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周秉臣養了只鴨子。

鴨子是嫂子一家以即将出國，不能把鴨子帶走為由寄養的。

起先周秉臣是拒絕的。

一方面，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對毛茸茸的動物沒多大興趣，另一方面，他工作繁忙，沒時間也沒精力照顧寵物。

但礙于嫂子再三央求，他還是收下了。

反正只是暫時代為照看而已，鴨子不像貓狗，給點糧食給點水就能活。

于是乎，常年空蕩蕩的家裏多了位新成員。

本以為嫂子口中的鴨子，是指市場上常見的小黃鴨，誰知專車送來的，是一只通體雪白，足有四只小黃鴨大的肉乎乎的柯爾鴨。

2G沖浪如周秉臣，也知道這種鴨子不便宜，少則幾千，動辄上萬。

這個數目在他眼裏不算大，但只要生命就是寶貴的。

況且他有一人生準則：凡是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好。

至于時間和精力，就像海綿，擠一擠總會有的。

為了讓鴨子得到全面的照顧，周秉臣特意雇了個保姆伺候着，自己下班第一件事就是看鴨子吃沒吃食，喝沒喝水，周天有空時還會帶鴨子出門透風。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

這一年裏，周秉臣除了工作，就是陪鴨子玩，喂鴨子吃食，給鴨子彈鋼琴。

Advertisement

漸漸的，鴨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成功從寵物進階到不可或缺的家人。

通過上網搜索，周秉臣了解到，柯爾鴨的壽命一般在四到十二年，也就是說，他家這只四歲的鴨子算得上老年鴨了。

得知這一消息，他愁眉不展，工作的間隙，時常會四處尋找鴨子延壽益年的方法，過生日時還許下了希望他家鴨子健康長壽的願望。

也許是內心虔誠，老天爺聽到了他的願望，并将以實現。

一個平凡的周末，晴空萬裏，陽光透過落地窗，照亮了整個房間。

牆上的表時針指向六，生物鐘使周秉臣睜開眼，冷不丁地被晃了一下。

奇怪，他昨晚明明拉了簾，也關了窗，怎麽窗簾被拉開了，窗戶還是敞着的？

剛想起身查看，感覺到壓在手臂上的重量，周秉臣朝身側看去，只見和他處在同一被窩裏，睡得昏天黑地的赫然是個素未謀面的青年。

青年膚色白皙，眉清目秀，像極了小女孩喜歡的瓷娃娃。

兩者唯一的區別是，瓷娃娃是穿戴整齊的，青年則是光溜溜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置身于這一離譜狀況中，周秉臣沒有慌張，以平靜的口吻叫他醒醒。

青年沒反應，周秉臣抽走胳膊，青年這才有了動靜，細長的眉皺了皺，沒睡醒似的哼哼了一聲。

“你怎麽到我床上來的？”周秉臣站在床邊，質問道。

“噓……再睡一會兒。”青年聲線細膩，含着股撒嬌的意味。

“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一陣沉默過後，周秉臣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幾下，“不配合的話，我要報警了。”

“要報警的是我好吧？”青年雙眼緊閉，仍是一副不願起床的模樣，“你囚禁了我一年，報警警察抓的也是你。”

什麽囚不囚禁的？簡直胡言亂語。

按下撥通鍵的前一秒，鬼使神差的，周秉臣停下了動作，“你是誰？”

“你的鴨子。”似乎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青年換了個姿勢，拖着懶懶的調子說。

他的鴨子？難道他的鴨子遭遇了什麽意外？

周秉臣瞬間神經緊繃，顧不上控制嫌疑人，大步朝卧室外走去。

隔壁客房的面積僅次于主卧，那麽寬敞的一個房間給鴨子住，未免可惜了點，但他認為剛剛好。

推開門，看到空了的鐵籠，周秉臣的心涼了半截——公司最不景氣的時候，他都沒這麽絕望過。

“你對我的鴨子做了什麽？”他回到青年身邊，聲音分貝拔高了幾個度。

“吵什麽吵，煩死了。”青年一臉不耐地支起上半身，“都說了，我就是你的鴨子。”

“說瞎話也得先打個草稿吧？”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周秉臣沒有對他産生半分信任。

“愛信不信。”青年小聲嘟囔着，掀開被子，就要下地。

“等等。”周秉臣拉開櫃門，“我給你找身衣服。”

他從第二層的抽屜裏拿了套上衣褲子，遞給青年。

青年接過，正着反着看了半天，也沒搞明白該怎麽穿，索性放棄，“你給我穿。”

周秉臣感到匪夷所思。非法入室也就算了，竟然還這麽嚣張。

但青年就這樣赤身裸體的，也不是個事，出于人道主義，周秉臣當起了保姆，拎起襯衫，正面對着他，示意他穿上。

青年擡腿就要往袖子裏邊送，畫面不忍直視。

“胳膊。”周秉臣偏過頭，不管他是真傻還是裝傻，簡潔地說明。

“我沒有胳膊，只有翅膀。”青年懷疑他物種歧視。

“那就把翅膀伸出來。”周秉臣順着他說。

“不行。”青年不肯，“翅膀捆住了就飛不起來了。”

“你不是說你是鴨子嗎？一只鴨子能飛多高？”青年的言辭和行為都過于離譜，周秉臣被逗笑，唇角揚了揚。

也是。青年垂着眸，略顯沮喪。

周秉臣莫名有些心疼，勸慰道：“飛得高有什麽好的，那些鳥兒飛得再高，不照樣要落到樹幹上，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才平淡。”青年嘴上不肯吃虧，卻聽了勸，在他的幫助下乖乖穿好衣服。

尺碼不合的緣故，上衣成了裙子，長褲也松松垮垮的，看上去好不滑稽，但總算消去了受害者濾鏡。

周秉臣拉來把椅子，交疊着雙腿坐下，雙手交叉合十，俨然一副談判的架勢，“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怎樣才肯信我？”青年理直氣壯道，“昨天還‘錢錢’長‘錢錢’短的呢，今天就翻臉不認鴨了，果然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錢錢”是周秉臣給鴨子取的名字。錢是他最喜歡的東西，鴨子也是，鴨子就順理成章的叫“錢錢”了。

“你把錢錢怎麽了？”面前這個人看似人畜無害，卻連他家鴨子的名字都能打聽到，周秉臣不由得提高警惕。

“我到要問問你，你把小秦怎麽了？”錢錢答非所問，“這周末之後，他就沒來過了，你周二那天下班那麽晚，小秦又不在，差點沒給我餓死。”

“我沒想到你飯量長得那麽快……”話說到一半，周秉臣覺出不對勁。

小秦辭職回老家的事，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難不成真如青年所說，人是鴨子變的？

“你真的是錢錢？”周秉臣試探着問。

錢錢闡述了兩人生活中的細節，其中包括散步路線，以及周秉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小習慣。

為了坐實心中的猜測，周秉臣還查了玄關處的監控，确認昨晚沒人進來後，才相信了這一魔幻的事實。

“怎麽樣？你的鴨子變成人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錢錢托住臉頰，做出開花的手勢。

“嗯。”周秉臣關掉顯示器，接受的速度倒是很快，态度發生了三百六十度轉變，“餓了吧，想吃什麽？”

“騙我的吧？”這回換錢錢不信了，他跟在周秉臣身後，設身處地替他着想，“鴨子多可愛，換成人，就差遠了吧？”

他還是鴨子的時候，周秉臣經常摸着他的小腦袋瓜誇他可愛，成了人以後，卻再沒有過。

像是察覺到他的不平衡，周秉臣回過身，笑着揉了揉他的發旋，一只大手雖不能像以前那樣罩住他的整個頭，卻溫暖得不像話。

就在錢錢以為他會安慰自己時，只聽他說：“不會把排洩物弄得到處都是的你可愛多了。”

“……”錢錢的期盼碎得連渣都不剩，“有沒有一種可能，那種事不是之前的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沒關系，可以理解。”周秉臣大度道，“做飯去了，有事喊我。”

“嗯。”

等飯吃的工夫，錢錢在屋子裏溜達了一圈。興許是錯覺，公寓的面積縮小到了原來的二分之一，無論去客廳還是卧室都是邁幾步就到了，省了不少力氣。

身高增長，視野也變得廣泛，在這個家住了一年，他才注意到茶幾上有個花瓶，周秉臣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床頭櫃上擺着個相框。

他拿起相框，看見裏面存放着的是他過生日時的照片。周秉臣擅自将領養他的日期定為他的生日，到了日子，像給人過生日一樣慶祝不說，還專門找人定做了個鴨子能吃的蛋糕。

蛋糕難吃得要死，不過他還是硬着頭皮吃完了，誰叫他是個節約糧食的好公民。

“咕——”肚子發出饑餓的叫聲，錢錢将相框放回原位，踏上勤儉節約的道路。

輕車熟路抵達餐廳，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周秉臣廚藝精湛，每當香氣從鍋鏟間飄出，錢錢都會跟他鬧別扭，被無視了還會極力撲騰着翅膀往上跳，無奈體型笨重，再努力都無濟于事。

這時，周秉臣便會不厭其煩地告訴他，鴨子不能吃人類的飯，他會叫小秦盡可能把錢錢的飯做得好吃些，好讓錢錢多吃飯長身體。

然而今非昔比，随着飯菜的香味再次鑽入鼻腔，錢錢嘗到了變人以來第一筆紅利。

浴火重生，這一世，他要把屬于他的都奪回來！

普通的豆漿和三明治，到他那成了人間美味，這般甜絲絲熱乎乎的口感，是他當鴨子時從沒體驗過的，“再來一個。”

“慢點，別噎着。”周秉臣也不吃，就看着他吃，目光裏帶着些探尋。

打早上睡醒，他始終有種不現實感，好像眨一眨眼，錢錢就會從人變回鴨子。

但錢錢沒有，他的錢錢正坐在對面，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做的食物。

“周秉臣，你說你都住這麽大的房子了，怎麽還摳摳搜搜的？”吃完第五個三明治，錢錢的嘴終于閑下來吐槽，“天天讓我窩不大點個鐵籠子裏不說，有好吃的還藏着掖着。”

“那不是……”

不等周秉臣辯解，金屬物品擲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兩人一同循着聲音的源頭看去，是小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