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糧商

糧商

遇見事情離不開實地考察, 哪怕明知道影一不可能說假話,安厭也打算自己去看一看外面的糧價究竟是什麽一個情況。

她在迎風樓住了一晚,等到天色微亮就離開迎風樓,拿着從老鸨那裏要的信物向花街的守衛證明自己不是私逃的妓女後便光明正大地走出花街, 換回了自己的銀竹黑袍。

一換上男性的裝扮, 不懷好意的目光立刻就少了,周圍也不再有那種輕蔑和審視的眼神, 似乎這就代表社會地位的天然提高, 哪怕周圍的人不認識她是當朝權相,只當她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安厭有點想管管花街的事, 但現階段各種事情堆積起來暫時無能為力, 只能以後再另尋機會。

她慢悠悠地晃到了長安城的東市,換了一把碎銅錢,找路邊的小乞丐打聽完最近糧價是怎麽漲上去的, 就一路往糧店走。

“怎麽回事?這粝米的價錢怎麽又漲了!”

“這也漲太快了……”

“這怎麽買得起?要餓死我們不成?”

一群百姓圍在糧店口,情緒憤恨地吵吵嚷嚷。

宋國服制的糧商揮手喝退這些只看不買的百姓,“價格就是這樣,愛買不買!你們楚國又不盛産糧食,若不是我宋國心善, 千裏迢迢把糧食賣給你們, 你們還吃不上飯呢!別怪我沒提醒, 現在外面又鬧打仗,再不買, 過幾天漲的更多!”

“老板,求你了, 再便宜點吧,俺真的買不起, 家裏那口子還等着米下鍋呢。”

“便宜不了,就是這個價!”

“這也漲太快!前幾天還只要五文一斤,昨天漲到20文,今天過來居然要50文!怎麽能賺這種黑心錢呢!這是要逼死我們不成!也不怕遭天譴!”有人大聲喊。

“要買就買,不買就滾,你們買不起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我們正經做生意,又沒逼着你買。別只看不買圍在我店門口擋着我做生意。”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衆人的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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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做生意的怎麽這種态度!就不怕我們報官嗎?”

“報官?呵,不知道你們先帝在位的時候為了發展貿易改革了商稅法嗎?我們正經交了稅,在楚國經商就是受官府保護的!”

商人桀骜的說,“你們再這樣打擾我做生意,可別怪我不講情面!到時候報官看看是抓誰?”

“怎麽能這樣?這糧價都漲了十倍!怎會合情合法?先帝陛下要是還活着,絕不會放任你這種人在我們楚國為非作歹!我一定要去報官!”

有看明白了的書生拉住說要報官的人,小聲道,“這糧商背靠宋國,我楚國的糧食大多都要從宋國買,上面不會願意得罪他們的。”

“更何況他們都交了稅,你以為那些稅是交到誰手上?那些世家貴族的官老爺!上面拿了好處自然放任他們,要是去報官,倒黴的只有我們。”

“豈有此理!”一個身材健碩的漢子将拎着的扁擔一扔:“簡直喪盡天良!可恨!鄉親們!幹脆搶了他!”

“搶!”

“讓讓我!我倒要看看這奸商能拿我們怎麽樣!”

人群一擁而上,場面一度混亂。

糧店的護衛持着棍棒沖出來,将想要搶奪糧食的百姓架出去,百姓也不甘示弱,雙方就這樣打了起來,一時間滿是拳頭和棍/棒/撞擊/肉/體的慘叫。

“你們這群刁民!粗俗!反了你們!我一定要報官,一定要叫你們楚國官府抓你們!”宋國糧商躲在護衛後憤怒道。

加入搶奪的百姓越來越多,護衛們也下了狠手,人擠着人,還有踩踏發生,眼看就要鬧出人命,京府尹的衙役終于來了。

他們跑動的列隊并不整齊,卻依然控制了局面。

“官差來了!”有人喊。

“官差老爺快來給我們評評理!把這宋國奸商抓進去!”

“都閉嘴!”領頭的官差一腳踹開迎上來想要叫他評理的農婦,冷聲道,“把這群暴民都給本官抓起來!”

腰配彎刀的衙役用最快的速度制止了混亂,行事粗暴地将所有鬧事的百姓都壓倒在地,一個一個的捆綁繩索,欲要将百姓們抓捕離開。

“且慢!”

人群中傳來一道微帶薄怒的聲音,一個身着素衣、文人模樣的清俊青年打斷了他們。

領頭的官差本欲張口把這個多管閑事的家夥也抓了,只是為了防止抓到士族子弟才擡頭望了一眼,這一望,臉上就染上了戲谑。

那位青年赫然就是當今的戶部尚書,齊折葉。

按理來說,以官差的官職,對上戶部尚書這種二品大員應該恭敬有加,可惜齊折葉是個真君子,活得像個聖人,清高又不合群,還最愛管這些得罪人的閑事,幾乎可以說是背叛了他所處的階級。

所有正常士人都恥于與齊折葉為伍。導致他身後的家族也嫌他有辱門風,直接把他從族譜中劃去,讓他和他的妹妹滾出去自立門戶。

齊折葉最是清高,哪怕落到這樣的結果也毫不收斂,明明戶部虧空是早有的事,他偏偏覺得是自己的責任,自己家裏都要吃不起飯了,前段時間還非要把自己僅剩的家産全部都捐出去,替戶部發了軍隊的軍饷。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個充作反面例子的笑話。

更別提他現在和只手遮天的權相安厭形同陌路,衆人都想為了讨好安厭去踩他一腳。可以說是又沒權又沒錢,性格還好欺負,哪怕得罪了他,他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領頭的官差看着齊折葉又打算來管閑事,幾乎是毫不掩飾地嗤笑了一聲。

除了齊折葉這個被從族譜上劃掉名字的例外,諸國所有做官的都是世家貴族,領頭的官差也是如此。他背靠着身後的家族,打心眼裏瞧不起齊折葉這樣有名無實的“士人”,态度自然就算不上好,冷眼看着齊折葉又打算鬧什麽笑話。

齊折葉卻對他的态度視作不見,推開擋住道路的衙役,在衆人的目光下走上前,蹲下身扶起被官差踹倒的農婦,眉頭緊鎖,擡頭對官差道,“就這般直接抓捕我楚國百姓是否有些過于武斷?”

“他們聚衆鬧事,下官抓他們乃是正常執行公務,輪不到齊尚書來管吧?”

官差松松散散地抱拳一禮,頭都沒低一下,瞧不出半點兒恭敬,“還望齊尚書不要為難下官,妨礙公務。”

齊折葉沉默的站起身來,“是宋國糧商不對在先,刻意炒高糧價,縱然雙方都有錯誤,又怎可以全部怪到本國百姓身上?”

“齊尚書這是要管我京府尹的事?”

“本官并無此意,只是這樣執法有礙公正。”齊折葉擋在被扶起來的農婦身前,嚴肅道。

官差就是恨極了他這副清高仁善、不與他們同流合污的模樣,刻意當衆下他的面子,“這種閑事可由不得齊尚書管,齊尚書若是對下官如此行事不滿,大可以上折子告到陛下那兒去。若是下官有罪,下官自願領罰。”

齊折葉面色難看。

他當然聽出官差是故意的,朝中任誰都知道折子交不到楚時鳴那個傀儡皇帝手上,楚國所有的折子都會被送去丞相府,交由安厭批閱。

而他早已因理念不合與安厭形同陌路,相看兩厭,上了折子也不起作用。

“怎麽?齊尚書不敢上折子?”

領頭的官差輕蔑一笑,見齊折葉無言以對,便朝壓着百姓們的衙役揮了揮手,得意道,“帶走!”

齊折葉袖子下的拳頭捏緊,沉默的站在原地。

如衆人所知的那樣,齊折葉是個真君子,無論什麽事,只要被他遇上,他都會盡力而為,幫所有自己能夠幫助的人、救所有能夠救的人。

他總是遲疑地思考這些力所不能及,思考自己是否做錯了,但下一次還是會出手幫忙。

征神間,一股清幽竹露的氣息靠近,似有似無的湧入鼻腔,輕輕撫平了所有焦躁。

——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來。

“大人好大的官威,齊尚書管不得,那本相呢?”

人群中的安厭走出來,越過混亂的民衆,從齊折葉身邊走過,銀竹黑袍的衣袖輕輕擦過他的衣袖,好似他們仍如當年同窗時那般親密。

安厭、江宴、齊折葉。當年,他們三人形影不離,無論誰遇上了事,另外兩個總是會立刻上來替摯友出頭。

齊折葉罕見的呆愣了一會,後知後覺安厭已經站在了他身前。

“拜見丞相大人!”

官差和壓着百姓的差役連忙行禮。

“本相管得你們嗎?”安厭冷冽的目光掃過他們。

官差忙不疊地不停點頭賠笑,“管得!管得…當然管得!”

“那就把我楚國百姓放了,”安厭微擡着眼睛,聲音平淡,“将這些哄擡糧價的宋國良商抓牢裏去,審審他們是何居心。”

“丞相大人…這…他們都是交過稅的呀……又不是我楚國人,宋國那邊也不好得罪。”

官差為難地湊近她小聲試探,“上面的大人們沒把稅金和這些糧商送的見面禮分到您手上?要不然等等?說不定只是還沒來得及?”

安厭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确認周圍沒其他人聽到以後,她臉上陰狠的殘忍一閃而過,瞬間拔劍!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

湊近安厭小聲說話的官差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就和身體分了家,完全沒想明白為什麽。

安厭面無表情的甩淨了鏡湖劍上的血跡。

民心,從來都是最容易忽視,也最重要的一點。

這些民衆愚昧,最容易被煽動利用。安厭是要扮演奸臣,但民衆面前,她的名聲,絕對不能有差錯。

就與她上輩子當總裁時一樣,商場上和公司中的陰私可以有,也可以越多越好,但必須止步于上層,絕不能被下層知道,擴散出去損害公司的名譽,損害公信力,在不經意間造成不可避免的損失。

原身“安厭”和其他官員瓜分稅收、貪墨民脂民膏的事情,絕對不能和她沾上半點關系。

官差最不該的,就是知道“安厭”确切的貪墨行為,甚至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詢問她,自作聰明,差點暴露她的錯誤。死了也是活該。

“以權謀私,不辯是非。”

安厭在所有百姓和差役面前對着被自己斬殺的屍體冷聲道,“當斬。”

“丞相饒命!丞相饒命!”壓着百姓的差役連忙跪下磕頭。

被壓着的百姓們可就沒有他們那麽規矩了,雖然大多數害怕得頭都不敢擡,但還是有小部分竊竊私語擡頭看安厭。

“這就是那害死了我們先帝陛下的奸相?”

“長得也不像戲文裏說的奸賊啊…沒有肥頭大耳又沒有穿金戴銀,怎麽這般好看…又這般年輕?跟畫兒上的仙人似的……”

“他當年可是以稚齡連中六元、震驚天下諸國的狀元郎,一身政跡無人能及,我們楚國沒有他還沒那麽大的地域呢。”

“怪不得!居然還直接斬了那個不辨是非的官差為我們做主!斬得好!丞相可真是個好官!”

“那他為什麽要對先帝動手呀,先帝陛下那麽好,聽說就差把皇位給他了,他到底圖什麽呀?”

“聽說他貪墨錢糧,結黨營私,前面還當朝指鹿為馬欺辱現在的陛下。”

“肯定是假的…就算是,丞相也一定有苦衷!”之前說話的書生忍不住對旁邊的百姓們說。

“說不定是現在那個皇帝的錯,你們看丞相哪裏像奸臣?他為我們做了那麽多,甚至自掏腰包讓我等平民子弟可以讀書識字,還要改革科舉,讓我等平民也有機會去做官呢!”

“讀書和做官?!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行?!丞相這是青天大老爺啊!除了先帝陛下還沒人這麽為我們考慮過!要是我家娃兒也能讀書做官,我一定回去給丞相大人立個牌匾!”

聽到安厭居然自掏腰包讓他們可以讀書,甚至考上去做官,民衆們連連認同的七嘴八舌讨論。

“假如是真的,不怪先帝信丞相,我也信。他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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