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冰（中）

天冰（中）

李蓮花指尖輕點桌案，沉寂了一會兒，腦中思緒萬千，半晌才道：“去。”

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多數圍繞小青峰所建，少數在揚州以外的地界。

可巧的是，關押四象青尊與其妻兩儀仙子的天下第六牢，正位于青竹山中。

那青竹山地處帝都金陵，風景甚佳，山頂曾有梅林與梅苑，為東方青冢所有。

李蓮花世界裏的梅苑被付之一炬，李相夷世界裏的梅苑……

也差不多。

好歹另一個世界還留了一角呢。

目光觸及到青竹山光禿禿的山頂後，昔日東方青冢火冒三丈上蹿下跳的場景莫名浮現在腦海，李相夷又是努嘴又摸鼻子，語氣有些不滿：“這東方青冢也忒小氣，不就是折了他十七支異種紅梅嗎？我還是正大光明以游龍踏雪挑敗他的，犯得着把梅苑都燒了嘛。”

害得他想和心上人故地重游都沒機會。

李蓮花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終于忍無可忍擡手給了他一個爆栗：“異種紅梅本就培育不易，你……”

說出口覺得不對，遂改口道：“我們還折了人家十七枝，東方青冢愛梅成癡，沒當場被氣死都是他涵養好。”

他還是“李相夷”的時候不在意此事，成為李蓮花後曾經為此惋惜過，後來倒是懂了幾分東方青冢的想法——估計是只要看見梅花就能想起“李相夷”折梅而去的嚣張行徑，眼不見心不煩，梅苑不燒留着堵心嗎？

“他那異種紅梅若有揚州慢輔助，估計早都不知一株了。”李相夷撫上被敲打的額頭揉了揉。

“你當初折玉羽臨霞回四顧門栽種的時候，怎麽不想着把別角晚水也種下？”

李相夷大為震驚：“蓮花，那十七枝別角晚水被我贈與了門中十七位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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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趣道：“難不成你想讓我再折一枝啊？”

李蓮花否認，難得被李相夷的話堵的啞口無言。

李相夷見狀哈哈笑出聲，他也是難得在口角紛争上贏過李蓮花。

東方青冢搬離後，青竹山無人打理，雜草叢生，二人走了沒多久，衣角已被晨露潤濕成深色。

第六牢設在青竹山後山竹林，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達。二人不緊不慢如同踏青一般慢悠悠地在密道穿行，快到盡頭時，才見不是很明晰的燭火掩映下，有人坐在輪椅上，仿佛是在等待什麽。

“琵公子。”

被喚做“琵公子”的人聞聲轉動輪椅回頭：“李門主。”

他溫文爾雅點頭微笑與李相夷問好，見一旁站着個與李相夷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心裏有幾分極為大膽的猜測，但并不預備着說出來，而是微訝着說：“這位是？”

李蓮花抿唇一笑，行了個見面禮：“在下，李蓮花。“

“是個江湖游醫。”

“是我夫人。”

李蓮花與李相夷同時說道。

……

李蓮花尴尬又不悅地瞪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李相夷則雙眼無辜地盯着他。

李相夷的眼神清澈如林間小鹿，其間狡黠又似初生的狐貍，李蓮花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敗下陣來。

他頗有些破罐子破摔，心想反正他這個李相夷心上人的身份已是四顧門和某些門派皆知了，也不差這一兩個人，于是便道：“好吧我是。”

琵公子倒像是被兩人的話逗到，笑容逐漸燦爛：“李門主曾有一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想來應是李……”

他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究竟該如何稱呼另一位李門主：“想來應該是李大夫吧？”

他祝賀道：“恭賀二位喜結連理。”

“多謝。”李相夷也笑着說，他知道琵公子立誓守在這裏非死不出，便道，“我和蓮花大婚時，定請你喝杯喜酒。”

“好。李門主莫忘了。”

敘完舊，李相夷談及來第六牢的目的，琵公子一聽事關天下安危，忙轉動輪椅帶二人去見四象青尊。

李蓮花見到四象青尊與兩儀仙子時，發現這坐牢的二位還挺自得其樂的。

但見此二人衣衫整潔，頭發雖然幹枯但是梳得卻很整齊，面上也無青白之色，正以地為棋盤分劃縱橫線條下圍棋。

輪椅轉動聲辘辘，二人正笑着要和琵公子打招呼，卻是一眼直接鎖定了一襲紅衣的李相夷，久久不敢回神。

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李相夷此人，着實是張揚耀眼了些。

“二位。”最後還是李蓮花笑眯眯地出聲提醒。

兩人回神，均從地上站起向李相夷行禮：“李門主。”

之後他們看向與李相夷容顏相似的李蓮花，仔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眼裏震驚不解疑惑确定輪回轉換，終是又行禮道：“李門主。”

雖然四象青尊與兩儀仙子都是金鴛盟的人，立場與四顧門相悖，一正一邪，但是對于眼前十五歲就問鼎天下第一，又得笛飛聲欣賞的李相夷很是敬重。

李蓮花默默想到他的世界，金鴛盟一口一個李門主，百川院一群睜眼瞎，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李相夷颔首接受他們的問好，對他們認出李蓮花真實身份也不意外，直接開門見山：“今日來此，實有一要事相求。”

“李門主請講。”

“我聽聞青尊手上有一枚羅摩天冰。”

四象青尊神色一凜：“的确如此。”

李蓮花察覺到他的緊張，溫和地笑了笑：“青尊不用緊張，相夷并沒有以天冰打開羅摩鼎放出業火痋的想法。”

四象青尊并不驚訝他們知曉天冰能夠開啓羅摩鼎的事，也不驚訝他們知曉南胤秘術業火痋，只是道：“容我鬥膽猜測，李門主可是想毀去天冰？”

“正是。”李相夷垂下眼睑淡漠地掃視這間牢房，而後擡眼将視線定格在地上的棋盤，“業火痋幹系重大，若是有心之人想用其為非作歹，沒有集齊四枚天冰，也是無用功。”

四象青尊長舒一口氣，随後沒有絲毫猶豫地從袖中摸出瑩潤如玉的天冰交予李相夷：“李門主光風霁月，我信你。”

四象青尊是南胤族裔，知道業火痋的危害究竟有多大，南胤亡國百年，那些血海深仇，早已随着時間淡化，到他長成，他只知曉家中祖輩相傳的天冰不僅不是好物件，相反還是個燙手山芋，稍不留神就能使人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當初被四顧門擒獲關押進第六牢的時候，還慶幸了一陣兒，天冰被他帶入第六牢，應該沒什麽人能夠進來打它的主意。

如今李相夷說要毀掉天冰，要不是他們立場相對，他真想放幾條鞭炮慶祝一下。

李相夷接過天冰，觸感細膩冰涼，他一個運力，天冰就被揚州慢絞成了齑粉。

速度之快，不過須臾之間。

四象青尊親眼看着天冰被摧毀，終于放下心：“李門主高義。”

至此，四象青尊也算是将功折罪，李相夷并非不通人情之人，對金鴛盟盟衆也算是了解，知道四象青尊對笛飛聲忠心耿耿，并不像雪公血婆等人一般做出殘害無辜屠戮婦孺之事，且他又交出天冰間接維護了天下安定，只是到底還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較安心，于是道：“我李相夷知恩圖報，今日青尊交付天冰，也算是大功一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青尊在此四年，想必已經知道自己的錯誤……”

“青竹山山頂的梅苑被燒毀，今日我特放二位出第六牢，以後你們就定居青竹山，為青竹山改貌煥顏吧。”

“不過，你們二人若有為非作歹之事，我李相夷絕不輕饒。”

四象青尊從李相夷的一長段話裏提取出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種梅花重建梅苑。

但他還是有些擔心：“李門主，角麗谯也是南胤後裔，且心心念念複國之事……”

李相夷冷聲道：“放心，她已經死了，不會對你夫妻二人造成威脅。”

四象青尊聽聞角麗谯已死，當即大喜過望：“多謝李門主告知，李門主放心，我和兩儀一定謹記您的教誨。”

李相夷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正要和李蓮花離開，卻聽身後兩儀仙子說：“恭喜李門主得償所願。”

天下第一，建立四顧門，武林盟主，李相夷僅僅用五年時間把他自己活成了神話中的神話，傳說中的傳說。尤其是笛飛聲還時不時就要和李相夷打上一場，笛飛聲的心腹等人對李相夷可以說很了解。

當年李相夷紅綢舞劍，兩儀仙子也曾有幸見過，自然知道他有位心上人，方才看二人親密态度，當即就懂了，雖然和自己相愛着實是驚世駭俗，依舊及時開口祝賀。

李相夷腳步一頓，嘴角上揚，面上是怎麽也遮不住的欣喜：“同喜。”

他牽着李蓮花步出第六牢時，轉頭與琵公子颔首示意，琵公子也禮貌地回了一個微笑。

而後李相夷與李蓮花向光明處走去，朗月清風的人轉動着輪椅與他們“背道而馳”。

他的餘生，注定留在這裏。

金陵乃六朝古都，風景秀麗，二人不免多停留了幾日，皇宮桃花盛放時，李相夷還帶着李蓮花青天白日地去賞桃花，使得李蓮花直罵他膽大妄為。

等他們從金陵駕着蓮花樓悠悠回揚州時，山間的桃花才剛剛綻放。

蓮花樓體積過大，無法行走在小青峰，只能停靠在山腳下。

李相夷摩挲着下颌，将蓮花樓上下掃視了一遍，眉間忽而蹙忽而舒：“蓮花，不如我讓人把蓮花樓搬回小青峰吧。”

李蓮花原在他身後半步遠的距離，他轉身正欲上山，聞言左腳踩右腳差點兒把自己絆倒。

李相夷仿佛背後長了一雙眼睛般，長臂往身後一勾，在人徹底與地面親密接觸前将人撈了滿懷。

“小心點兒。”

李蓮花靠在他肩頭，仗着他看不見翻了個白眼，心想我差點跌倒究竟是因為誰啊，還不是因為你。

“淨說些傻話。”李蓮花喃喃道，“你要是想讓我每次出門雲游都這麽麻煩，你大可試試看。”

那麽大一座蓮花樓，擡上擡下的，也不嫌浪費功夫。

李相夷自知失言，空着的手摸了摸鼻尖，不輕不重咳了一聲：“是我想當然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