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田中太郎

他過跑一道又一道門，可是身後的東西如跗骨之蛆，緊緊地，緊緊地跟在後面。

“咚咚咚。”

它靠得越來越近。

田中太郎慌忙地關上門，氣喘籲籲靠在門上，“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右耳緊緊貼在門縫，外面的腳步聲逐漸稀疏，走了嗎？

“哼~”

左耳邊一道聲音如驚雷怒吼，炸的田中太郎魂飛魄散。

“在這裏啊。”

它說。

“找到了呦。”

田中太郎猛然回頭，可是視線已逐漸模糊，黑暗開始侵襲。心跳如雷，激烈的像紛落地鼓點。

夜晚，黑漆漆的房間，冰冷冷的氛圍。

床上的人發出一陣又一陣壓抑至極的喘息，猛然起身，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滑落，他眨眨眼不顧及汗水落入眼中帶來的不适，心髒那裏依舊盤旋着一種痛苦的觸覺，被人緊攥，被人碾碎。手指時不時地抽搐。

好痛苦，怎麽會這麽痛苦？

田中太郎深呼了一口氣。

發生了什麽？……好像做了一場夢？什麽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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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住了。

他又眨眨眼，存留着睡意的眼睛清明了很多，但依舊恍惚而無焦距的在屋內掃來掃去。掃過衣櫃，掃過壁畫，掃過臺燈，掃過金色的壺。

——壺？

那個被人強塞過來的，所謂“阿拉燈神壺”？

疑心一旦升起，就難以消退，我的遭遇是不是和這個有關？

仿佛被心中的恐懼震懾，他急匆匆的略過它不敢再看一下，唯恐驚擾到什麽。

不過，怎麽可能啊。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鬼。田中太郎揉了揉太陽穴，暗自嘲笑了自己一下。

這世上未曾顯露過神跡，自然沒有相伴生的鬼怪。雖然這樣想着，但是田中太郎卻背對着壺躺下，緊緊地包裹住自己。

這是深夜，他很快陷入混沌之中，在迷蒙中他又想，雖然沒有鬼怪，但是萬一有什麽致癌射線之類的也很糟糕。

還是把它扔掉吧，反正只是五百日元買的。

這樣想着，田中陷入睡夢。

夜晚絕不是純黑無光的，路邊的燈光，凄冷的月光，散亂的投在不甚厚實的窗簾上。風吹樹枝飒飒作響，枝桠嶙峋的樹影在地板上晃來晃去，一道黑影，這樣說不準确。

是一道将光線全部吸走的存在，黝黑如深淵。金色的壺擺在衣櫃上，它從金色的壺中慢慢溢出，輕散如煙，向下蔓延，将床上的人慢慢包裹。

那被包裹的人抽搐了一會兒，無法掙脫夢魇，被囚于困境，一遍又一遍體驗生生死死。

一夜過去，如往日一般風平浪靜。

田中太郎神色恍惚地系上領帶，沒有和往常一樣抹平衣褶。提起公文包，他一腳輕一腳重的向學校走去。

雖然說好要扔到那金色的壺，但是依照垃圾分類的規定，今天并不是适合的日子。

他東歪西倒的摸索着出門，心想再等等吧。

扔壺的計劃暫停。

他不知道的是，一道黑影盤繞在他的肩膀上，如同流動的霧，卻散發着邪惡和虛無的氣息。望之生畏。

他是鹽中中學高中部的英語老師，這座學校是初中部和高中部連在一起的。正如先前介紹過的他的外表，三個橢圓加一撇一捺就是一副标準的田中太郎自畫像。這樣普通的他，完美的淹沒的人海中，在背景板中永遠有他的位置。

這樣的，極其的，普通。

普通至極。

但終究是老師，無論如何還是有學生和他打招呼的。

這些青春洋溢的的人，歡呼着打鬧着，嬉笑着越過田中太郎身邊，偶爾有幾個會看到他，懶散地打了招呼，又匆忙地追趕上同伴，繼續趕往學校。

他們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是熠熠生輝的耀陽，是花朵是耀陽，是人類最初的，最活潑的狀态。

田中喜歡他們這種活潑的勁頭。也不為此生氣或者感到輕視。

走過路口再有十分鐘就能看到學校了。

田中太郎的視線內卻發現有一夥人走了過來。

這是——皆川茜？

是備受學生歡迎的音樂老師，外秒純美，長發及腰，頭發盤到腦後，顯得十分端莊雅秀，眼神總是清澈如水。擁有這樣外表的她，總是輕而易舉的獲得別人的喜愛。

圍着她的大多是學生，熱鬧地将皆川茜圍在中心，叽叽喳喳地說着什麽。大多數人都沒有發現他們面前不遠處也有一位老師。有些人看到了也不在乎，即使這是他們的任課教師。

但是皆川茜不一樣，她一擡頭便看到了田中太郎，和身邊的說了幾句。然後朝着田中太郎輕柔而又溫婉地問到，“田中老師，在這裏等人嗎？”

怎麽會在這裏等人呢？

但聽到這句話的田中太郎臉色倏然漲紅，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的。看到皆川老師您，您。”

您您您個沒完，說不出下面的話。

皆川茜聽到這種話，詫異地捂住嘴，随後又彎了眼睛，那裏面像藏了一捧水，波光蕩漾。

她語氣開心，“呀，很高興在這裏看到您，一起去學校吧。”

“好，好的。”話沒說完，田中太郎便被蜂擁的人群擠開。這時皆川茜也和旁人側過頭去說話。

田中太郎絲毫沒有感受到冷遇，正相反，笑意不自覺挂在他的嘴角上。

可是田中真的普通，太普通。這樣的他，無論是微笑還是悲傷，都無人在乎。

想必各位看官已經從田中太郎的言行中知道，這個人喜歡皆川茜。要問這兩人的糾葛，還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講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普通的中學生，他姓田中，名太郎。是一個融化在人群中的背景板。榮譽挨不到他，欺淩也與他無關。因為這樣或耀眼或突出的舉動太不适合普通人田中太郎。

這樣普通的他，曾經在初中時喜歡過學校的女神長真理恵。說是女神太過誇耀，是一個比同齡孩子更加乖巧懂事，打扮的更加幹淨的女孩子。

她是田中的第一個暗戀對象。

田中太郎偷偷摸摸的喜歡着她，雖然學校裏的大部分男孩子都喜歡長真理恵，但是內斂如田中太郎依舊無法直接和別人傾訴自己的愛意。只有在一個無人的夜晚，田中偷偷地寫過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我親愛的理惠（劃掉）]

[致我的理惠（劃掉）]

[致理惠（劃掉）]

[致我夢裏的你（劃掉）]

[……]

[一封暗戀者的情書

我常常于夢裏看着你，于人群之中，作為一個背景板的填色，這樣寡淡而又無力的看着你。（劃掉）

看着你耀如驕陽，看着你純如百合（劃掉）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如那枯萎的雜草，在您的光輝下消散，不至于讓我的人生永遠都如此暗淡，至少它在結束前曾經和那世間最燦爛最輝煌的顏色接觸過（劃掉）

我知道我在意圖表達一下和我有關和您無關的感情，但作為一個卑微的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人，依舊祈求您的垂憐（劃掉）

猶如牧民希望雨水的降臨，耕者對春天的呼喚（劃掉）

……（劃掉）

你如燦然綻放的煙花，僅僅是光色便足夠令人目眩，将我置于混沌而不可琢磨的境地。

……（劃掉）

寫完之後，哪怕田中太郎當時年紀小，依舊覺得這東西酸的不得了。不想是一個真摯的追求所愛之人，倒像是一個臆想狂，毫無原則的肆意想象。

這侮辱了自己的感情。

田中這樣想。

真摯的愛，不應該充滿臆測。

這封情書被他埋在記憶深處，在現實中也不知道被放到哪裏去了。偶爾田中模糊想起自己第一封情書，覺得自己太過幼稚，雖然他已經記不起清自己寫了什麽內容。但是短短一個初中升高中的暑假就令自己忘記了長真理惠，這樣短暫的，煙花般易逝的感情，是在不值得深究。

田中太郎在暑假期間快速地了結自己的初次暗戀之後，上了高中的他非常從衆的喜歡上高中的女神——皆川茜。要問從衆的田中太郎最開始是不是真的喜歡皆川茜，他可以明确地表達，不喜歡。

只是那個荷爾蒙萌動的年紀，正值青春的少年人對于女性充斥着不一樣狂熱的感情，他們彼此聚堆探讨女人的身體結構，偶爾發出彼此心知肚明的微笑。

為了不讓自己淪落為邊緣人士，田中太郎在被詢問喜歡誰的時候，随大流的說是皆川茜。他想，這麽多人喜歡她，不多自己一個，不少自己一個。

她不在乎，更好，我也不在乎。

高中時的情人節是個熱鬧的日子，各種顏色的巧克力換來換去，田中看着看着都會眼花，索性不會有人送給他，他也不會主動送給別人。

這樣快到結束的時候，有兄弟捅了捅他，怪模樣地問到，“和心上人告白了嗎？”

田中太郎想含糊過去，卻被對方截了話頭，他笑嘻嘻的問：“你說，我們一起和皆川茜告白怎麽樣？”

——一起告白。

——一堆青春期的少年擺着蠟燭之類的東西，大聲向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表達愛意。

——一個人是不敢這樣做的，必須要聚堆。

——一個女生收到這樣的告白可能會回憶一輩子。

——一聲我喜歡你，希望你将來過的幸福。

收到這樣祝福的人，一定會幸福吧。

是吧。

田中太郎懵懵懂懂的被拉到場地，看到平時一起打趣的人紛紛與各式誇張的語言遮掩自己的緊張。是的，非常緊張，緊張到有幾個人說着說着就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點起蠟燭，每人一束花。

肩靠着肩，大聲喊道——皆川茜，我們喜歡你！

田中太郎渾渾噩噩的随着他人而動，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麽。

女神的身影出現在窗邊，有些詫異的看向這邊。

他們又喊——希望你幸福！

田中太郎也渾渾噩噩的跟着喊。

——希望你幸福。

這句話他在心裏默念了幾遍，突然覺得心裏明亮起來，不自覺的咧開嘴。

趁着老師和保安趕來之前，這群人立刻收拾了滿地殘害，溜溜的竄了。

田中太郎揉着腦袋往教室趕，在上樓的時候看到皆川茜正往向下走。他往旁邊閃了一下，就要避開，卻被對方喊住：“謝謝。”

她這樣說，溫柔至極。一瞬間化了田中的心。

支支吾吾地田中太郎不知道怎麽回答，腦子成了一團漿糊。

這個時候該說是“不客氣”還是“沒關系”呢？

皆川茜看到對方這個樣子，捂着嘴輕柔的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見。”

田中太郎不住點頭。

再見，再見。

他不住念叨，心低開出了花，——期待我們的再次見面。

可惜女神的生活總是匆忙的，或許她那裏充斥着太多的人。哪怕在一個學校內，但是內斂的田中依舊無法直接到女神的門口。

他羞于表達自己的感情。

和普通的男孩不一樣，他對于皆川茜無法想象性方面的事情，于他而言，這是沐浴着日光的女神，又或者輕柔至極的微風。将人拯救出陰霾，讓人春風拂面。

她是一切美好的彙總。

原諒一個陷入愛情的人吧，哪怕是陷入單方的暗戀。

這樣的田中太郎，該讓人說什麽呢。

在無法相遇的日子裏。

田中寫了自己的第二封情書。

[如果能邀請您到東尋坊一聚那就太好了，我曾經幻想過沉入海底時的景象，那裏朦朦胧胧比夢境還要令人恍惚，耳邊全是是泡沫破碎的聲音，随着被壓抑的呼吸圍繞在我身邊。

這裏是永恒的安寧之地，無數人在這裏獲得了平靜迎接了永夜的降臨，我想若是仔細的話，或許還可以得到先輩們的細語，他們大概是無意為我作出什麽指導的，只是在離開前無意的喃呢罷了。

海浪會撲在峭壁上，将底部洗刷的幹淨，帶走了一切污穢，這總讓人想到一種清淨的意味。

遠離悲傷與壓抑，無論是體驗者還是意圖重尋生命意義的人都能夠體會這難得的安靜。

……]

他自己封好信件。

信紙選的白底，沒有任何花紋，幹幹淨淨的如同一封告示公文，若是有人看到恐怕也會猜測這是誰的抒情散人。太過內向的田中太郎，從頭到尾沒有表達過自己的心意。

大多是憂傷，茫然，對自己的質疑，以及那份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微妙地尋求着對方對自己的看法。

這樣的深藏，若是不那麽敏感的人看到恐怕會懷疑是誰寫的道歉信。

田中将信件投入女神的儲物箱。

那無處安放的愛意正是噴薄而出。

或許是田中運氣太好，女神打開了那片片情書海，不小心撈到了太郎漂泊的心意。

田中是一個短情的人，比如一個暑假忘記了喜歡三年的初中女神，但他又如此長情。

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田中太郎喜歡皆川茜喜歡了十年。

這樣的長情。

女神撈到了太郎的心意，若是就此放下不做表示，太郎心中的感情也就慢慢消散。但是她回應了。

皆川茜寫了一封回信，表示自己很喜歡太郎的書信，又說若是可能，将來能和太郎一起旅行就好了。

[想必和太郎在一起的人，會很幸福吧。]

是吧。

田中太郎收起回信，将它們放到自己儲物的小箱子裏。那裏原本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日記，但這次多了兩個同伴。

太郎抽出日記。

鄭重地寫到——我戀愛了。

就這樣，一愛十年。

跟着皆川茜的步伐上了相同的大學，來到了相同的學校。成為了相同的職業。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路口，和皆川茜說上一句話。

這樣就足夠了。

是吧。

田中看着被人群圍繞的皆川茜。準備繼續向前走去。

“哼哼。”一道極其耳熟的聲音，熟悉到田中太郎一聽到就不自覺的心髒緊縮，手指抽搐。

放佛是腦海深處傳來的聲音，層層疊疊，神秘莫測。

[她從來就不喜歡你。]太郎眼前浮起皆川茜和別人親吻的畫面。

[也不在乎你。]她總是打了招呼便離開。這樣疏冷的舉動，哪怕語氣再親密也無法忽視。

[只是那你打發時間啦。]

[察覺到了吧。]

[嘴上很親密，眼神也很親切。但一舉一動都在拒絕你。]

[不喜歡的話直接拒絕就好了，但是她怎麽說？]

[——能和太郎在一起的話，一定很幸福吧。]

[在吊着你哦。]

[為她哭了很多次了吧。]

[她是不是很驕傲。]

[嗯？]

[把別人弄得不上不下，非要別人為她流血流淚才好。]

[可是——]

[這個自私的女人！]

[這個惡毒的女人！]

[外表純潔的卑劣之人！]

[她怎麽配！]

[她怎麽敢！]

[她怎麽可以這樣肆意玩弄別人的感情！]

[毀掉她吧！讓她後悔！]

[讓她後悔讓她再也不敢這樣做！]

……

一道道聲音沖擊着田中太郎的大腦，震得他越發頭疼欲裂。可是無人關心無人問候。他們齊齊往前走，忽視了路邊還有這樣一個人。

[——向我許願。]

[——我幫你懲罰她。]

“——閉嘴！”田中太郎大吼，引得身邊的人都詫異地看向他。

他虛弱地捂着頭，急匆匆的趕向學校。

在腦海裏，他惡狠狠地說道。

[我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才不會。

說好了，你要幸福啊。

作者有話要說：

啊……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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