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幽窗棋罷

第122章 幽窗棋罷指猶涼

西元緩緩地放下美工刀,與那人相視一笑,兩人猛然抱在了一起。

“阿山!”

“西元!”

熱淚奪眶,又都不好意思地抹了幾把,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沒想到幾年的光景,阿山留起了大胡子,猛張飛似的,更顯彪悍。

“阿山,你怎麽在這裏?”

“唉,一言難盡,你怎麽也在溫市?”

西元遲疑了下,阿山還是那麽大大咧咧:“先不說這些,走,找個地方喝酒去,咱倆得聊個通宵。”

通宵?幾分鐘都不行,唐琛還在家等着。

阿山見西元不積極,立即拉下臉:“怎麽?你這個小白臉看不起我這個大老粗?當初先生在的時候,你就這副自以為了不起的臭德行!”

西元忙道:“胡說,當然不是……”

提到先生,阿山瞬間黯然,西元也一時無聲。

兩人都沉默了會,阿山看了眼西元手中的吉利糖花束和草藥,目光疑惑起來:“你還在買吉利糖,這藥……給誰的?”

西元低聲問:“就你一個人?”

“是啊。”

“那你跟我走。”

船屋的橘暖映着天上的檸檬月,雨季雖漫長,但終有放晴的一天。

阿山走進船屋的時候,唐琛正坐在一個小馬紮上,伸着兩條長長的腿,中間夾着個木盆,搓洗着西元昨晚弄髒的衣褲,一擡頭便看見了直眉瞪眼的阿山,怔了片刻,随即笑道:“看什麽,老子還活着。”

“先生!”阿山沖過去,一把抱住了唐琛,嗚嗚地哭起來。

唐琛來不及擦去手上的皂液,拍了拍他寬厚的背,眼裏也有些濕潤。

“滿臉胡子了,怎麽還哭的像個孩子?”

阿山推開木盆,急赤白臉地去拽唐琛:“先生快起來。”又環視了下木屋:“西元,你就讓先生住在這種破地方?還讓他做這些,你他媽的——”

西元像是被人踹了一腳:“哪裏破了,小是小了點,但是很幹淨,外邊還有個露臺……”

唐琛扶着輪椅想坐上去,阿山愣了半晌,不可置信摸着輪椅,又去摸唐琛的腿,唐琛笑得清清淺淺,阿山卻一把抱住了他,又嗚嗚地哭起來,唐琛扶着他顫抖的肩頭,柔聲道:“沒事,能活着,就很好。”

船屋破天荒迎來史上第一個客人,顯得擁擠、熱鬧,西元也莫名的興奮,做了幾個好菜,開了瓶好酒,雖然唐琛會發聲,但昨晚說過一句後,又沒了聲,西元想跟他說,卻又不敢說,阿山的到來,簡直是救了西元的命。

阿山擦幹鼻涕眼淚,瞅着唐琛,一個勁地傻笑,總也看不夠似的,唐琛似乎也被他感染,唇角不停上揚,西元已經很久沒見唐琛這麽笑過了,眉眼舒展,滿面生輝,好似照亮了整個船屋。

關于藩市,唐琛一句都沒有提,只是問阿山怎麽來的溫市,阿山滋溜了一口酒,打開了話匣子。

自從唐軒做了鴻聯社的總把頭,阿山槍傷未愈就帶着一衆青龍堂的弟兄,開着吉利號跑路了,在海上躲了些日子,最後輾轉來到楓葉國,仍然在碼頭上讨生活,手裏有槍有人,和當地黑幫幹了幾場硬仗,奪了幾個地盤,人家最後來談判,阿山本着唐琛過去教的,在江湖上混飯吃,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大家都是圖發財,那就各讓一步,阿山又軟硬兼施籠絡了幾個地頭蛇,這才平安無事,也算在碼頭站住了腳,幾年下來,青龍堂改稱青龍幫,在溫市唐人一帶也算混出了點名堂,現在一提山爺,人送外號“鎮山虎。”

唐琛不禁笑道:“你一個青龍幫的幫主怎麽叫鎮山虎?”

阿山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腮上的胡子:“先生才是真的龍,我頂多也就是只虎。”

西元白了他一眼:“哭的時候是只貓。”

“媽的顧西元,還是欠揍。”

唐琛淡淡地問:“你這麽大張旗鼓地在溫市搶地盤,藩市那邊應該很快就知道了吧?”

阿山哼道:“我不怕,大不了跟他拼了,不過我在這邊,唐軒鞭長莫及,他自己一屁股屎擦不幹淨,成天忙着巴結西人不說,還總是懷疑這個二心那個不忠,鏟除異己,弄的鴻聯社上下烏煙瘴氣,人人自危,哪還顧得上我,我在藩市留了幾個自己人,盯着他的動靜,以防不測。”

唐琛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西元端起酒壺為他們添酒,卻聽阿山又說:“不過先生放心,這孫子損了太多的陰德,半個月前已經命喪黃泉了。”

幾滴酒潑灑出來,西元愣住了,唐琛沉吟半晌,才問:“怎麽死的?”

阿山有些驚訝:“怎麽,你們還不知道?”

西元搖頭:“為了安全,我很少去唐人區那邊,也沒聽張爺爺提過。”

阿山的口吻十分不屑:“倒也不新鮮,唐軒死了,藩市的媒體只登了一則訃聞,說是黑幫內鬥,也就不了了之了,這家夥不得人心,還處處模仿先生,也搞了個花魁大賽,當真可笑,可惜,花魁選到一半,就有一撥人沖進了鴨堡,一通開槍,把他打成了篩子,到現在也沒人知道這夥人是從哪來的,唐軒結怨太多,得罪了不少幫派,也得罪了不少鴻聯社的人,曲爺死後,不少弟兄都對唐軒恨之入骨,我覺得,也保不齊是西人幹的……”

唐琛默默良久,看了眼西元,忽然問:“你後悔救過他嗎?”

西元回望着他:“沒什麽可後悔的,命是自己活出來的,別人再怎麽救,也救不了他一輩子。”

唐琛點點頭:“是啊,救了他的命,卻救不了他的命數。”

三人都靜了會,唐琛舉起杯中酒,朗朗道:“你我兄弟今日重逢,喜上加喜,來,幹了這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卻總也說不完似的,知道現在鴻聯社楊啓年在當家,西元忍不住笑道:“這只老狐貍終于得償所願。”

唐琛也笑了:“也好,楊啓年雖滑,人卻不算狠毒,鴻聯社有他當家,也能恢複些元氣,只怕是氣數不如從前了。”不禁看向埋頭吃菜的阿山:“你不想回藩市嗎?”

阿山毫不留戀:“原先倒是動過回去的念頭,但是這裏的地盤得來不易,我也不想混在楊啓年的手下,現在知道你還活着,那更不可能了,當初入鴻聯社還不都是因為你,先生在哪我在哪。”

唐琛取出紙筆,寫下一個賬號和地址,交給阿山:“這是我存在雪國的一筆錢,我是個死人,先前若動了這錢,難保不引起西人的注意,西元被唐軒盯的緊,也不好出面去取,現在唐軒已死,你把錢取出來,就留給青龍幫吧,出來混光靠打打殺殺是不行的,說到底,有錢人家才肯聽你的話,不如多做些正經生意,也一樣混的風光體面。”

阿山忙說:“錢我可以替先生取回來,但是青龍幫總把頭的位子自然是先生來做,我還給先生做保镖,要是弟兄們知道先生還活着,一定都高興壞了,由你來主持青龍幫,我們在溫市重整河山,再建一個唐人街。”阿山越說越激動,眼裏都是光,一副雄心壯志的樣子。

西元默默看向唐琛,心中起起伏伏,阿山的提議,太誘惑了。

唐琛摸了下自己的腿:“一個廢人而已,做什麽總把頭,還有,別跟弟兄們說我還活着,除了你,我誰也不見。”

“誰敢不聽先生的話,我第一個廢了他。”

唐琛沉了臉:“阿山,連你也不肯聽我的話了。”

阿山頓時惶恐:“不,不是的先生,我聽,我都聽你的。”

唐琛舒緩了語氣:“我現在過的很好,非常好。”

阿山替他委屈:“好什麽啊,先生,我不能自己住大房子,讓你住這破屋子,還過的這麽憋屈,我給你在山頂買幢洋房,花園庭院什麽都有,從那裏可以看到大海和港口,哦,對了,我把吳媽也帶過來了,還讓她伺候你。”

唐琛擡起手,阻止阿山繼續說下去:“不,我哪裏都不去,就住在這裏。”說着,不禁瞄向西元,西元的臉色早就随着阿山左一句破屋子又一句憋屈,紅紅白白變了好幾回。

唐琛淡淡地笑道:“這是我住過的最好的房子,再也沒有比這裏更安心的了。”

酒直喝到後半夜,阿山幾乎是被唐琛轟走的,阿山一邊向外走一邊對西元說:“你要是再敢讓先生給你洗衣服,我就把你也洗了。”

西元嗤道:“鎮山虎是吧,你打得過我嗎?”

“媽的,顧西元……”

咣當一聲,船屋關了門,隔着門板還能聽見阿山的罵罵咧咧。

屋裏靜了好久,西元不聲不響地收拾桌上的碗筷,唐琛推着輪椅也幫着他一起收拾。

西元從他手裏奪過盤子:“阿山說的沒錯,住在這裏的确委屈了唐先生。”

唐琛的目光打過來,幽深如潭:“我委屈不委屈,還得是顧先生說了算。”

西元咬着嘴,看了他好一會,忽然道:“唐琛,你就是個漁翁。”

唐琛哦了一聲:“這話怎麽說?”

西元乒裏乓啷刷着碗,恨恨道:“你慣會撒網的,我就是你網裏的魚,怎麽游也游不出你織就的網。”

唐琛想了想,什麽也沒說,轉過輪椅,背對着西元,不知怎地,莞然一笑。

阿山到底沒有聽唐琛的話,在溫市富貴雲集的山頂給唐琛買了一幢洋房,背山面海,風光獨美,唐琛卻不肯搬離船屋,西元也不勸說,倒是張爺爺來給唐琛看病時,帶來曉棠的一封親筆家書,說是春節要和庭威帶着孩子一起來溫市,張庭威卸了軍中的職,打算繼承家裏的藥行,要在溫市大展拳腳,雲雲。

張爺爺也勸唐琛,船屋太小,接待不了那麽多人,洋房又太大,人少住的冷清,不如替他孫子省下一筆買房子的錢,都搬到山頂上去,一家人住在一起團團圓圓才算是和美。

不知是不是那句一家人團團圓圓才算和美打動了唐琛,唐琛終于同意搬家,阿山喜不自勝,親自帶着幾個心腹弟兄,不到半天的功夫,唐琛就住進了新宅,事已至此,唐琛也不好再說什麽,兄弟見面,自是一番唏噓感慨,又都聽從唐琛的叮囑,此事不可再張揚破費。

吳媽倒是又哭了一鼻子,唐琛說十分想念她做的巴浪魚飯,吳媽淚痕未幹,急急忙忙去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西元小氣地問:“我做的巴浪魚飯不好吃嗎?”

唐琛白了他一眼:“我平生最怕女人哭,小西爺怎麽連這點通透都沒有?”

西元:……

有唐人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年味,歲末将至,家家戶戶又開始張羅着置辦年貨,花園洋房也照舊貼着春聯、窗花,透着喜慶,張庭威和曉棠是踩着歲末第一聲爆竹聲進的門,兄妹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曉棠倒沒有西元流的淚多,做了母親的人果然堅強許多,弄的西元怪不好意思的,只是曉棠對唐琛依舊冷淡,唐琛幾次找機會跟她說話,曉棠要麽借故走開,要麽一句話不接,令他難堪,西元左右為難,唐琛倒是不以為忤:“如果她恨我就讓她恨吧,總比殺了我好過點。”

西元不無擔心:“同在一個屋檐下,天天見面也是別扭。”

唐琛點點頭:“我想等過完節,還搬回船屋去。”

西元看向他:“船屋沒有退租,我原本是想留着給自己弄個畫室。”

唐琛笑道:“我知道。”

除夕那天,家裏真是鬧翻了天,張爺爺一家全來了,阿山帶着青龍堂的弟兄們也來了,誰說房子大顯冷清,屋裏到處塞滿了人,曉棠的一對雙胞胎又好哭,人多自然更是賣着力氣哭,誰哄都不行,偏到了唐琛懷裏,片刻就安靜了,砸吧着小嘴,四只烏溜溜的眼睛追着唐琛看個沒完。

西元不禁吃起醋來,悄聲道:“我這個舅舅倒沒你好使,真是一對色胚子。”

唐琛蹙了蹙眉,卻也無奈失笑。

張爺爺把西元喚到一旁,低聲問:“用了沒有?”

西元沒聽懂:“什麽?”

張爺爺捋着長須:“給你的小木盒。”

西元頓時兩頰生紅:“沒,當然沒用。”

張爺爺了然一笑:“當初藩市一別,唐琛用唇語和我交談了半天,讓我給你留一盒,說是這輩子也不知還能不能再用上了。”

西元呆了片刻:“為什麽給我?”

張爺爺諱莫如深,一根手指戳了戳西元的心口:“這得問問你自己啊。”

張庭威拿着買來的爆竹煙花,跑到庭院裏放,幾個愛熱鬧也跟着一起放,剛睡着的雙胞胎又玩命哭起來,氣的曉棠隔着窗戶罵他,屋裏屋外沒個消停。

阿山想起自己帶來的東西,遞給唐琛:“先生,這書是你丢的吧,還你。”

唐琛和西元低頭一看,原來是本《三俠五義》。

唐琛不語,想起當日游園會,遇到方耀打起來,書也丢在了鬼屋。

西元瞅着這書有些眼熟,問阿山:“怎麽在你手裏?”

阿山也有些黯然:“在我哥身邊撿到的……想着是先生的東西,就一直留着,全當是個念想。”

西元接過書來,迅速翻了翻,書中有眉批,那是父親顧炎的筆跡,怔怔地望了半晌,喚來曉棠一起看,曉棠的眼圈也紅了:“沒錯,是爸爸的書,是他的字,游園會那天賣了……”擡眼瞪向唐琛:“賣給他了。”

氣氛頓時又尴尬起來,張爺爺走過來,緩聲道:“事情已然過去了那麽久,我相信你父母看到如今你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天之靈定感欣慰。”

曉棠摩挲着書,含淚點點頭,忽然停在書頁上,摸着內頁的夾層,硬硬的,連忙拆開來看,是張東方銀行的存折,戶主是顧西元,傻傻地看向西元:“哥,你的錢怎麽在這裏?”

衆人都圍過來看,也是驚訝,阿山忙道:“溫市這邊開了分行,我可以叫那邊的弟兄把錢轉過來。”說完,又看向西元:“顧西元,私房錢藏的挺多啊,你又他媽有錢了。”

恰逢吳媽托着一盤烤好的乳豬走出廚房:“先生,可以供奉祖先了。”

張爺爺道:“來,給你們的父母上柱香吧,今天也算是福財雙至的好日子。”

西元忽然想起父親最後在火車欲言又止的樣子,方才明白過來他當時丢了書失了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同兒子講,西元深深吸了口氣,合上了《三俠五義》。

上過香,擺上年夜飯,長長的桌子坐滿了人,團團圓圓圍着,也哭過,也笑了,倒真是喜怒哀樂皆不定,百味雜陳是人間。

年夜飯還沒吃完,唐琛便悄悄推着輪椅跑到庭院裏,西元跟出來,問是怎麽了,唐琛說,清淨慣了,想自己待會。

西元想了想:“帶你回船屋好不好?”

唐琛聽了,看了眼屋裏:“那你妹妹……”

西元道:“明天是大年初一,她得帶着夫婿和孩子來給我們拜年。”

唐琛笑道:“好。”

沒想到,船屋裏外都翻了新,浴室裏還裝了新浴缸,免得唐琛窩在木盆裏洗,想是西元早就想搬回來了,給唐琛鋪上一層新買的暖被,厚厚的,熏着香,唐琛想先試試新浴缸,不用西元,自己也能洗。

西元幫他調好了水溫,看着他泡在浴缸裏才安心出來,船屋裏除了唐琛偶爾撩撥的水聲嘩啷嘩啷的,西元聽見的都是自己的心跳聲,鬼使神差地爬上了閣樓,向小櫃最深處摸去,居然摸了個空,搬家的時候明明記得藏在這裏,并沒有拿到新宅去,這是丢哪了?

當下慌作一團,到處找,急急忙忙下了閣樓,還是沒找到,忽見新鋪的暖被上枕頭歪了,西元下意識地向裏摸去,果然,摸出一個小木盒,打開來,細細一數,帝陽春十六變十五,居然少了一顆。

浴室裏傳來唐琛一聲喚:“西元,我洗好了,抱我出去。”

西元的小腹轟然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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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每一個追更尤物的寶子們,你們的鼓勵和支持是我最大的收獲,也是我最難忘的一段經歷,尤物已經全部更完,但是人生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希望我們有朝一日,再見江湖,愛你們(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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