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鑰匙

鑰匙

依稀夢中

有道朦胧人影，看不清人臉，只知身量高高大大的，小善站在他面前只不到下巴，他好像要擁住小善，又好像将她慢慢推遠。

小善的心變得苦苦的，她不知道為什麽，她想要問，夢卻在這時醒了。

她将自己的疑惑不解說給謝長思聽：“郎君，為什麽也也會苦苦的呢。”

山頂上的寺院和尚可以為她授業解惑，可歸于凡塵的謝長思卻不能。

他是個人，有血有肉，會嫉會妒。

只是看見小善那張不覺淚流的臉蛋卻又什麽氣都揮使不出來了，滿腔嫉色庸庸，妒氣沖沖都化作一腔江水，奔湧流去，揮散幹淨。

他長長地凝視着小善，凝視着這個鮮靈美麗的女孩子，他吞了黃連咽下肚，他什麽也不說，他什麽都不提。

他微微佝  偻着身子，低身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聲音輕柔到似細語呢喃：“莫哭，哭花了一張臉便不美了。”

小善像是缺失了本就為數不多的氣力，恹恹似貓，起先還是默默淌淚，後來眼皮一耷一耷，倒在男人懷裏睡去了。

謝長思靜靜抱着她，手指在她發中穿梭，仰頭卻在深思。

他嚴重後悔起來。

他不應該就這麽搶走小善，他應該斬草除根，将那個害她總掉眼淚的男人立地斬殺才是。

燭火涔涔，倒襯得他那張原本就潔淨美麗的臉多添了幾分詭谲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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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神佛

只似惡鬼。

*

同是深夜，晏歸卻在考慮江莺莺的話。

她先前一語落下，震驚四座。

江莺莺說：“丞相意圖謀反，靜安就是他的戰備儲存庫。”

這件事原也是江莺莺機緣巧合之下偷聽到的，當時正值夜深，私宅卻有貴客登門，那人一來張順态度便異常恭敬，江莺莺直覺此人身份不簡單，便縮身躲在屏風後偷聽。

狹小陰暗的屏風縫隙，江莺莺費力藏在裏面，誰都不會懷疑屏風後藏了個活人，她将眼睛探到縫隙處，見到那人蒙面蓋身，看不清模樣，言談中交給張順一把鑰匙：“您是丞相大人的內侄，也是大人最信得過的自己人，這把鑰匙交由你，大人也是信得過的。”

張順點頭哈腰，态度谄媚。

她看到張順将鑰匙藏了起來，藏在一個絕對私密的地方，江莺莺起先按兵不動，直到張順與秦享茍且，從赈災糧中牟獲的多半數糧草都運往了靜安庫房後，江莺莺才趁其不備将鑰匙偷走。

晏歸不知道她話中可信度有多少，亦或說的這些都只是為了讓晏歸相信，讓他前往靜安，順勢來個甕中捉鼈。

江莺莺那張堅韌哭泣的臉還近在眼前，她對晏歸俯身跪下，聲聲泣血：“若大人能将我弟弟的行蹤告知于我，妾身無以為報，只盼為大人做牛做馬，赴死亦甘之如饴。”

“大人、”門外有人低語。

“進來。”

親随捧着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走來，他說：“這是江莺莺讓我交給你的東西。”

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無甚特別，表皮漆層都掉了些。

親随：“江莺莺說，那庫房鑰匙就在這個盒子裏，只是她不知道其中關竅，并不能打開。”

親随又說：“江莺莺将盒子交給屬下的時候還問，”他頓了頓：“問何時能夠見到他弟弟？”

晏歸允諾她必會讓她姐弟二人相認，江莺莺即便沒有十足的把握，可除了向晏歸獻上衷心，卻再無他法了。

晏歸接過那盒子，端詳打量。

半刻，他帶着冷峭而不确定的嗓音慢聲：“這是...牽機盒？”

親随聽聞，面露疑惑。

這牽機盒是前朝工匠研造，晏歸少時寄養在宮中，曾在聖人書案上見過一個。

當時晏歸年紀尚小，不知厲害，看着東西蹊跷就拿來把玩，聖人見到時他已經将手指伸進了牽機盒裏的小孔洞中，還對大驚失色的聖人言論：“我摸到裏面有好多刺刺。”

聖人雖面上勉強維持冷靜，內心卻已做好舍棄晏歸的手指保他的命的想法。

牽機盒如此名，內設千種機關，若是不得解法便盜走牽機盒，在解盒的過程中即便不被內裏的千種機關絞斷手指，也會被裏面蘊藏的毒針刺破皮膚七步而亡。

可偏或這孩子天資聰穎，又或是僥幸命大，剛對聖人說了一句，“聖人姨丈，裏面有刺刺紮我的手。”一蹙眉的功夫，咔噠一聲竟将那關竅解開了。

聖人詫然

乾清殿宮人詫然。

只有晏歸，咯咯笑了下，拾起裏頭放着的溫潤田黃，便笑：“聖人姨丈，這是什麽東西？”

彼時他并不知那是何物，卻駭的滿殿宮人紛紛跪下，不敢擡頭。

他那姨丈面含深意，笑問他這東西好玩不好玩。

思緒回籠，多年之後晏歸竟又見一只牽機盒。

他摩挲着那牽機盒的溫潤木料，片刻後，毫不猶豫地将手指插.進那個盒子底部的孔洞。

這樣的幸事，未必會眷顧晏歸兩次，亦或這牽機盒本就是假的，只是魚餌罷了。

親随看的膽戰心驚，晏歸臉上卻無甚表情。

默了良久。

直至晏歸唇邊溢出一聲破碎悶哼，親随見他手掌青紫，頓時大驚失色：“大人！”

咔噠一聲。

那盒子應聲而開。

晏歸手指毫發無傷地退出來，親随才松了一大口氣，将目光凝聚在了那盒子裏放着的東西上——那是一把純銅的鑰匙。

江莺莺沒有騙他。

親随說：“大人，咱們下一步該如何，還是咱們先派人去靜安打探一下底細？”

晏歸道：“按兵不動。”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肅王病重，聖人群狼環伺，若現在動作，未免打草驚蛇。

親随退下，屋內只晏歸一人。

他面前擺放着一張京都布防圖，布防圖的另一邊，就是那把鑰匙。

黑夜沉寂，連月亮都被烏雲遮擋，桌案上的蠟燭已經燃燒過半，不時發出呲呲的燭芯爆裂聲。

沒有人知道聖人将晏歸貶斥常州的真正目的。

他身份本就矛盾敏感，母親是丞相齊雍的親妹妹，姨母又是宮中誕下皇子養育的淑妃娘娘，他毫無疑問的就應該戰隊淑妃誕下的端王蕭祯。

在立儲之争還沒有敲下最終定錘的時候，齊雍卻在靜安豢養私兵，囤積糧草，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宮裏的娘娘竟也迷了心智，或是認定齊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蕭祯的奪儲之争，或是覺得齊雍膝下無子，縱是一手遮天也無觊觎皇位之心，聖人裝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卻在私下不知試探淑妃幾何。

這個為他誕下過皇子公主的女人，心卻似蛇蠍狠毒，一邊蹿騰齊雍豢養私兵，一邊下慢毒以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病入膏肓，卻當他這個做皇帝的盲眼盲心，對她的所作所為絲毫不知。

如今竟還想讓自己膝下的公主嫁與晏歸，以得其手中兵權威信都為己所用。

珠珠絲毫不知淑妃內心想法，只覺母親也明白她對晏歸的一片癡情，日日求着淑妃同父皇提及賜婚一時。

宮內，淑妃處。

珠珠潛行回宮，期間一直躲在淑妃宮中并不外出。

晏歸被下放常州，那安陽侯府對珠珠而言就是再枯燥不過的地方，聖人要她入佛院修行的時間還沒過，珠珠就只好讓安陽侯夫人将自己先送入宮中母妃處，再求他法。

珠珠不知道第幾次纏着母妃勸勸父皇讓弄玉哥哥快些回京了。

“弄玉哥哥起小便養在宮中，做姨丈的又怎能對他沒有半點愛子之情，現在只是氣頭上，母妃也要多勸幾句，讓父皇早點消消氣把弄玉哥哥調回京都。”

淑妃并不接她的話，只一味謄寫經卷。她手邊放着一卷欲海慈航，另一邊是珠珠剛獻殷勤泡好的茶水并一疊百花糕。

珠珠攬住母妃的手臂撒嬌道：“母妃，我的好母妃，你別抄了。”

淑妃并不擡眼，吩咐宮人：“為公主找一卷清心經來，再置個案幾在本宮身側。”

珠珠驚叫：“母妃！你知道我最是讨厭這些繁雜的字眼了，還要我抄經。”

淑妃将筆撂下，看着那墨色在筆洗中氲開，淡淡道：“你身為一國公主，一行一動不可如此驚呼大叫，以免失了公主氣節。”

珠珠捂住耳朵：“這些話您還是說給爾雅聽吧，聽說他近來找不見人影，父皇問功課也答不上來幾何，惹得父皇動氣，叫太師賞了好幾個手板。”

淑妃擡眸，終于正眼看着珠珠，她不悲不喜，溫柔美貌的臉上無甚表情：“爾雅如此，本宮自會管教，倒是你，日後不可再大呼小叫，跋扈無端，母妃宮中暫且不提，若讓旁人揪出把柄，未免多生許多事端出來。”

說到這裏，珠珠便更生氣了，“母妃你總是如此好脾氣，多年來讓西宮那小賤人欺負成什麽樣了，若我再不強硬些，真當咱們宮裏沒人了不成？！”

說起西宮的瑤姬娘娘，殿內宮人們都自覺低下了頭，只修一個眼觀鼻口關心，裝假死人。

宮中誰不知道，這瑤姬娘娘喜怒無常，莫說平常在宮中見到她的儀駕都避之不及，這位可是連聖人的面子都絲毫不顧，每每将聖人擋在殿前，對自己親生的孩子更是不聞不問，如今肅王病重，未曾聽得她問過一句太醫，或是瑤姬太過無情，竟叫聖人也對自己的兒子不聞不問，與養在膝下的端王蕭祯比，就顯得冷淡異常了。

說曹操曹操便到。

珠珠話音剛落，門外小太監就匆匆進來通傳：“聖人禦駕已到殿門外，娘娘快些接駕吧。”

小太監面露難色，補充一句：“大太監說，說聖人臉色不好，還請娘娘萬事小心，不要惹怒聖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