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喪鐘為誰而鳴
第108章 喪鐘為誰而鳴
冷月挂樹梢,像女人暧昧的笑眼,也像男人手裏的彎刀,清潤又寒涼。
西元靠在鐵籠裏,凝然不動地望着窗邊的月,房門開了,唐琛走進來,西元沒有動,唐琛在籠外也坐下來,和他一同望着,幾縷薄雲遮住了彎月,屋裏徹底黯淡下來。
唐琛.欲.加.之.言.點了支煙,摘下來,隔着鐵籠送過去,西元接過來,慢慢抽着,唐琛又給自己點了一支,兩個人都不說話,靜靜地抽着煙。
月亮很快從雲裏露出了臉,唐琛站起身,将鑰匙丢進籠中,聲音低沉:“我趕過去了,還是晚了一步,我沒什麽後悔的,也沒覺得良心不安,因為不管怎麽做,阿江阿香也不會活過來了,西元,你自由了,趁現在雙手沒真的髒,走吧,你父母和妹妹都在等你回家,去往雪國的國際列車一周才有一趟,票也很難買,這個我來想辦法。”
“不用唐先生費心,我自己可以買到。”西元的聲音有些沙啞,也透着倔強,唐琛沒再說什麽,走到門邊,站住了,沒有回頭,聲如佳釀,醉透背脊:“這次我就不送你了。”
房門開了又合上,唐琛的腳步聲聽不到了。
索菲亞教堂的廣場迎來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大人物,首府總統親自駕臨,要在這裏進行一場悼念演說。
白色的花圃,蒼翠的松柏,還有陸陸續續堆積的花圈和條幅,訴說着無言的哀傷與悲憤。廣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都是西警和治安人員,他們不是來保護市民的安全,而是保護他們的總統。
一襲黑裝的總統沉痛發聲,懷念在此次游園會襲擊事件中不幸罹難的人們,也很激昂,表示加大力度打擊暴力事件,鏟除黑惡勢力……不少人的目光偷偷窺向坐在第一排的唐琛,真是諷刺,唐人街最大的黑幫頭子居然以治安官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聽如何鏟除黑惡勢力。
唐琛靜靜地聽着這頗有內涵的演講,神情冰冷,總統又開始呼籲維護和平、人人平等,媒體的閃光燈噼裏啪啦閃得人眼花,等總統和市長都表演完,就該他這個特別行政長官兼治安官發表引咎辭職的講話,這是和大人物再一次達成的協商,出了這麽大的事,他不背鍋誰來背,只要辭去職務,唐人街還是他唐琛說了算。
正在總統揮舞手臂慷慨陳詞時,不遠處的教堂鐘樓忽然傳來铛——铛——的鐘聲,打斷了他的演講,所有人都轉向了教堂,只有在每周日做禮拜時,教堂的鐘聲才會響起,呼召着上帝的子民前來忏悔、敬拜。
鐘聲不絕,聲聲急促,一群安保特工先沖上臺把偉大的總統扶下講臺,圍了個密不透風,不少西警舉着警棍,媒體舉着相機向教堂跑去,唐琛站起身闊步而行,這個舉動似乎引發了更大的騷動,人們跟着他,也紛紛趕去教堂。
當人們湧進教堂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這是一幅怎樣的畫面啊,在原先懸挂十字神像的地方,此時此刻卻懸挂着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的雙臂也如神像般打開,被牢牢地釘在牆上,鮮紅的血滴滴答答流下來,染紅了雪白的牆壁,雙腳捆着,只有一個木樁支撐着他,手上的劇痛令他痛苦不堪,不斷地發出陣陣哀吟,他的兩邊自上而下垂着兩條白色的條幅:東南悍匪被雇殺人,禽獸不如,游園真兇另有其人,天理難容!
是秦牧!他還沒有死!顧西元一槍撂倒他,他最後是被軍方的車擡走了,怎麽又會出現在這裏!
一片嘩然,人們憤怒了,紛紛擁向前,西警們想阻攔,但是攔不住人們滿腔的怒火,把手裏能砸的東西都砸向了秦牧,咆哮着、吶喊着:說,誰是真正的兇手,是誰策劃了這一切!
秦牧痛苦而絕望地叫道:“是都大帥,是都大帥雇我槍殺游園會的,他與唐琛有仇,要把他拉下臺……”
此語一出,怒氣像洩了閘的洪流,男人們沖破西警薄弱的防線,跳上聖臺,踹倒木樁,連拉帶扯,生生把秦牧從牆上拽了下來,教堂裏充斥着秦牧的哀嚎和人們憤怒的打罵聲。
砰的一聲槍響,所有人都驚住了,唐琛舉着槍走到圍打秦牧的中間,人們紛紛避讓,可是每個人的臉上依舊怒不可遏:“唐先生,不能放過他。”
唐琛不怒自威,平靜地掃過所有人:“這個人死有餘辜,可是如果今天你們打死了他,唯一的人證就沒有了,把他交給警方,讓他接受公開審判,我會以地方治安官的身份與政府談判,就讓他在行兇的地方接受公審、執行死刑,你們都會親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那都大帥呢?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對,不能饒了他,他也必須要接受審判,執行死刑。”
“他們都得死,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唐琛一擡手:“好,我答應你們,但也請你們要相信我,我會替死難的家人伸張正義,還你們一個公道,真正的兇手一個也跑不了。”
“西人不可信,但是唐先生,你跟他們向來走得近,你當的官也是西人給的,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這是第一次有人公開質疑唐琛。
唐琛緩緩地看着衆人:“我當的是唐人街百姓的官,不是西人老爺的官,今天我就在這裏立下誓言,如果不能将真兇繩之以法,我唐琛任憑大家的處置!”
“好,那我們就再信唐先生一次。”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斜照着空蕩的教堂,一片狼藉,除了幾個鴻聯社的弟兄在幫着教堂的牧工收拾,排排長椅上,只坐着唐琛一個人。
西元踩着斑斓的暖光走進來,停在唐琛的身邊,點了支煙,遞過去,唐琛看了他一眼,聲音也如光懶懶的:“這是在教堂。”
“比這過分的事唐先生也做過。”
唐琛揚了揚眉,接過西元手裏的煙,叼在唇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還是日常的那身短打,顯得胳膊腿更長了,不穿正裝的時候,西元看上去更加的随性灑脫,就像一只雖然扣了環卻總也馴不服的獵鷹,稍不留意,就會掙脫出環飛走了。
一個弟兄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多塗幾遍,蓋住血。”
另一個說:“已經很多遍了。”
唐琛和西元看向聖臺,牆上的血色被粉刷過,聖潔如初。
唐琛吸了口煙:“你幹的?”
西元淺淺地回答:“鐘聲好聽嗎?”
唐琛點了點頭:“美妙極了。”
西元道:“這是我為都大帥敲的。”
“小西爺槍法向來精準,秦牧拜你所賜才能活下來,誰幫的你我就不問了,但是我得感謝你那些朋友,換了是我,只想把他剁成肉泥。”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曾經的戰友罷了,秦牧怎麽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白死,今天那麽多媒體都在,都大帥背後的傘再大,恐怕也罩不住他了。”
唐琛淡淡道:“別小看了這把傘,你看他今天連教堂都沒進,跑得有多快,我想用不了多久,秦牧的口供就會和今天的不一樣了,他可以說這一切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他為了保命不得不這麽說。”
西元的臉色沉了下去。
唐琛一撚煙頭,搓出幾粒火星:“小西爺,不如我再添把柴,索性讓這火燒得更旺些。”
兩天後,所有的媒體都在辟謠,說是東南山逃匪秦牧為了打擊報複當局,故意将襲擊游園會一事栽贓給都大帥,而都大帥為了自證清白,請求當局對他嚴格審查,還要在藩市最豪華的酒店自掏腰包為游園會死難的人們籌辦一場慈善晚宴,所有善款将用來安撫那些罹難之人的家屬們……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一時之間,衆說紛纭。
慈善晚宴就在巴比倫酒店,名流雲集,媒體衆多,當真是一場上層社會的盛宴。
都大帥衣冠肅整,神情莊重,發表了講話,呼籲大家為那些不幸的人們慷慨解囊,大部分人審時度勢,直到一名國會議員代表總統将第一份巨額善款捐出來後,人們終于看清了事态的走向,謠言就是謠言,都大帥還是都大帥,他是他唯一的侄子,将來的前程不可動搖。
善款的數目令人極其滿意,都大帥端着酒杯頻頻與在場的達官顯貴碰杯感謝,也感慨,再一次驗證了那句流傳在他們中間的一句老話,東方人的确狡猾且用心險惡。
手中的酒很快喝完了,有侍應生及時走來,為他換了一杯新酒,他最愛的馬提尼。
今天的馬提尼不知怎地有些上頭,都大帥扶了扶微暈的頭,松開了領結,秘書安格斯關心地問:“大帥,怎麽了?最近實在太累了,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樓上有間都大帥長期包用的套房,可以直通酒店的天臺,從那裏可以觀看藩市的夜景和聖誕的禮花,也是最美不過的。
都大帥搖了搖頭,這場慈善晚宴是他精心策劃的,也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善款的數目還在不斷增加,都大帥的頭也越來越暈,身上莫名的燥熱,所有人都變得奇奇怪怪,身體都在扭曲變形,聲音也都忽遠忽近,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在攢動的人影中陡然闖入眼簾,都大帥眯起眼努力聚焦在那個身影上,時而清晰,時而朦胧,那人回眸一笑,勾魂奪魄,鬼魅般飄飄忽忽往宴會廳外去……
五髒六腑越燃越烈,都大帥不停地咽着口水,如同被誰下了蠱,穿過衣香鬓影的人群,尋着那人也跟着去了。
停在旋梯拐角的陰影裏,那人回過身,嫣然淺笑地望着跟過來的男人。
都大帥定睛在他身上,火燒的炙熱而灼痛,尋覓無果的人,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且越發的清靈喜人。
展開亮白的手心,一卷底片。
清岫走近了些,紅豔的嘴巴緩緩而動,聲音又軟又糯:“我來給大帥送樣東西。”說着,又是魅惑人心的一笑:“我想用這卷底片,換自己一條命。”
都大帥使勁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再清醒些,清岫很懂事,親手展開底片,都大帥借着燈光匆匆看了幾眼,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唐琛的東西怎麽在你手裏?”都大帥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很怪異,像摻了水的沙子,混濁又嘶啞。
清岫看了眼周邊,好像怕人發現一樣:“我現在是唐琛的義子,他将這卷底片交給我保管,說如果他一旦出了什麽事,就要我把底片交給各大媒體。”
都大帥湛藍的眼睛忽閃不定,笑容竟有些獰邪:“你這麽做等于背叛了你的主子,我可以讓你活,但是唐琛會叫你死。”
清岫神情一冷:“所以我今天找大帥來,不僅想活,還想活得更長久。”
“哦?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麽?”都大帥的手情不自禁地卡在清岫細嫩的脖頸上。
“我想當唐人街新一代的王,大帥,你看這個有多難?”
都大帥的嘴角忍不住上揚:“那就要看你能為我做什麽了?底片只能換你一條命……”
清岫俊秀的眉宇間略略掙紮了下,迎着都大帥如狼似虎的目光,似乎下定了決心:“行,我答應你,但是…你可不能食言。”
都大帥嗤笑兩聲,忽然揪過清岫:“只要你聽話,我就保你做唐人街的王。”
清岫靈巧的手指輕輕拂過男人不堪的狀态:“那大帥還等什麽……”
慈善晚宴尚未結束,卻不見了主辦人,秘書安格斯不停地回應着客人,大帥身體略感不适,稍微休息一下,晚上還有節目,請大家盡情享用美食。原本定的節目是有獎競拍,誰捐的善款最多,将獲得一串價格不菲的南非鑽石項鏈。
忽聽外面嗵嗵幾聲響,酒店落地窗前綻開朵朵煙花,人們紛紛移向窗邊,真是絢爛奪目,只是宴會廳偏于一隅,看不真全。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大家都上天臺看吧。
人們以為這是晚宴最後的節目,便相攜笑擁着都往天臺去,媒體更是争先恐後搶在前邊要占個最佳位置拍攝煙花。
煙花一朵接着一朵,新穎別致,不似尋常所見,有的金光閃閃猶如下了場金錢雨,有的姹紫嫣紅好似盛開的玫瑰花,人們看得驚嘆連連,還有外文字體閃耀于空:匡扶正義,告慰亡靈!
掌聲雷動,只是……這話怎麽看都覺得有些別扭。
“救命啊——救命——”
不知從哪裏傳來大聲的呼救,所有人急忙循聲而望,就在觀禮天臺不遠處的豪華套間,露臺的門猛然被打開,兩個人糾纏着,都赤着身,其中一個年輕的東方男孩似乎正在極力擺脫那個高大的西方男人,拼命向這邊的人群大喊着:“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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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