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七章

陳糯問道：“怎麽了？”

車內燈光并不算明亮，裴知榅半張臉隐沒在昏暗的光線之中，默了幾秒後反常的說：“我不走。”

陳糯第一時間猜想裴知榅是在用這種方式來控訴半個月前自己把他趕出家門的舉動，但很快他就否決了這個猜測。

因為裴知榅再怎麽樣也不會把一件不滿的事情放在心裏憋那麽久，要說肯定早就開口了。

他猶豫着說：“你想去我家住嗎？恐怕不行——”

“不是。”裴知榅擡頭打斷他，漆黑的眸子在車燈明滅的光影下愈顯深沉。

就在陳糯感覺到幾分危險的同時，裴知榅眉眼耷拉下來，剛剛的壓迫盡數消失，“今天為什麽不跟我說話，我都看出來了。”

“在跟你說話呢。”陳糯安慰他，順便提醒道：“要不你先回家，有什麽待會兒跟我電話說？”

他怕車在這停太久，裴父裴母看見了會下來過問。

裴知榅哪裏會管這些，繼續委屈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和何宕鳴說話了。”

陳糯靜了幾秒，這才想起來是什麽時候的事，十分無奈：“這只是我的正常社交，你關注這些幹什麽。”

“我知道，我不是怪你。”裴知榅愈發委屈：“可是你......你嫌我煩支開我，你喜歡和他說話不喜歡和我說話。”

關掉車燈，陳糯搖頭：“你不要這樣想，我沒有覺得你煩過。”

這個回答令裴知榅不是特別滿意，他真想直接說你不要搭理何宕鳴，我讨厭看到你們在一起。

但他當然不會這樣貿然開口，抿了抿唇角：“那就是因為前兩天我說的話，我說我想見你。”

再次提及這幾個關鍵詞，陳糯也不知道裴知榅現在腦子怎麽轉那麽快，僵硬笑笑轉移話題：“你是不是喝多了。”

但他知道裴知榅今晚只喝了幾口果汁。

“我沒有。”裴知榅一字一句道，垂下眼眸，周遭的光線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語氣裏有淡淡的落寞。

“陳糯，你是不是總覺得我說話做事都特別不靠譜。”

......

陳糯罕見的沒接茬，車內靜到連呼吸聲都幾乎可聞，某種不可言說的紐帶被無限拉扯撕開，平靜的到達一個臨界點。

他沉默良久，最後長嘆一口氣，“裴知榅，你說的那句話到底算什麽呢？”

或者更直白點，那句話是以什麽身份什麽關系來表達的。

裴知榅攥緊衣角，心跳漸起，敲得如擂鼓，他甚至覺得打了空調的車比外面三十多度的天還要悶熱，手腳發麻。

“我說想見你是因為咳——”

裴知榅被口水嗆了一下，大腦慢慢空白得只剩下一個念頭。

“我喜歡你，你問過我的。”

“陳糯，我喜歡你。”

他的聲音開始不穩：“我不喜歡男生，但不是你，我想和你天天都待在一起，我喜歡看着你，我不想看你理別人不理我，我會特別難受，我也知道我缺點很多，我在改了，陳糯，你對我那麽好，所以能不能...考慮考慮我。”

聽了這麽一大段話，陳糯并沒有什麽反應，對比平時甚至稱得上淡漠，他像是早就知道了裴知榅的心思，開口道：“我不喜歡你，裴知榅。”

拒絕遠比想象中來的快，裴知榅心裏涼了半截，嘴唇緊抿，“那你不喜歡我什麽，我都改。”

“你年齡太小了。”

陳糯知道說其他的沒用，所以直接用這個無法改變的借口。

果不其然，裴知榅愣住了。

“...我知道。”雖然早就猜到，但裴知榅還是特別難受，“我可以追你，你總得讓我試試吧。”

半晌，陳糯輕嘆一口氣，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聽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我——”裴知榅正要開口，外面忽然有人叩擊車窗。

陳糯見狀拉下車窗，看到是裴母下來了。

“小榅，陳糯？”裴母疑惑：“我剛才在樓上看到這輛車停了半天，還以為是別人呢。”

陳糯觸及裴母的目光，心中升騰而起一陣慌亂，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穩下來，笑了笑：“嗯，我送裴知榅回來，剛才聊了幾句。”

說罷，他對裴知榅道：“你下車吧，我也要回去了。”

裴知榅望了他幾眼，這才不情不願的下了車。

“你倆關系看起來是越來越好了。”裴母臉上流露出幾分欣慰。

陳糯維持着笑容：“那我先回去了，你們也去休息吧。”

“路上注意安全。”

裴母的話音剛落，陳糯就匆匆拉上車窗，生怕裴知榅還會再說些什麽。

終于等回到家，陳糯打開客廳的燈，不自覺掐了掐手掌心，這才覺得身上有些脫力。

裴知榅對他說的話他有預料也有準備，但沒想到沖擊還是這麽大。

在沒确定裴知榅喜歡自己之前，陳糯可以當做不知道這回事，可以當做是自己自作多情。

而現在，這話從他嘴裏清清楚楚說出來，陳糯已經無法逃避了。

陳糯簡單沖了個澡，有些疲憊的躺在床上，一整宿都沒有睡意，睜着眼睛到天亮。

他無奈起床，收拾好自己準備去上班，到達公司剛坐下，接到了路岑雨的電話。

陳糯邊開機電腦邊說：“怎麽了，今天這麽早就給我打電話。”

路岑雨似乎是在家裏，因為電話裏偶爾還能聽到仔仔的叫聲，“我明天得出差，大概兩三天吧，單獨留仔仔在家我不放心，放你那方便嗎？”

“方便。”陳糯想都沒想，“那你今天送來吧，你直接來——”

他剛要說你直接來我家，猛地想起自己家另一把鑰匙還在裴知榅手裏。

“你來公司等我下班吧。”

“好，正好我兩在外面吃個飯。”

說好之後，陳糯挂了電話，看向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顯示。

他現在不知道裴知榅新學期的課表，但對中大的上課時間還是有記憶的，這會兒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

有課的話，裴知榅今天應該不會過來了。

_

下午五點鐘的時候，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因為和路岑雨有約，陳糯提前把工作都完成了，最後帶了份需要簽字的文件交到何宕鳴手上。

等簽完字，陳糯準備離開的時候，何宕鳴叫住了他，神色有些遲疑不決：“我剛剛在公司樓下對接客戶的時候，看到了裴知榅，是不是在等你？”

陳糯目光往落地窗的位置瞥了瞥，頓住：“不太清楚，他現在開學了，有可能上完課想來公司看看。”

“這樣啊。”何宕鳴點點頭。

離開辦公室，陳糯回到位置，把手機拿出來平放在桌面上，整理其他資料等待下班。

沒過幾分鐘，手機屏幕突兀亮起來電，如同一顆深水炸彈。

陳糯又開始不安起來，等到電話快自動挂斷的時候才接起。

“喂？”

裴知榅的聲音在聽筒裏有些模糊失真，青澀的意味愈發明顯，“我晚上想約你吃飯，可不可以？”

“你在樓下嗎。”陳糯問。

“在，在呢，你怎麽知道。”裴知榅靠在車邊趕緊站直了擡頭往樓上看，即使什麽都看不到。

默了一下，陳糯說：“剛才何宕鳴告訴我的。”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

裴知榅那頭安靜下來，很快又響起聲音：“那你願意跟我出來吃飯嗎。”

“不用了。”陳糯捏着手機的力道緊了緊，沒忍住道：“我今天和路岑雨約好了吃飯。”

“馬上下班了，我先挂了。”

“等一下。”裴知榅急忙開口，邏輯都混亂了：“那你們吃完飯，我在外面等着，然後送你回去好不好。”

“算了吧，我挂了，你也別在外面待着了，天氣熱。”陳糯再多一秒都說不下去，怕自己會心軟。

他走到窗邊向下望，隐約能看到裴知榅在哪。

樓下，裴知榅站在路邊，呆呆的看着結束的通話，沮喪的收起手機，正打算繼續在這等陳糯出來，轉身的時候剛好路岑雨牽着狗從面前經過。

他像是看見了機會，上前攔住去路，“你去找陳糯嗎。”

腳邊的仔仔率先叫了兩聲，搖了搖尾巴，裴知榅沒心情應付它，伸手摸了兩下狗腦袋。

路岑雨對裴知榅的印象屬實不太好，态度自然也不會很友善，把仔仔往身後護了護：“對，你有什麽事嗎。”

裴知榅難過起來：“我想問問你，陳糯是不是從前段時間就在避着我？”

其實就算他粗神經也能看出來的，不然陳糯也不會把自己趕出去了。

路岑雨聽後一愣，但這抹神色稍縱即逝，應對自如，“當然了。”

“可是，可是他不是挺喜歡我的嗎。”裴知榅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陳糯喜歡你？！”路岑雨大驚失色，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喜歡肯定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種。

“你怎麽會這樣想？他喜歡的是成熟穩重事業有成的溫柔紳士，不是你這樣什麽都不懂，就會頂嘴叛逆的纨绔小少爺。”

“你胡說！”裴知榅瞪大眼睛，一下提高了音量，“陳糯對我很好的，他都不跟我說重話，他很照顧我。”

“那是因為他對誰都這樣，不單單是你一個。”路岑雨都沒提醒他到底是因為什麽陳糯才會對他好。

要不是那個裴總，陳糯和裴知榅壓根不可能有交集。

裴知榅卻忍不了，他接受不了這樣的話，脫口而出：“你才是什麽都不懂！”

他氣急，指着一旁無辜看戲的仔仔：“還有它也是！”

“好好的你說我的狗幹什麽？”路岑雨算是徹底看出來了，肯定是裴知榅喜歡陳糯，可能還說了些什麽，才會被陳糯這樣回避。

明白了陳糯的态度，他頓時有了底氣，“我怎麽就胡說了，陳糯高中時期喜歡男生就是這樣，你可能不知道吧，現在那個男生還成了陳糯的上司，他才是陳糯的理想型。”

裴知榅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從骨子涼到了五髒六腑裏。

何宕鳴，他知道路岑雨說的是何宕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