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1】

期中考結束，下午的宿舍一片昏暗。天花板下懸着的風扇嘎吱響，四人間裏三張床落下床簾，只有最靠近陽臺的桌前，還亮着一盞暗黃的臺燈。

溫度太高，軟件耗能很大，唯一醒着的人只能靠在椅背上，握着電容筆，視線筆直盯着電腦屏幕。

彈出結束進程的框，他猶豫了下，正要準備繼續。

桌面手機震動，隔壁床傳來翻身聲響。陳縱劃開屏幕，眉間不由斂起。

——這次這個甲方老板真的很煩。

-【感覺還是修改前的版本更好】

-【還有圖上字的那一撇，能不能撇出江湖氣，豪放一點？】

陳縱深吸一口氣，直接把電腦上軟件關了。

“電腦又死機了？”舍友下來上廁所，瞥見屏幕上未響應的軟件，語氣中帶着一絲同情，“豈不是白忙一下午了，不如睡覺。“

“你以為人家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另一床傳出吐槽的聲音，這個點大家都陸續醒了。

陳縱：”剛才有吵到你們麽？“

“沒，什麽都沒聽到。我說那老師真夠狠的，都大學了還考什麽期中考試！拿我們當小白鼠試新軟件，一點操作空間都沒有，監考太嚴了。”

“這點你就別想和陳縱有共鳴了。”上廁所的人走出來，手上還挂着水珠，“上學年人家績點多高？以為我縱哥跟你們一樣混吃等死？”

“......”

椅子滋啦一聲響，人起來伸了個懶腰。

“餓了沒？“

舍友反應幾秒，接過，”難得願意跟我吃飯，換個衣服，等我會兒。“

6點30分，校內食堂三樓。

兩人坐在窗邊卡座，一人一個小火鍋燙着。

“心情不怎麽樣？”

陳縱喝了口水，回答，“煩。”

“你這次是遇到極品了，之前不是被你那工作室公開表揚情緒穩定的。”

“這次這個真的煩。”

鄧世捷挑了下眉，伸筷子夾起幾片牛肉丢到鍋裏。

身後，有兩個女生落座。

走近時，空氣中明顯多了一陣馨甜的香水味。過了會兒，其中一個人說：“晚上要不要去圖書館？”

“今晚不行，約了人得出去一趟。”

猶豫了會兒，先發話的女生問：“是......上次開了臺跑車停我們樓下那個人嗎？”

“對。”季榆聲回完手機消息，擡頭對上她的眼神，有些驚喜：“你記得他呀？那個人是這樣的，特別張揚，但人是個好人，改天可以一起去玩呀——”

“不了不了。”朋友回絕，聲音不由自主壓低了些，“我不喜歡去那些場合。”

季榆聲微抿了下唇，沉默幾秒，“也是，省得聽他們鬼叫一晚上擾了你的清淨。”

7點整，那臺張揚的跑車開到食堂門口。

送別朋友，她才翻了個白眼，徑直走下樓梯。

“不是，你一天到晚開車到我學校裏幹什麽？不是說了在外面等嗎？！”

“诶，陳——”剛下車的人顧不上回答她的問題，視線落至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個人影。

季榆聲皺眉，轉頭想看是誰。對方似乎沒有要和他多聊的意思，沒看清臉，只看到一個背影。

“朋友？”

“是。”

沒太在意，上車後打開手機相冊，反複查看下午收到的最新草圖，心不在焉嘟囔了句，“挺冷的。”

“冷？”開車的人沒理解到，伸手調了一下空調出風口。餘光見她今天的穿着，心道難怪，“下次裙子穿長點。”

“關你什麽事。”領地被侵犯，炸毛很明顯。

“......”

他無語，“也是你自己喊冷的。”

季榆聲：閉嘴。

聚會地點在厲嘉年的會所，今晚來的很齊，基本聚齊之前在國外沒機會回來的少爺公主們。各種八卦、調情蜜語、商業談判左耳進，右耳出。不少人想來和她說兩句，季榆聲嫌煩，只遠遠提個杯，拿着手機溜旁邊房間去。

屏幕上，約稿的設計師時隔五個小時終于回了信息。

-【原版基礎上要怎麽改，給具體一點的意見】

-【沒你想的這麽默契】

語氣快沖出屏幕，她啧了聲，心想她是花了錢的！拽什麽拽！

平複了會兒，原本微微皺着的小眉頭，忽然舒開。嘴角挑起一絲不懷好意的弧度，開始在屏幕上敲字。

-【我想要那種江湖一點的感覺，毛筆字筆畫末尾要分叉那種你懂吧？最好是剛中帶柔，柔中帶剛。充滿肅殺氣，又隐約流露出點生機。】

某設計師：......

-【我這邊可能沒辦法滿足你這樣的要求，要不這一單先撤了，我把錢退給你。】

季榆聲：【可是我喜歡你的字體，這樣吧，我再加一半的價錢。】

幾分鐘後，沉寂了幾分鐘的手機終于有了點動靜。

-【行，我再試試。】

-【/收款碼】

“果然錢是萬能的。”

“什麽萬能？”門推開，喝得半醉的厲嘉年已經站不住，進來她這兒避酒的。

一個季榆聲，一個厲嘉年。近年悠海市響當當的兩位富二代，小輩優不優秀不知道，但他們父輩做出的成績所有人有目共睹。

這會兒屋外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倆，各懷心思，結果他們湊一起進房間鎖上門，也不知是單純聊聊還是在做什麽。

看着搖搖晃晃走過來的人，季榆聲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趁人倒下來前趕緊一屁股挪到邊上，避開這人重重落下的軀體。

“沒良心啊你，我都喝醉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讓你女朋友扶，我不盡這義務。”

“見死不救還說風涼話，我可太傷心了。”

她懶得和酒鬼講話，低頭自己刷手機。新招的小助理把她需要的信息全部整理好，等之後找一個周末去實地考察。

這是季榆聲準備了一陣子的創業項目，萬事俱備，牟足了勁，結果現在卡在logo上，和他怎麽就這麽難溝通！！

隔壁鼾聲如雷，她看了眼，拎起包就走。

推門出去時，周圍許多視線打量過來，仿佛在猜測他們的關系。

季榆聲低低冷哼了聲，開口時語氣溫柔可人，“你們有人沒喝酒開了車來麽？我有點事要回學校。”

“我開了。”

“我也——”

幾人争相上前，她點點頭，只需要往外走。他們自己争出個勝負，最後問了問那人名字，記下車牌後上了車。

一路上，他沒有越界一直搭話，只問了在哪個門放她下去之類的。到達目的地後，季榆聲同意加了他的微信。

晚上11點，回到宿舍已經熄燈。

洗完澡敷着面膜坐在懸吊沙發上，等着名為“東從”的設計師給出稿子。

半個小時後，他截了一張圖，讓她看符不符合要求。

-【比前面那個好多了，但是這個底紋能不能再改改？】

她原本想要耍耍這人，不過時間緊，眼下只希望早點出成圖，已經沒有刻意為難。

對方公事公辦且逐漸冰冷的态度，讓這單加了錢的買賣再次變得十分不順利。

-【我加了錢的，今晚必須給我成圖】

作為甲方，還不能硬氣一回了！這麽想着，等面膜敷得差不多，她爬上床，打算随時“審核”這個東從的稿子。

等到十二點還沒有任何音訊，她甩過去一個問號。

-【等一下】

ipad放床頭，她已經困得直閉眼。手機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明早還要上早八，臺燈一熄，終于是十分沒骨氣地睡了過去。

然而，這一晚的“博弈”并沒有就此結束。

淩晨三點半，手機打進來一通語音電話，吓得她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點了接通，湊到耳邊時十分郁悶地“嗯？”了一聲。

對面安靜兩秒，聽筒裏傳出風聲和雨聲。宿舍外也在下雨，風刮的窗戶嘎吱嘎吱響。

“交稿。”冰冷吐出兩個字，他就把電話挂了。

季榆聲迷迷糊糊才懶得繼續看，手機滑到枕頭底下，眼睛一閉睡到第二天。

...

“你昨晚幹什麽去了，黑眼圈這麽重！”到課室時，舍友正準備喝口牛奶，偏頭被這小熊貓吓一跳，“你的貴婦眼霜白抹了。”

季榆聲頭埋在胳膊上，郁悶委屈得直跺腳，“都怪那個人！大半夜打什麽電話啊——”

“你快眯一會兒吧，這節課老師很喜歡點名上臺彙報。”

“什麽課啊？”她聲音悶悶的，興致缺缺。

“創業基礎。”

看錯課表了，平常這種水課她才懶得來。而且她現在已經跳過創業的理論階段，進入實施環節，這課對她來說很沒必要。

臨近打鈴，後排陸陸續續沖進來好些腳步匆忙的人。以為搶占後排的男生們正準備開一把游戲，就被講臺上調好課件的老師叫到第一排去坐。

“坐這麽後，你們看得清嗎？”他說的溫溫柔柔，其實內裏大有乾坤。

“......”

季榆聲坐第二排，正趴着不管不顧的補覺。耳邊是老師時不時爆麥的聲音，還有幾只蚊子不依不饒地繞着她飛。

一陣詭異的安靜後，教室裏傳來些許躁動。來自瞌睡王者的直覺，她立刻睜開眼坐直身子，果然就和一步之遙的老師四目相對。

“這位同學，要不你來講講。”

“講什麽？”她下意識求助旁邊舍友。

“創業方案。”她低低提醒，季榆聲哦了一聲，在筆袋裏翻出個挂着香水小樣吊墜的u盤，走上講臺。

人是實打實的剛睡醒，底下老師還在鋪墊，填補她打開ppt的時間。

當中式風格的ppt首頁放大，出現在大教室的四塊屏幕上時，坐在第一排的人眉毛輕擡，視線緩緩從屏幕挪到旁邊那張壓出睡痕的臉。

——峋月跡。

就這三個字，昨晚他寫到淩晨三點半。

正當他思索不會這麽巧的時候，臺上的人已經開始演講。

沒錯，是演講。比起其他上臺同學的局促不安，她自信坦然，像在開成功人士經驗交流會，大方地介紹她的品牌和創始歷程——盡管現在也的确剛剛開始。

“......”

“這個創業思路源于我自己的愛好，我喜歡中華傳統文化，尤其對服裝、首飾這一類感興趣。峋月跡，就是這樣一個存在，為和我有一樣興趣的人們創造一個交流的空間，大家一起回歸傳統文化，發掘這其中的精髓和未被發現的閃光點。”

陳縱從口袋摸出手機，點開一堆甲方置頂下被埋沒的對話框。往上翻，看到對方侃侃而談的設計理念。

真巧啊，和臺上ppt的內容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