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出降

出降

聖人要來，宮人在淑妃的眼神授意下将珠珠帶往偏殿，珠珠卻在聽聞小太監說聖人臉色不好時一下頓住腳步。

她眼神告誡一旁将她帶走的宮人，自己躲進了內殿的帷簾之後。

她倒要聽聽，父皇要跟母後說什麽事情。

淑妃殿前接駕，聖人卻徑自越過她往殿內走去，淑妃頓了頓，随即也跟着進去。

淑妃：“臣妾請聖人安。”

皇帝略一擺手，淑妃便起身到他身側，神情柔婉，目含關切：“聖人今日用藥了嗎？您身子不好，藥是切不能斷的。”

她的試探落在皇帝眼裏，就被不鹹不淡地一聲“嗯”打回去。

聖人拾起淑妃未曾謄寫完的經書，仔細端詳起來，一旁的宮人有眼力見地：“娘娘關切常州災情，常說自己後宅婦人不能為聖人分憂，便日夜抄誦經書，為百姓祈福。”

這張皮囊下是什麽妖魔鬼怪暫且不提，淑妃日日抄誦佛經倒是宮裏人人皆知的事情。

淑妃稍稍蹙眉，帶着點嗔怪之意訓斥那開口的宮人：“多嘴，什麽事情也值得在聖人面前提起。”

話罷，又緩緩福身，蹙眉憂慮：“臣妾唯恐不能為聖人解憂，也不願使聖人煩心，這些小事實在不足以在聖人面前提及。”

皇帝擡眸，看向淑妃。

淑妃雖入宮多年，又生育過兩個孩子，可這些年因保養得宜，雖有些細紋，卻更顯得溫柔沉靜，看上去怕是連刀都不知道怎麽拿。

這樣一個人，讓人很難相信竟會懷揣如此狼子野心，能夠做出毒害皇帝這樣的事。

不管如何，聽到她說的這些話，皇帝臉上的表情終于有所緩和。

Advertisement

他招招手，淑妃上前，雙手便被一雙寬厚大掌握住：“這些年你操持後宮，淑德賢良，不枉賜下的封號，朕也準備找個機會，是該晉一晉你的位份了。”

先皇後大行過後，中宮空置已久，前朝也曾上書國不可一日無後，盼聖人早日确立皇後人選。

這些年淑妃謹言慎行，寬以待下，後宮衆人人人稱贊，是當之無愧的國母人選，但聖人遲遲不松口，朝臣也便無法。

聞言，淑妃臉上面露惶恐之色，快快道：“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皇帝打斷，那投來的目光中意味深長，皇帝語氣淡淡，看不出什麽情緒來：“咱們的孩子大了，也該擇一擇額驸了。”

皇帝說：“孩子終究是成人才能懂事些，不知淑妃心裏可有人選了？”

淑妃一下頓住。

帷簾後偷聽的珠珠也捏了把汗。

半刻，望向皇帝投來滿含深意的目光，淑妃靜了會兒，才說：“臣妾并無人選。”

珠珠一下捏緊了帷簾。

皇帝此時開口：“朕心中卻有。”

淑妃一下擡眼，珠珠亦豎起耳朵來聽。

皇帝：“禦史臺監察禦史宋靜之子宋文遠，朕看着就不錯。”

淑妃只是不語。

禦史臺，那是個和兵權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地方，檢察禦史宋靜淑妃也有所耳聞，其家教規嚴，為人清正廉潔，是個不畏權勢，剛正不阿的人，這樣的家風教導出的孩子也不錯，那宋文遠聰慧懿秀，如今當值于中書省，時任中書侍郎，常伴于聖人身側。

只是淑妃沒想到，偷聽的珠珠也沒想到父皇會給她擇一個這樣的額驸。

雖說歷來額驸不論出身，可這小小的中書侍郎，配一個出身高貴的聖人獨女，卻也實在難說的過去。

皇帝問淑妃的意思，還沒等她開口，珠珠便從簾後怒氣沖沖走來，她眼眶通紅，大聲道：“父皇怎能如此，明明知道我中意弄玉哥哥，卻要兒臣嫁給一個碌碌無名的小小侍郎！”

皇帝看向本應在寺院清修的珠珠，眼中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珠珠啜泣：“父皇不疼愛我，也不要找什麽中書侍郎來腌臢兒臣，兒臣去死便是！”說罷，她就要一頭撞向那中殿的梁柱上。

身側宮人一并快些将她攔下。

珠珠不依不饒，口中直呼誰都不要攔我，讓我去死！

宮人們哪裏能夠聽從她的話，殿內頓時亂作一團，案前的皇帝卻不為所動。

他拂了拂袖，斥道：“都放開她，朕看着她死不死。”

聞言，宮人們面帶猶豫，松開了攔住珠珠的手。

剛才還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珠珠頓時愣住，她抱着柱子的手松開，也不說去撞柱子死了，讪讪立在一旁，只顧着哭：“父皇怎能如此對兒臣，兒臣是您親生的女兒啊！”

她哭的抽抽，還不忘拿眼睛去觑皇帝：“兒臣今日立誓，兒臣是非弄玉哥哥不嫁的！”

“那好。”誰料皇帝竟十分痛快地點頭應了下來：“朕這就将晏歸貶為庶人，你若是願意嫁他，朕也不攔，一并将你剝去公主服制，廣而宣之，自此之後，你也不再是朕的女兒，你若願與晏歸同去，也便再跟朕沒什麽關系！”

珠珠一愣。

方才還哭天搶地的人頓時呆住。

就連淑妃也驚住。

她瞬間反應過來，扯着珠珠一塊跪下，“珠珠還是個孩子，心直口快，失言于禦前，還請聖人不要跟她計較。”

她頭上只一根素釵，磕頭時掉落在地，滿頭青絲便落于背後，擡眸時楚楚情态，可憐動人：“還望聖人垂憐。”

珠珠不明白，舅舅在前朝聲勢浩大，為何母妃卻唯唯諾諾，絲毫不敢違抗父皇，她心中委屈，卻只能跟着淑妃一并磕頭，“是兒臣的錯，兒臣惹父皇生氣了。”她話中有不解，又帶着哭腔，雖說淑妃在其中攪局，可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皇帝心中不忍被牽動，他默了一瞬，才道：“公主擇婿，身份不必太高，日後朕為你在宮外開設公主府，你想如何便如何，朕在一天，你便一天是這受萬民供養的公主。”

他真切的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女兒牽扯進這場風波中來，淑妃的心思他明白，要為珠珠擇婿的人選也必然是可供其用的棋子，皇帝卻只想女兒能夠平平安安，幸福快樂的度過這後半生。

他今日之決策，全然出于拳拳愛子之心，可是珠珠卻并不能懂。

私下。淑妃偷偷扯了扯珠珠的袖子，便帶着珠珠一并磕頭：“珠珠無異，一切全憑聖人決策。”

珠珠心中哽着口氣，但當下卻也無其他辦法，只能隐忍磕頭：“兒臣願嫁。”

皇帝聖駕走後，珠珠抱着淑妃的腿痛哭一氣。

珠珠：“母妃，母妃你說父皇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厭棄了我，才要将我嫁給一個寂寂無聞的小小侍郎。”

她扯着袖子擦淚：“前朝今朝，哪裏有公主下嫁這樣的事，再不濟也是當朝狀元探花郎，母妃你怎麽能一口應下來，珠珠不嫁，珠珠不想嫁！”

“閉嘴！”淑妃呵斥。

她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煩躁和兇狠，那是不被允許出現在賢良淑德的淑妃臉上的表情。

為的這樣的變化，珠珠都被驚住了。

半刻

反應過來的淑妃又恢複平靜，有眼力見的大宮女驅散宮人們，她關上殿門，便只剩下淑妃和珠珠母女二人。

淑妃順了順珠珠的後背，将她攬入懷中：“母妃不是故意要斥責你的。”

珠珠委屈的抽泣。

淑妃在她耳邊輕聲：“母妃怎麽會讓你嫁給一介庸民，母妃心中自然是有打算的。”

珠珠聞言，疑問道：“既然如此，為何母妃還要應允父皇？”

淑妃道：“如今你父皇正在氣頭，常州災情本就讓你父皇心中郁結，你若是在這個時候撞槍口，未免惹你父皇厭棄。”

珠珠聞言點了點頭，又一臉無措地問：“那依母妃的意思……？”

淑妃沉寂良久，才緩緩開口：“本宮的寶貝女兒，自然要嫁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她意味深長地湊在珠珠身邊耳語。

珠珠聞言震驚一瞬，有有些猶疑：“這樣……這樣能行嗎，若是父皇察覺，豈不是會引來雷霆之怒。”

那宋文遠也算父皇眼前的紅人，若是突然暴斃，又在賜婚的這個當口，未免會引起父皇生疑。

珠珠怯怯：“若父皇察覺，知道這件事是我們做的……”

淑妃深色淡淡，打斷她的話：“不會的。”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那雙美目中流露出的情緒讓人參望不透：“屆時你父皇也無暇顧及一個小小的臣子之死了。”

珠珠關心的卻不是這些。

她瞧着淑妃的神色有所緩和，才試探提及：“兒臣心儀弄玉哥哥，他自小在您膝下長大，您待他如待親子，若兒臣能與弄玉哥哥結為連理，您也盡可放心了。”她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免就是想讓母妃給她和晏歸賜婚，淑妃又怎會不明白。

只是當下時局動蕩，聖人又厭棄了晏歸，在此時實在是不好向聖人提及将晏歸遣調回京的事情。

先前她亦明裏暗裏提及過立儲之事，當時晏歸态度模棱兩可，她心中亦有些氣惱。

如今聖人将其發配常州，也不算壞事，經過從天上掉到地下，這孩子才能學會服軟，認清誰才是可以依靠的對象，屆時再将其調回京都，安陽侯也好，晏歸也罷，才能明白他們是一根繩上拴着的螞蚱。

至于晏歸，當然是為她所用，為她，也為未來的大胥皇帝蕭祯，盡忠盡力，死而後已。

思及此處，她緩緩笑了，寬慰不安的女兒：“母妃當然會讓你和弄玉結為夫妻，你不要急，如今只是時機不到，等你舅舅将一切安頓好，母妃自然會為你和弄玉賜婚。”

珠珠臉上頓時露出輕松神态。

她并不知道，這宮裏，馬上就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