少祖就停下話來,也時不時地用餘光瞟他,等他咳完了再斟酌地開口。

方耀似乎坐不住,很快起身溜達到窗邊,用瘦長的手指扒開窗簾一道縫隙,窺着街上的動靜。

已經過了午後,禦膳坊裏有不少人來喝下午茶,三層的包間倒是清淨,正是談話的好地方。

其餘兩個人都不怎麽搭話,鄭少祖講完了,也覺得自己啰嗦,便端起面前的冷茶勉強喝了一口,茶是自己泡的,連夥計都打發掉,免得洩了口風,心下黯然,禦膳坊明着是鄭家的産業,可這産業背後的老板還不是另有其人!他鄭少祖只不過是替人家看場子的一條狗罷了,哦,對了,人家說了,不要他當狗,因為狗改不了吃屎。

媽的,只要唐琛能死,老子吃什麽都無所謂!

“大帥,承蒙您看得起,還能想起我來,我雖沒別的本事,但是出點錢跑跑腿這都不在話下,方耀您是知道的,本事大的很,你們二位若聯手,簡直是珠聯璧合,何愁唐琛不完蛋?”

都大帥沒接鄭少祖的話,只把目光投向窗邊的方耀,這人從裏到外透着古怪,見了面也不招呼,甚至都沒怎麽拿正眼看過他這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神情漠然,寡言少語,對于鄭少祖這次精心安排的會面好像也心不在焉。

但是這個人,都大帥是有耳聞的,他手裏那把鋼刺差點刺死了唐琛,也傷過身手不錯的顧西元,鴻聯社懸賞萬金要抓的人,恐怕和這些年歐洲幾起神秘刺殺事件不無關系,前些日子基地爆炸,傑克上校力排衆議解除了對唐琛的懷疑,将方耀定為頭號通緝犯,并險些遭其毒手,這個人危險卻沒有立場,只要給錢,他就會效命,他能為歐洲許家炸了我方基地,也能為了鄭少祖和他殺了唐琛,是把雙刃劍,就看誰先握在手中。

雖不喜方耀待他不敬,都大帥言語間卻加了幾分小心:“方先生,過幾天就是難得的機會,我有個方案,你要不要聽聽?”

望着窗外,方耀頭也不回地淡淡道:“洗耳恭聽!”

可惡!都大帥選擇忍下這口氣。

聽完都大帥一席話,方耀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望向他:“大帥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都大帥一愣,瞬間又尴尬,自己說了半天,人家卻只好奇他的傷怎麽來的!

叔父連夜把他叫回首府,一個茶杯丢過來不說,還罰他在冷水裏泡了一宿,叫他清醒清醒……藩市丢了,市長的位子沒了,自己的醜事也被叔父知道了,勒令他暫停一切職務,思過半年,以觀後效。

都大帥拿起絲帕掩飾地咳了兩聲,壓下眼中的怒意,冷冷道:“身體小恙,不足挂齒。”

方耀也不再問,只是說:“以您的背景好像也無須這樣興師動衆,何必與唐琛争這口氣。”

“這麽說,方先生是不打算幫我這個忙了?”

“你盡管按計劃行事,不過說好了,唐琛歸我,其它的我不管。”

方耀冷森森的語氣叫人極其不舒服,都大帥嘴角一抽,笑都懶得笑了,鄭少祖倒是慣會看臉色,連忙端起桌上的冷茶:“兩位肯合作那是再好不過的,來,我們以茶代酒,預祝這次大功告成。”

都大帥更不喜這個人,但人家出錢又出力,大家的目标很一致,總要走個過場,只好端起茶來,方耀走到桌前,捏着茶杯的邊緣,低低端着,三人略略一碰,鄭少祖一口喝盡,都大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方耀卻将茶緩緩地澆在了地上……

二龍戲珠的海報不管貼在哪裏,總會有人駐足站一站,饒有興味地看幾眼,藍藍的天飄着幾朵胖乎乎的祥雲,兩條黃犄角的小飛龍,争搶一顆閃閃發亮的寶珠,透着活潑、俏皮。

唐琛初次看到游園會海報時,叼着雪茄,眯眼看了半天,頗有微詞:“怎麽是卡通的?我要的是猛龍過江,就像鴻聯社龍旗上的那種,你這龍還沒斷奶呢,為什麽是兩條龍?一條就夠了,威嚴點。”

西元奪過畫稿,沒好氣地說:“又不是鴻聯社選堂主,這是在辦游園會,會來很多小朋友的,自然要可愛一點,這也不是誰登基,一條龍又孤單又無趣,小孩子是要和小夥伴一起玩才開心的。”

唐琛聽完,眨巴眨巴眼,拂去落在畫稿上的雪茄灰,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那兩只尚未斷奶的龍:“可愛,真是可愛!”

轟隆隆印刷機一轉,海報印了幾千張,貼的到處都是,游園會開幕的第一天,新市長話還沒講完,人群就已經一波一波湧進了游園會,以索菲亞教堂伊始,一直到唐人街的街心花園,彩旗招展,氣球飄飄,小孩子們嘴上吹着泡泡糖,手裏舉着棉花糖,旋轉木馬,魔術表演,當真熱鬧,不少西人小孩子扯下牆上的海報,偷偷收起來,忙的不亦樂乎。

曉棠和幾個同學在義賣區也支了個攤位,都是些平時看過的中文書籍和小玩意,張庭威忙着幫她整理東西,也沒留意走過來的唐琛。

曉棠是個事過境遷的人,也知道哥哥的事怨不得唐琛,臉色自然比上次在醫院裏好很多,沖着唐琛淺淺一笑,倒是張庭威搬完箱子裏的書,一直腰,愣了下,忙喚了聲:“唐先生。”

唐琛點點頭,掃了眼攤位上的書,千字文百家姓也有論語和詩經,張庭威好似這裏最忙的一個,又跑去搬另一個箱子。索拉和祁娜最是熱情,喊着唐先生問長問短,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跟唐琛有過不一樣的交情。另外兩名女生又矜持又緊張,臉上的胭脂越發紅的嬌豔,唐琛走過來時,就像把陽光也一并帶到近前,晃着人眼,也叫人身上發熱,啊——這世上當真有這樣的男人,遠比報上登的還要漂亮呢,優雅迷人,一颦一笑真是奪了人的呼吸去。她們一邊應酬主顧,一邊不停拿眼睃着唐琛,很快明白,這麽多攤位唐琛偏偏停在這裏,原來是因為顧曉棠。

唐琛拾起一本早年間刊印的線裝《三俠五義》,漫不經心地邊翻邊問:“你哥哥今天怎麽沒來?”

曉棠看了他一眼:“最近家裏大掃除,哥哥被媽媽留在家裏收拾東西。”

“哦。”唐琛從兜裏摸出一枚銀幣,放進義賣箱,曉棠又沖他笑了下:“謝謝。”

“先生這邊啊,阿江快來,幫我挑個蝴蝶結。”阿香站在不遠處的小飾品攤位前,幾個蝴蝶結挑花了眼,一旁的阿山粗手笨腳的,專撿難看的說好看。

唐琛拿着《三俠五義》走了,曉棠撇撇嘴:“裝什麽,明明和哥哥早上通過電話的。”

幾個女生呼啦一下圍過來,叽叽喳喳鬧了窩,哎呀,你看那個女孩好漂亮啊,她在叫唐琛呢,是他什麽人啊?哎呀,你看她的辮子好長啊,都拖到屁股上了,繼而話題猛地一拐,直奔曉棠來,又是誇唐琛當真春閨夢裏人,又暗示曉棠某種可能性,總之都是關于喜歡與不喜歡的……

曉棠挨個敲腦袋,偷瞄不遠處的張庭威,這幫家夥當真不給他面子,明明知道張庭威在追求她,還說那些不着邊際的話,兩人隔着人頭互望了一眼,張庭威悶不做聲地走得更遠些。

離了曉棠的攤位,阿江忍不住道:“先生忘了,西元不是說今天不過來麽?”

唐琛輕輕蹙眉:“這個顧曉棠,人鬼嘴巴毒,見了她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還過去,不理她就是了。”

“又犯脾氣,先不說她是西元的妹妹,你沒看我站了那麽一會工夫,她的義賣攤前聚了多少人。”

阿江哦了一聲,似有所悟:“原來這就是愛屋及烏。”

唐琛輕輕踹了他一腳,不耐煩地趕他:“別老跟着我,我又不打算娶你,去找阿香玩去。”

“那怎麽行,我得跟着你,今天人多……”

唐琛作勢還要踹:“拜托江爺,我偶爾也想自己一個人靜靜,走開,把他們都帶遠點。”

阿江嘟囔着:“換了是西元,你也不這麽說了。”

唐琛那腳終于還是踹了出去。

游園會的一隅臨時搭建了個鬼屋,尖尖的屋頂挂着一個鬼臉,吸引着膽大的孩子們探險一游,唐琛踱到近前,就看見一個小孩子抹着眼淚哭啼啼的。

唐琛蹲下來,掏出手帕替他擦淚:“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小男孩抽抽搭搭地:“哥哥不見了。”

“哥哥去哪了?”

小手一指鬼屋:“在裏邊,他叫我在這裏等他,可是等了好久呢。”

唐琛笑笑,從兜裏掏出一塊吉利糖來:“不哭好不好,給你糖吃。”

小男孩接過糖:“謝謝唐先生。”

“呵呵,你認識我?”

小男孩點着小腦殼:“嗯,你是唐先生。”

唐琛又笑了,看了眼手表,摸着他的頭:“你不要走開,我進去幫你找哥哥。”

“好。”

顧家的大門雖然敞着,但是西元只能望門興嘆,今天是游園會的第一天,定是熱鬧非凡的,可惜母親像是要把家翻個底朝天,多少年不用的東西也都翻出來,屋裏院外堆滿了瓶瓶罐罐,看樣子大部分都是不要的,西元一時疑惑,這不像是收拾屋子,倒像是要搬家,他還沒有來得及跟他們商量離開這裏的事,想問又怕莽撞了,倒惹她不高興,索性出力不出聲,曉棠倒是好命,又能去游園會,又能和男朋友約會。

張庭威這孫子,自從上次堡礁島一事後,也不敢來顧家蹭飯了,西元找過他一次,他卻躺在床上發高燒,弄的西元想揍他一頓都不好意思,問了問堡礁島的事,和曉棠說的大差不差,他苦着臉反過來問西元,我還怎麽登你家的門啊?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西元說,我才懶得管你,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有本事一輩子別登我家的門。

西元麻利地搬東西,希望下午能獲得一點自由,趕去看看游園會。顧夫人把那些舊衣服拿出來曬,雖然只字不提游園會,但是前兩天已經把不要的書籍交給曉棠的同學去義賣,今天再把衣服整理出來一并賣掉,說是也算積德行善了。

西元正搬着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往院子裏走,一個身影站在院門口,和他臉對臉,一閃又不見了。

西元放下樟木箱,回頭看了眼屋裏,疾步走出院子。

女人站在院門口的背陰處,見到西元,立即遞來一張字條:“這是傑克上校讓我轉交給你的,事發突然,我不得不到你家來找你”

秦牧,兩點,游園會。

西元一皺眉:“秦牧?東南山那個漏網之魚?”

女人道:“嗯,這是昨天剛剛截獲的電文,我覺得可疑,便告訴了上校,上校叫我轉交給你。”

“今天?”

“沒有明确日期,游園會五天,你最好現在就趕到游園會去。”

“上校不是去守邊境了嗎,怎麽你……”

女人不無揶揄地:“我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算是我的恩師,我只效忠于上校,何況秦牧一直在逃,東南山的案子就不算真正了結,上校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對他的關注,這次截獲的電文證明藩市有人跟秦牧秘密聯系,很可能針對唐人街這次的游園會,上校已經無權過問藩市的任何行動,這條線索十分重要,當初東南山的計劃也是你執行的,他希望你能善始善終,也算幫他做個了結,再說,你不是和唐人街那個治安官交情匪淺嗎。”

西元無暇計較她話裏的揶揄:“為什麽不通知你現在的長官,秦牧是個悍匪,稍有閃失我怕會連累許多無辜。”

“我已經将截獲的電文上交了,但是目前沒有看到任何采取行動的跡象,這兩年提供秦牧的消息很多,真真假假,基本都撲空了,上邊早已對這個人不感興趣了,我也是無奈之下才通知的上校。”

西元想了想:“知道了,替我回複上校,這個任務我接了,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

“我需要一個人活着。”

聽完西元的請求,女人遲疑了片刻:“這樣做要冒很大風險,你确定?”

西元沉沉地望了眼天邊的流雲:“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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