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惡人中的惡人
第107章 惡人中的惡人
頂戴花翎清新缭繞,隐然一抹佛香氣。
“此茶也是奇特,皇上賜名頂戴花翎,可它偏偏氣味淡然悠遠,好似佛香,所以又叫佛院苔,一個入世,一個出世,品着這茶,倒像是品着世間的諸多無奈。”
唐琛慢悠悠地說着,鄭少祖的褲腿簌簌發抖。
适才偏院說漏了嘴,唐琛盯了他片刻,眼中鋒芒漸收,淡淡地笑道:“我們喝茶。”
茶香再清也驅不走滿室的陰郁之氣,所有人都肅立不言,只有唐琛一人面含微笑品着茶,鄭少祖坐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早已汗透衣襟,也顧不得咳嗽了,望着唐琛,又不停地看向西元,眼中皆是求助,西元心中五味雜陳,這人可恨,卻也可憐,替他說話,不僅得罪唐琛,也要犯衆怒的,游園會上死了那麽多人,鄭少祖就算沒直接參與,但他夥同都大帥和方耀綁了唐琛,游園會的事他不可能毫不知情,何況阿江阿香也因此送了命。
茶只喝了一半,唐琛便将茶盞遞給一旁的唐軒:“你嘗嘗,喜歡這味嗎?”
唐軒接過茶,抿了一口,看向唐琛,穩穩道:“茶香靜心,只是人心卻不淨,味道自然品不出好來。”
唐琛微笑點頭,從正廳中的獅虎椅站起身,似乎是有些熱了,松了松衣領,今天打了條黃色斜紋領帶,還是那年鄭少祖歐洲留學回來辦壽宴的時候,因着唐琛親自過來敬了他一杯酒,他中槍痊愈後便從帶回來的一堆禮物中,胡亂挑了條顏色鮮亮的派人給唐琛送過去,唐琛卻沒有回禮,只是打來一個電話,說了聲謝謝。他爹鄭明遠知道後,罵他沒出息,他卻振振有詞,你又何必處處和唐琛過不去,将來我可是要做玄武堂堂主的,總要把關系處的融洽些,可這點初心很快随着他爹要當鴻聯社老大而煙消雲散了。
唐琛邊解領帶邊走到鄭少祖旁,鄭少祖想從椅上站起身:“唐先生……”唐琛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肩頭,重重向下一壓,又将他按回椅子裏,連帶着鄭少祖那句讨饒也被壓回肚裏。
唐琛站在他身後,優雅而冰冷:“我向來不喜歡欠別人的,也不喜歡別人欠我的,今天咱們就把這些爛賬,一筆勾銷!”
話音猶在耳,鄭少祖只覺得頸下猛然一緊,再也不能順暢呼吸,花廳裏只有顧西元一人喊了聲:唐先生!
只這一聲,喚起了鄭少祖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抓着勒在喉嚨上的絲軟織物,面皮紫紅,雙眼凸瞪,無助而又哀絕地望着西元。
西元想閉上眼或者轉過頭去,然而眼前的一幕像凝住了一切,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漠然地望着唐琛手中不斷收緊的領帶,仿佛理所應當,原該如此,阿山兇悍的神情旋出一抹譏冷,就連唐軒也很平靜,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唐琛攥着領帶的兩端,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冷冷地望着前方,任憑鄭少祖拼命地掙紮,張着大嘴,吐着舌頭,腳下不停地亂蹬亂踹,連呼求的聲音都發不出。
唐琛的聲音沖淡之極:“你放心,我會安頓你的家小,到了那邊替我向你爹問好。”掌中用力,領帶絞合的越來越緊……
鄭少祖的手軟軟地垂下來,伸着兩腿,再也不動了,黃條紋的領帶以一種曼妙的姿态飄落在他驚恐與絕望的臉上。
唐琛轉過身,緩緩地看了眼衆人,最終停在西元沉肅的目光裏,彼此對望了片刻後,唐琛無波無瀾地說:“西爺,這裏的後事由你來打理。”
唐軒忽然開口道:“幹爹,顧大哥身上的傷還沒大好,不如這裏交給兒子料理,我也借機鍛煉鍛煉。”
唐琛看了眼唐軒,朗聲道:“好,就交給你。”又對其他弟兄說:“你們留下來幫唐軒,西元、阿山我們走。”
公館裏格外冷清,吳媽不管做什麽,唐琛都吃的特別少,摸着唐琛日漸消瘦的臉,西元有些心疼,可唐琛說,你又何嘗不是呢,這些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今天吳媽做了巴浪魚飯,唐琛的胃口明顯有了好轉,因着西元不愛吃魚飯的鹹腥味,唐琛特意吩咐吳媽單獨給西元做了碗擔擔面。
從鄭宅回來後,西元就不怎麽說話,扒拉着碗裏的面條,總是出神,偶爾看到唐琛看自己,西元就笑笑,透着恍惚。
“我不該殺他嗎?”
西元只說:“他是該死。”
唐琛點燃一支雪茄,緩緩吐出雲霧,目光深邃悠遠,窗外的梧桐也落了幾片尚綠的樹葉,唐琛說:“日子過得真快,又快到秋天了。”
一個弟兄面帶焦灼同守在門外的阿山交頭接耳了幾句,阿山不以為然,想打發他走,他提高嗓門喊了聲:“唐先生。”
唐琛聽到了命人進來,阿山不情不願地放行。
那人匆忙走進餐廳,唐琛有些不悅:“什麽事,我在用飯。”
“唐先生,唐軒正在鄭宅後園挖坑,說斬草要除根,要活埋鄭家全家,我覺得這好像不是唐先生的意思,特意趕回來報信。”
“什麽!”西元咯噔一下,難以置信,唐軒?那樣一個聰穎懂事的孩子,居然要活埋鄭少祖一家老小。
目光射向唐琛,唐琛卻垂着眼,彈了彈雪茄的煙灰:“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先生……”
阿山走過來,一推那位弟兄:“沒聽見先生的話?走了!”
那人無奈,轉身要走,西元放下筷子:“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唐琛忽然道:“西元,坐下,把這碗面吃完。”
西元一怔,阿山已經趕那人出去了。
西元疾步向外走,唐琛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坐下,吃面!”
甩開唐琛的手,西元還要走,唐琛站起來,猛然将人按在餐桌上,壓得死死的,西元仰面含怒,憤慨不已:“你瘋了?都是女人和孩子,最小的才一歲!”
唐琛的眼裏陰風陣陣:“那又如何?”
“鄭少祖罪有應得,他犯的錯他一個人擔着,不能連累家人,唐琛,你開始讓我料理鄭家後事,不就是為了能放鄭家一馬嗎,你帶走阿山也是怕他沖動會難為鄭家,為什麽又改主意了?”
唐琛無聲凝視着西元,西元想推開他,唐琛卻将他壓得更沉,好似一塊巨大的頑石,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夾着雪茄的手緩緩撫上西元漲紅的臉龐,唐琛的聲音空茫冰冷:“你倒是通透,這點慈悲心真是叫人無奈,顧西元,如果阿江阿香不死,你的慈悲或許還能排上一點用場。”
“你又知道唐軒會怎麽做?”
“不知道,有些好奇罷了。”
“唐琛,清岫本質不是這樣的,你這麽做是在縱容他,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他在處處效仿你!”
唐琛面色微沉:“這麽說,我的本質很壞了?”
西元噎了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收他當義子我不反對,可是你要引他從善,他盲目地學你,學表不學裏,會走入歧途的。”
唐琛蹙眉冷目,拎起亂動的西元又按回桌面:“我什麽表什麽裏?唐軒又是什麽本質,嗯?像我們這種從爛泥坑爬出來的人你永遠都不會懂,斬草不除根難道等着別人再找機會幹掉自己嗎?我給過鄭少祖機會,結果害死了阿江和阿香,顧西元,收起你那套自以為正義的說辭,鄭少祖臨死前求你說句話,你可是一聲沒吭,本質這東西,誰能一眼看得透?就算唐軒真的學我又怎麽樣,他是我兒子,當然要學我,難道學你既當表子又立牌坊?告訴你顧西元,別以為在床上跟我怎麽着就以為多了解我,記住了,我唐琛從小到大混在唐人街,是吃着垃圾長大的,早就他媽的髒心爛肺了,老子能活到今天就是一個惡人中的惡人!”
“胡說,你不是!”西元的聲音忽然軟了下去,輕聲道:“雖然你說自己是個惡人,我也不否認你有些手段惡劣,但是唐琛,你說我還不夠了解你,……可我始終都知道,你一直在選擇向善而活。”
緊蹙的濃眉輕輕一動,眼中的厲色閃爍不定,抓在西元衣領的手松了松。
西元懇求着:“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別做良心不安的事,也別讓清岫弄髒了手。”
唐琛眸色幽深,冰冷地望着西元:“西元,知道人家為什麽管我們叫黑幫嗎?就是因為我們的手遲早都是要髒的,包括你,從你答應入鴻聯社跟我的第一天起,我手裏的每一條命,你都有份。”
放開西元,唐琛直起身,神情歸于平靜:“你讓阿江阿香活過來,我就什麽都聽你的。”
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西元不想再多說一個字,起身往外跑,唐琛怒意頓生,再次薅住他,兩個人糾纏不休,桌上的餐食盤盤碗碗翻了一片。
“阿山,金水!”
随着唐琛一聲喝,阿山領人沖進餐廳,好漢難敵衆手,西元很快就被制住了。
唐琛擦了擦手上擔擔面的湯汁,沉聲命道:“關進籠子。”
西元又被丢進樓上的籠子裏,像狗一樣鎖住了脖頸,那個籠子唐琛一直沒有丢,留在隔壁的小房裏,似乎知道西元遲早有一天還會再次光臨這個終生難忘的鐵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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