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作之合(下)
天作之合(下)
漆木山好酒,平日卻不能多飲,難得兩人回山,岑婆看在小輩在家的份上松了口,可不得趁此機會多嘗嘗。
“好酒!”漆木山小酌一口,而後道:“他非說床太小要和你一起睡,這不大清早的砍了樹琢磨着做床呢。”
李蓮花“啊”了一聲,面色尴尬卻不着痕跡地在李相夷腰間掐了一把,無奈某人常年習武,日日不綴,腰腹無一絲贅肉,掐的他手疼又不得勁。
床最終還是被李相夷做好了,花了三天時間。李蓮花也自然而然地又回了屬于自己的房間居住。
原來的那張也沒扔進倉庫積灰,而是移到窗下安了小幾,供喝茶品酒下棋寫字用。
時間似指間的流沙,又似夜空劃過的流星,一晃眼就不見了。
不知不覺,李蓮花同李相夷在雲隐山住了快兩個月。
兩月來,二人同進同出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岑婆看在眼裏,心裏也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那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冬日。
雪意涔涔,絮絮如楊花。
李相夷閑來無事非要拉着李蓮花下棋。
兩人都是臭棋簍子,不然也不能袖月樓連輸三十六局。
不過李蓮花是和趙清寧對弈愈挫愈勇差點和她打成平局的臭棋簍子,自是更勝一籌。
“李門主,誠信啊誠信。”他一把抓住李相夷想要偷換棋子不安分的手,盈盈波光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都換了快十顆子了,再換就不禮貌了。”
但凡李相夷做的隐晦點,他都不會直接點明。誰知這一次他裝都不裝,直接伸手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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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見換棋子無望,嘆了口氣悶悶不樂道:“你何時棋藝這麽好了?”
李蓮花勾出一抹神秘的笑:“你需要一個好棋友。”
李相夷正欲開口詢問棋友是誰,木門兩聲輕響打斷了他的話。
李蓮花越過李相夷寬闊的肩膀擡眼望去。
李相夷将棋子扔進黑漆描金花卉紋棋罐裏,興致索然地回頭。
只見岑婆立在敞開的木門前,一動不動。
李相夷歪了歪頭:“師娘?有事嗎?”
岑婆呼吸輪轉了幾回,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相夷,你和我出來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李蓮花貌似察覺到情況不對,忙拽了拽從小榻上起身的李相夷的衣袖。
李相夷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表示沒事。
岑婆看着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眼神裏的沉重與隐憂又多了幾分。
“師娘?有什麽事不能當着蓮花的面說?”李相夷偏頭看向屋裏移開棋盤棋子從旁邊書架裏翻了本書看的李蓮花,神色溫柔。
岑婆擔憂地望了望窗下一手抵住太陽穴一手看書的人,道:“相夷,你十八歲的時候回了雲隐山一趟,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們你有了個心上人,當時我和你師父高興的不得了,本想準備聘禮,卻被你攔下,這一攔就是這麽些年。你老實告訴我,那人是不是蓮花?”
“是。”李相夷低垂眉目,思緒被岑婆這番話牽扯回了五年前。
自從五年前春時梅林驚鴻一瞥,李相夷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心意與情思。
他将主院一角種滿了玉羽臨霞,為了碧茶之毒的解藥召集了天下名醫許出了無數承諾,為了萬分之一的可能足跡遍布九州三十六郡四河十二江。
七夕佳節,星河迢迢,淡月映窗。
他從栖州處理完朝月派與風陵劍派的門派糾紛回四顧門,迎着滿城熠熠燈光風塵仆仆地踏上了小青峰。
一明一暗,界線分明。
身後是火樹銀花燈火璀璨眷侶相會,眼前是孤寂昏沉人影寥落燈火闌珊。
他轉頭眺望山下人間,耳畔是風聲、水聲、煙火聲、嬉鬧聲,腦海裏是路過城中常去的那家糖鋪時店主提起要向誰家姑娘提親的話語。
他想,他是時候回雲隐山了。
回雲隐山,向師傅師娘禀明。
他已有心上人。
七月的雲隐山,碧綠如玉,林木蔥蔥郁郁,蒼翠欲滴,如綿延無盡的綠色汪洋,暖風一吹,林浪翻滾波波粼粼。
彼時漆木山與岑婆得知自家小徒弟有了心上人,眉開眼笑,真心實意地為他高興。
漆木山滔滔不絕說了一大串:“你小子行啊,這就找到心上人了!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性格樣貌如何?”
提及李蓮花,李相夷的眉眼溫和至極。
“他與我同姓,叫蓮花,取自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是頂頂溫柔的人物......”
岑婆一聽,忙道:“可以啊,怎麽也不帶回來讓我和你師父瞧瞧,給你掌掌眼。”
李相夷眼神倏地落寞下來:“他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日後有機會,我一定帶他來見您。”
由于漆木山岑婆沒想過自家小徒弟會心儀男子,李蓮花這名兒一聽又是女子,是以岑婆在五年後初見李蓮花,并沒有将他往李相夷心上人的猜測上靠,直至兩月裏兩人委實過于親密,超過了尋常的界限,她才猛地想起五年前李相夷曾上雲隐山提到心上人的事。
岑婆再度确認了一遍:“那人真是蓮花?這輩子就認定是他了?”
李相夷颔首承認:“是。”
岑婆震驚。
只是震驚過後又覺得兩人在一起這件事也不是不能接受,且詭異又離譜的合理。
蓋因她着實想不出什麽樣的人才能網住自家小徒弟躁動不安的心。
蓮花一來,光是站在她面前,她就覺得兩人實在是天作之合,般配極了。
雖然他們本就是同一人。
可天下第一配天下第一,難道不是一樁美事?
“既然決定了,那就要好好待蓮花。不然你看我打不打你。”岑婆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師父師娘也不奢求你們做出什麽大成就,只希望你們能平平安安。”
李相夷“哎呀”一聲撒嬌道:“師娘,有了蓮花,你都不疼我了。”
岑婆冷笑:“我要是不疼你,知道你心上人是蓮花的那一刻我不把你打得哭天搶地都是好的!還我不疼你!”
“師娘師娘,我知道師娘最疼我們,定是舍不得?”李相夷嬉笑着讓岑婆消氣,而後端正面色,莊重無比,“師娘你放心,我和蓮花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他的手,我要與他白頭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岑婆凝神望着李相夷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堅定,像極了風霜中屹立不倒的千峰萬仞的巍峨高山:“記住今日你說的話,若日後有違,我與你師父,定不輕饒。”
“請師父師娘放心。”
“回吧,那局棋還等着你下完。”
“哦對了。”岑婆叫住李相夷,“你十八歲那年,中秋之夜紅綢舞劍,也是為了蓮花?”
“是。”
庚子年八月十四夜,李相夷入夢。
彼時夢中的李蓮花不知何故郁郁寡歡,李相夷看着簡直心疼不已,但他觸碰不了他,他無法為他排憂解難。
夢醒後,他去了隔壁清源山普渡寺找無了和尚,問如何才能跨越時空的壁壘,使無法相見之人得以相見。
默默誦經的無了和尚敲着木魚的手一頓,掀了掀眼皮,了然道:“月圓之夜,向來最為神異。”
因着無了和尚虛無缥缈的一句話,八月十五中秋月圓,李相夷為哄李蓮花開心,在少師劍柄上系了丈許紅綢,于江山笑屋頂上練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劍。
神奇的是,無了和尚說的貌似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見到了李蓮花。
在揚州城中,在中秋夜裏。
燈火璨璨的長街上,人影轉瞬不見。
婆娑步飛掠而出,他找遍了整個揚州城,最後在護城河畔找到了他。
見他似乎想放河燈,他将随手撈來的荷花樣式的燈盞遞給了他,又送了他魚戲蓮葉間花燈讓他照明回程。
那是他第二次見李蓮花。
第三次再見,就是五年後了,玉城重逢,是真正意義上二者的初見。
李蓮花在窗下看書。
素手纖纖,柔若無骨,皓頸修長,光滑白皙。
李相夷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出聲呼喚道:“蓮花。”
李蓮花側過身子看他,頗有些惴惴不安:“師娘知道了?”
“嗯。”李相夷颔首,見他擔憂,複寬慰道:“師娘沒有打我罵我,也沒有怪你。你放心,你這麽好,他們不舍得罵你的。”
“師娘和你說什麽了?”
“當然是讓我好好對你。還有,師娘問起了紅綢舞劍。”
“不過是年少時輕狂往事罷了,師娘問這個作甚?”
“可是小花,這個世界,我紅綢舞劍為的是你。你呢?你是為誰?”李相夷只要一想起那個世界李蓮花是為了喬婉娩舞劍就心緒難平,心酸不已,難受得很。
李蓮花尴尬:“這不是還沒遇見你嘛。”
“別生氣了。”李蓮花晃了晃他的衣袖。
“相夷。”李蓮花撒嬌似的哀求。
見他不為所動,一定要讓李蓮花拿出誠意來的舉動,李蓮花只好讨饒地親了親他的側臉。
“你以後只許舞給我一人看。”
“阿姐也不允許?師父師娘也不許?”
“不許。趙姐姐也不可以。”
李蓮花噗嗤笑了,他終究還是應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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