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褫奪
褫奪
他就靜靜站在那裏。眼中無一絲旖旎情态。
好像小善在他眼裏,無論是個人,還是物件,都沒有區別。
小善有很多想問出口的話,最後卻不知從何開口。
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位外人口中慈悲美麗的佛子摒塵,怎會叫她随他上山?
上山.....是又做什麽呢?
耐不住心裏疑問,她方問出口:“摒塵師父,我是怎麽到了這裏呢?”
嗫嚅着,将自己最想問的話問出口:“那日與我一同的郎君,摒塵師父知道他在哪裏麽?”花奴還好麽,是否也出了什麽事呢?
她不敢問太多,生怕面前人會厭煩她的喋喋不休,連一點兒都不願再告訴。
但這些話好像早在摒塵意料之中。
斟酌片刻,方回:“是他将你送到這裏。”
小善稍稍松了口氣。
得寸進尺地,“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歸家呢?”
摒塵不願瞞她,更不會騙人,佛曰出家人不打诳語,而今他只是道:“你自住着,時機一到便能返家。”
沒等小善說話,他從袖中摸出一瓶藥丸。藥瓶勻淨,裏面并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他說:“你既不願随我去山上,便自行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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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善絞着手指,局促問:“摒塵師父,這是...”
他說:“伸手。”
小善将手指在他面前攤開。
他将袖子卷起,使它不至于碰觸到女子的肌膚。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根銀針。
小善還未反應過來,那根銀針已經紮進小善指尖。
她輕輕地“斯”了聲,有濃稠血點流出。
那根銀針染了她的血,不至一會兒,才開始慢慢變色。
小善擡眼。
手指輕輕顫。
佛子無言。
*
興許是那日得知的事實太過駭人,也許是小善太過思家,又夢到了花奴。
又不止是花奴。
烏泱泱的一堆人,哭的,叫的,也有鬧得求饒的。
還有記憶裏冰冷威儀的侯夫人。
他們俱圍在她身邊,表情都很陌生。
其中
有人跪在花奴腳邊,苦苦求饒。
花奴?
她在夢中掙紮擡眼,望見一雙如月弧冰冷美麗的眼睛。
侯夫人在一邊抹眼淚,說:“鬧夠了罷,我的兒,你消停消停吧!”
再接着,她聽到珠珠的聲音。
那個高貴美麗的小娘子,身着華服,只是神情慌亂,也在抹眼淚:“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她的頭搖的撥浪鼓一樣。
然而卻是不争的事實。
侯夫人身邊的翠香指摘這位嬌客,人證物證俱在,又怎會有錯。
珠珠說:“她污蔑我。”
珠珠:“她老子娘冤死,權想着報仇的事情,因從我這兒要走了一枝絨花,便迫不及待來指摘陷害我!”
她又指着晏歸,撲倒在侯夫人懷裏:“弄玉哥哥怎也這樣看我,是覺得我害了珠珠麽?”
天子之愛女,怎能為旁人構陷。
侯夫人抱着珠珠,口中呼天搶地,要請聖人娘娘來做主。
她的兒子要因為一個上不來臺面的外室,治死親娘了!
而花奴呢?
花奴從蘭锜中抽出長劍。白虹一閃而過,所有聲音都銷聲匿跡。
翠香死不瞑目,眼睛直勾勾盯着珠珠的方向,忽地一口血噴出來,再不能開口半字。
晏歸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場鬧劇中的幾個主人公。
他的親娘,聖人的親女,還有這一堆丫鬟婆子們。
他半阖着眼,将小善抱起。
“今日事,從這裏終。”他這樣說。
那支淺綠翠影的絨花簪子,被晏歸輕輕拾起,放進他端莊美麗的母親手中。
“請母親回屋安置吧。”
小善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心口痛的厲害。
就算是在夢中,她也知道,她大概是要死了。
四肢百骸傳來無盡冷意,意識渙散,有人叫她:“小善,小善。”
是誰呢
“小善,你不要睡。”
她聽出來了,是花奴,是她的......夫君。
她想告訴花奴,她大概是不能陪他了,她好疼,讓她幹脆地死都比這樣活着要好。
她聽見夜叩宮門聲。
聽見一聲接一聲;
“晏将軍夜闖禁庭!”
“晏将軍夜闖禁庭!!”
“晏将軍夜闖禁庭!!!”
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高。
但是抱着小善的人,走的這樣穩。
她聽見他跪于禦龍殿前,三叩九拜,直呼聖人。
聖人不見他,他就長跪不起。
她聽見禦前大太監高呵:“晏歸禦前失儀,明日自去刑部領仗責八十!”
聖人降旨,豈敢不領。
那夜好冷,冷的小善四肢百骸都疼。
她想
花奴呢
花奴疼不疼。
花奴大抵也是疼的吧。
杖棍打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
他不肯走,他還是不肯走。
他今日為了一個女子,以下犯上。
他求得是什麽呢。
濃稠血液染紅了宮磚,他不反抗,他只是高呼:“請聖人救臣內子一命!”
“請聖人救臣內子一命!”
“請姨丈,救兒內子一命!!”
許是看他可憐,又許是大胥不能失去晏歸,聖人到底還是将他放了進去。
他求的不是聖人,他是要聖人的半條命。
他跪在地上,半點世家子弟的氣概都沒有。
他脅迫聖人,聲音艱澀,一字一句:“姨丈若不救,兒便随她去。”
聖人忽地口中噴出一口血來,指着他,目光如炬:“瘋了,你是瘋魔了。”
晏歸只叩不語。
後來呢
後來
那個料峭冷淡的身影在記憶中湮沒消散,再也看不見。
小善一下睜開眼。
淚流滿面。
她側目
那個慈航普度,淡漠美麗的佛子忽地一口血噴出來。
不知何時,他的左手一道深可見骨的割痕,一端用細繩緊緊勒着,而另一端——
正系在她的腕上。
縱是小善是個傻的,也能看出,摒塵是在用他的血肉,治她的病,救她的命。
她感到怕。
她不知道事情怎會這樣。
那催命符一樣的繩索輕輕嗡動,一滴接一滴的鮮血被渡進她的身體裏。
摒塵的臉色蒼白,長長睫毛下,眼下淺淺烏青。
她甚至不知道,這樣為她渡血,是第幾次。
她聲音艱澀,含着畏怯和驚懼,伸手要将那懸着二人性命的繩索扯斷。
“不要!我不要!”
她反抗的異常激烈。
摒塵忽然想起。
那日
懷安寺來客。
寺人們攔不住他。
他背着懷裏的少女,走過三千山梯,跪到了他面前。
他手中的真龍玉佩,早已沾了血,他的,或是她的,早已分不清了。
而那跪着的人,目光如炬,偏執淩厲,他要他賭咒,發誓永不告訴她是如何被救治下來的。
若有違背,天道不容。
而當今日
摒塵才知道原因。
不願。
是了,她不願意用旁人的血肉換自己的茍活。
晏歸是知道她的性子,若她知道,必然是不肯的。
他忽然感到一絲無措。
繼而,他扶住她的肩,只是為了叫她不要亂動。
但手下的身軀如此纖弱,好像掐死她比碾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些。
從指尖蔓延的陌生感觸傳遍全身,這個泰山壓頂仍面不改色的佛子,第一次慌了神。
不論他願是不願,助人渡那萬世之苦本就是他職責所在。他不禁疑惑,疑惑她的心腸,怎麽軟的和一團水一樣。
于是銜她的手,輕輕撂在自己那深可見骨的傷處,仿佛安慰,又好像疑惑道:“傷處在我,你哭什麽。”
縱是不肯以命換命,傷處在我,你又哭什麽。
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裏,倒影着佛子慈悲美麗的臉龐。
小善是知道晏歸的脾性。
她垂低低的睫,不肯讓自己狼狽的模樣被摒塵看到。
她問:“是他脅迫你的麽?”
*
上京,禁庭。
晏歸除服摘帽,一身素衣,于禦龍殿前長跪不起。
端肅二王禦前侍奉,至今未出。
太醫進進出出,皆是焦頭爛額。
聖人禦體每況愈下,晏歸禦前失儀,更是将聖人氣的個半死不活,更重幾分。
淑瓊二妃于殿內侍疾,一個捧着心窩泫然欲泣,另一個立于外殿作壁上觀。
淑妃:“如何?”
太醫院院判拱手作揖,面上表情并不大好,搖搖頭,道:“請娘娘外殿一敘。”
行至外殿,院判極目遠望,看着烈日下孤身跪于殿外的晏歸,情緒又複雜幾分,嘆息一聲,道:“聖人怒火攻心,唯恐、唯恐......”他咽了口唾沫,撩袍跪下。
“娘娘恕罪。”于是不敢再說。
淑妃輕輕嘆了口氣,剛要開口,卻聽一聲蔑笑,随即便見瑤姬起身,不疾不徐越過淑妃,往殿外去。
一聲疊一聲的娘娘息怒,簇擁着瑤姬行至晏歸跟前。
他伏拜:“瓊妃娘娘金安。”
還沒等她發作,從內殿中疾出一道身影,再看,是肅王攬。
他道:“兒子請母妃安。”是來攔駕。
瑤姬的視線終于從晏歸轉移到蕭攬身上。
她略略擡眸,視線冰冷:“你來做什麽?”
她一向不待見這個兒子,是阖宮上下都知道的事實。即是如此,蕭攬便不經常出現在瑤姬面前,唯恐哪句話說錯,又觸怒她。
他斟酌開口:“兒子有事,要同母妃商議。”
瑤姬扯了扯唇角,掠過晏歸,見他那張生的與安陽侯十分相似的臉,表情複雜了一瞬,随即又恢複平靜。
誰都沒想到
“啪——”她掌風淩厲,護甲剮過晏歸的臉,留下幾道血痕。
“母妃——”蕭攬剛一開口,便被身後瑤姬身邊的嬷嬷扯了扯。嬷嬷沖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唯恐惹了瓊妃不快,更是麻煩事。
蕭攬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方後退半步。
只道:“母妃息怒。”
瑤姬微眯着眼,淡淡開口:“晏歸以下犯上,禦前沖撞,你可知罪?”
晏歸道:“臣下知罪。”
她話還未說完,太監便一路小跑過來報信:“娘娘,娘娘、聖人醒了。”
半個時辰過後,禦史殿外宣讀诏書。
晏歸一臉平靜地謝主隆恩。
誰都未曾想到,聖人跟前的寵臣,淑妃娘娘的內侄,平定蠻夷顯赫一時的晏歸晏小将軍,就這麽被輕而易舉地褫奪了恩寵爵封,貶到常州廢為庶人。
晏歸有罪,卻罪不至死。
一衆朝臣,看熱鬧的也有,落井下石的也有,真心為他感到哀婉嘆息的也有,最後左不過晏歸的一聲謝主隆恩,高呼萬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右相一脈的朝臣,連個聲兒都沒吭。
右相本人,更是垂着眼老神在在,裝作無事發生。
朝堂風雲詭谲,那些矚意端王繼位的,霎時牆頭草一樣左右搖晃,再次洗牌。
聖人念安陽侯從龍有功,罪不及親眷九族,诏書至安陽侯府時,衆人又是謝主隆恩,高呼萬歲。
唯有珠珠一臉凄婉,急切要入宮面聖。
點秋勸住她:“我的小祖宗,現在是什麽時候,聖人已下了诏,又怎能改口反悔。”
她道:“咱們現在亦自身難保,若是聖人得知您已私自返京,咱們不是正正往槍口上撞麽。”
珠珠于是只好作罷。
倒是侯夫人,哭天搶地,聞言作的什麽孽,又是要入宮面聖,又是要遞牌子見淑妃娘娘。
宮門處的小太監依舊和善,只是皮笑肉不笑,道:“淑妃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不便見客,您請回吧。”自是無功而返。
聖人的身子每況愈下,不過強撐着,亦能看出油盡燈枯之勢。
淑妃穩着步伐行走在宮道上,身邊小太監俊朗面熟,若是見過的人在這裏,一眼便能認出這是右相身邊的近侍——朗月。
淑妃目光深沉,意有所指:“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不怪她心驚膽戰。
在這個當口,聖人忽然貶斥了晏歸,就相當于斷了自己的左膀右臂,朝臣人人自危,淑妃尤甚。
會不會皇帝已經發現她在藥中做的手腳。
她緊了緊腦中那根弦,指甲陷進肉裏。
朗月垂眸輕聲:“大人說了,請娘娘切莫輕舉妄動,一切另行商議。”
淑妃嘆了口氣:“本宮心裏不安。”
朗月道;“聖人多疑,一向忌憚外戚,大人已是位極人臣,若再讓晏小将軍握了軍權,唯恐他心生不安,夜長夢多。”
淑妃苦心籌謀這麽多年,必然不能将快要到手的鴨子拱手想讓。
她想起今日在禦龍殿,瑤姬看她的眼神。
她心中一觸,有些感懷:“你說,本宮當年是不是真真做錯了。”
她想起那些年,瑤姬也曾真心待她。聖人龍潛在淵時,她并不是最得寵的那個妃子,又未曾誕育皇嗣,少不了被奴才苛責磋磨,是瑤姬襄助她于危難。
這麽多年以來,她日日活在被報複籠罩的陰影之下,瑤姬比當年更心狠,也更恨她。
瑤姬今日在禦龍殿給晏歸的那一巴掌,又何曾不是打在她的臉上。
朗月此時道:“娘娘,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淑妃心情複雜,稍稍有些顫的手被朗月輕輕握住:“娘娘何曾不是為了殿下。”
是了,為了她的兒子能夠榮登大寶,她這些年,已經做了太多太多。
此刻想要回頭,已經太晚了。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吩咐下去,讓他們準備起來吧。”
過往之事不可追憶,再言其他也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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