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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種完地下山之後,陳慶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靠在門上喘氣,這五年來孫大娘把他的身子養好了些,這些農活都不在話下,但他昨夜一夜沒怎麽休息,又是挑水爬山,他的身體還是有些吃不消。
“明天歇一天,咱們去一趟鄰村。”孫大娘也在歇氣。
陳慶點頭:“好。”
陳慶囫囵地做了點飯,跟孫大娘一起吃了之後都回房休息了。
等他睡醒起來,孫大娘又已經忙活開了,掃了院子,喂了雞鴨,看到陳慶起來,朝他招手:“阿慶,咱們去一趟木匠那裏。”
去木匠那裏,自然就是要買壽材了,當年陳慶就是因為買不起一口棺材,所以才會把自己賣了,給小爹換一口棺材。
去的路上孫大娘就跟他說了自己的計劃:“給濤子買口好點的壽材,鄰村有家人做白事席面的做得不錯,那邊應該也有幫着辦白事的人。”她很很熟悉這流程,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送走自己的丈夫的。
陳慶沉默地聽着,沒一會兒就到了木匠的家裏。
孫大娘說明的來意,木匠卻說:“你們來得不巧啊,本來是有兩副的,但有兩家人突然買了去,這會兒我這也沒了,要做的話至少要一個月。”
一聽這話,孫大娘愣了:“要一個月那麽久嗎?”
木匠點頭:“你們着急的話,再去鎮上看看,就是貴些。”說完又讓他們留下地址,說如果有轉機會來通知他們。
到了謝之後,陳慶扶着孫大娘往家走,孫大娘的眼睛有些紅:“我就是想給他風風光光地辦個事,怎麽這麽難。”
陳慶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擡頭望天的時候只覺得天明明是日頭高懸,可就是壓得人心口難受。
回到家中,兩人誰都沒有幹活的心思,在院子裏坐下,雙眼無神地看着天空。
“阿慶。”
陳慶轉過頭,看向孫大娘。
“以後的日子,還是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吧。”孫大娘垂下目光,嘆了口氣。
下午沒幹活,晚上自然也就不做飯了,孫大娘沒着急回房間,她點了一盞油燈,來到陳慶的房間裏,跟陳慶一起整理着從前孟濤的衣裳。
孫大娘找出一件,就跟陳慶說一說這件衣裳背後有什麽故事:“這是他生辰的時候,我給他做的衣裳,那時我的眼睛還能看得清楚,做衣裳也是又快又好。”
陳慶笑着:“這針腳細密,比我做的好多了。”
“這件,是用他爹的舊衣裳改的,那會兒家裏正窮,只能用他爹的衣裳給他改。”
他們在說話間,已經收拾出了很多孟濤的衣裳,有些料子還新,孫大娘不打算把這些衣裳都下葬,有些還能給陳慶改點衣裳穿。
都是窮苦人家,誰也不忌諱這些。
他們把要随着下葬的衣裳收拾出來,孫大娘回了房間裏,山村的夜不靜,蟲鳴聲不絕于耳。
在睡之前孫大娘就安排了明日的行程,讓陳慶去鎮上的木匠那看看有沒有現成的壽材,她自己去鄰村問問做白事的人家,看看什麽時候能有空。
洛河村到鎮上的距離不算太近,所以陳慶出門挺早,孫大娘給他烙了幹餅,讓他在路上吃。
第二天天蒙蒙亮,陳慶就起床出門了,走之前他還給孫大娘燒好了點熱水,他年輕沒事,孫大娘畢竟年紀大了,能少碰涼水就少碰點。
陳慶雖然個子小,但他的腳程很快,在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就到了鎮上,鎮上的鋪子沒那麽早開門,他身上還帶了些先前繡的帕子,打算換些零花錢。
這個活計是他在洛河村裏的朋友李欣幫他談下來的,李欣的性子活潑,談這些事的時候也絲毫不怯場,很快就靠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幫他找到這個活計也定好了價格。
陳慶先是等在布莊的門口,看到掌櫃的開了門,卻沒急着進去賣帕子,開門做生意,總是希望自己的第一單生意是賣錢,而不是花錢,所以等到掌櫃喜笑顏開地送出一位客人的時候,陳慶才進了布莊裏。
“掌櫃,我這裏又繡好了幾張帕子。”陳慶從包袱裏掏出他繡好的帕子。
掌櫃面上的笑淡了幾分,陳慶的繡工很好,一只鳥一叢草都栩栩如生,只是繡工很好,但面上少了點新意,掌櫃說:“你這繡工沒得說,但總是這點樣式,也不太好賣。”
陳慶的臉紅了,說話有些支支吾吾:“那現在都流行些什麽樣式啊?”
“害,年輕姑娘哥兒的,都喜歡些什麽情啊愛啊的,看你也是個成了親的夫郎,還能不懂這些嗎?”
陳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他的話,只說自己之後會回去研究一下。
掌櫃還是收了他的帕子,也按照從前的價錢給了他錢,陳慶總算是松了一口氣,要是掌櫃要壓他的價,他都不知道該怎麽理論。
這個時候他就格外念着李欣的好,只是李欣前一段時間就出遠門了,說是跟他娘一起回了很遠的外祖父家裏,要住一段時間。
拿着一吊錢,陳慶出了布坊的門,這會兒時間也不算早了,木匠那裏應該也開了門。
只是跟他們在村裏遇到的情況一樣,鎮上的壽材鋪裏竟然也沒有現貨,聽店家說是隔壁鎮的哪家出了滅門的大案子,到處的棺材都被買走了。現在他這裏也只有一副金絲楠木的棺材要三十兩銀子,陳慶肯定是買不起的。
陳慶只好做罷,打算回去跟孫大娘說一聲。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村裏的人,陳慶把頭低得很低,生怕被人認出來,他只是不擅長于跟人打交道,但也總有眼神好的認出來他:“陳慶啊,這麽早。”
陳慶無奈點頭:“有點事,就回去了。”他也沒聽別人回答了什麽,就像是被什麽追一樣,腳步快了許多。
總算是沒有再遇到村裏的人,陳慶的心裏松快了一點,他走得很快,不過沒一會兒就聽到身後牛車的聲音,路并不寬,陳慶下意識地就往旁邊靠,想為牛車讓個路。
只是牛車在經過他的時候就慢了下來,陳慶努力地把自己往山邊縮,就聽見趕車的人說話:“回家?”
陳慶擡起頭,只是在接觸到周遠視線的一瞬間就立刻低下頭,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上來吧,載你一程。”
陳慶立刻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反正是順路。”周遠看陳慶躲自己就像洪水猛獸一樣,皺了皺眉。
陳慶還是搖頭:“不用,不方便。”
他畢竟是個嫁了人的夫郎,雖然他夫君沒了,但也不能這樣跟個漢子坐在一起,陳慶低着頭,朝周遠揮了揮手,意思讓他趕緊離開。
周遠看他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于是趕着牛車走了。
陳慶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慢了一些步子,想等前面的牛車走得再遠一點。
只是他的心沒舒很久,在前面一段路的時候,看到停在路邊的牛車。
陳慶:……
只是跟剛才不一樣的是,牛車上還坐着一個花嬸子。
花嬸子是個媒婆,村裏和鎮上有許多莊親事都是她做的媒。
她拉着周遠,像是看見了香饽饽,面上都快笑開花了,但周遠只是很冷淡,偶爾回她一兩句話。
陳慶再磨蹭也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走到牛車邊的時候,花嬸子看到陳慶,趕緊招呼他:“陳慶啊,這麽早回去啊?”
陳慶點頭,想快速從馬車旁邊經過,但花嬸子哪裏能讓他走:“小周這牛車也是回村裏的,小周啊,不介意帶陳慶一截吧?”
周遠點頭:“不介意。”
陳慶還是推辭:“不用了,真不用,就快到了。”
周遠沉聲說:“那給一文錢吧。”
陳慶松了一口氣,從自己繡的荷包裏拿出了一文錢,他記得從鎮上回村裏的牛車錢就是兩文錢,他自己已經走了快一半了,給一文錢也合理。
他把手伸到周遠的面前,周遠伸手去接,但陳慶又立刻收回了一點手,最後兩只手隔得很遠,銅板從陳慶的手心落到周遠的手中,在空氣中的那一瞬,銅板上屬于陳慶的手心的溫度就消失了。
花嬸子嘶了一聲,有些不太高興地看着陳慶:“那我是不是也得給你啊?”
明明是人家做的好事,陳慶就非得把所有人都弄得尴尬。
周遠搖頭:“不用,我在村裏人生地不熟,以後還需要仰仗嬸子照顧。”
花嬸子這才重新喜笑顏開,但對陳慶的面色明顯淡了些,陳慶倒是也不在意,坐在牛車上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更是在進入村子裏的時候就立刻跳下了牛車。
“我先走了娘親還在等我多謝你。”
周遠看着陳慶慌不擇路跑走的樣子,捏着鞭子的手緊了緊。
花嬸子覺得他有些不悅,趕緊說:“陳慶就是那樣的性子,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有時候做點事也總是煞風景,小周你別介意。”
周遠點了點頭:“沒事嬸子。”
他把花嬸子送到地方,才趕着牛車去了村長家裏,村裏給他懸了幾個宅基地,最後周遠選了其中一處,看着周遠選的地方,村長皺了皺眉:“要選這裏嗎?”
“有什麽問題嗎?”
村長這才說:“地方倒是個好地方,但就是鄰居不太好。”
周遠看着他。
“這隔壁住的,是孫翠跟她家那個寡夫郎。”怕周遠不知道,村長補充,“就是那個那天在村口哭得不像樣子的老妪他家。”
“所以呢?”
村長見他非得聽自己把話說明,也就沒太客氣:“這孫翠,進門就克死了自己公婆,中年克夫,老年克死自己的兒子,家裏還帶着個寡夫郎,你知道吧,怕他們晦氣,影響到你。”
“我倒是不怕這個。”周遠說,“那裏清淨,我正好需要個清淨的地方。”
周遠的面色不如剛才好:“後日是個吉日,我打算那日動土。”
村長點頭:“應該的應該的。就是你說,管一頓飯,這飯你是自己煮嗎?”
周遠搖頭:“我不行,我去找人。”
村長拍了拍大腿:“還找什麽人啊,你嬸子做飯手藝很好的,要實在不行,我家裏人多的是。”
周遠看了一眼村長家放在桌上,還沒來得及吃的那一桌黑乎乎的菜:“我覺得貿然選誰家都不好,幹脆抽簽吧,最是公平。”
村長送他到門口,臨走前,周遠又說:“村長剛才講話有失偏頗,孫嬸子她兒子是為保家衛國戰死的,您說他是被克死的,這我不是很認同,戰場是很兇險的地方,每一位将士都該被尊重。”
他說這話的時候,明明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但村長莫名地感到背上一陣寒涼,他立刻說:“是是是,是這樣。”
周遠這才離開,而在村長家的不遠處,陳慶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心中彌漫着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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