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憶

第18章 回憶

“鹽放太多了，重做。”

“炸的過火了，重做。”

“這還有腥味，重做。”

“重做、重做、重做……”一盤盤的菜摔在桌子上，上面的醬汁濺到泉子年幼的臉上，她面前的父親卻只盯着桌子上的菜品，寫着這次她試做的缺點。

泉子背着的手蜷縮着，手心上是一個被油燙到的泡，疼得鑽心徹骨，但她的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

習慣了。

她是廣州第一大酒樓陽泉酒家的繼承人。自出生之後她的肩膀上就盛滿了期待，童年基本除了料理書就是鐵鍋。即使心軟的母親會偷偷給她塞玩具，但是她嚴厲的父親總會把玩具從她手中抽出來，把盛了沙子鐵鍋塞進她的手裏。

她讨厭腥味，但因為必須熟悉水産類料理，曾經被自己的父親塞了整整一條自己做的腥味沒有除幹淨的魚，吐得昏天黑地。

曾經的泉子一度非常讨厭料理，她覺得這種禁锢了她的東西，就算做得非常好吃那又如何。

支撐她每天訓練的只是因為她的親弟弟趙岩，如果她不訓練那麽繼承人就會是趙岩，每每想到自己軟乎乎非常依賴自己的弟弟也許會和自己一樣燙到傷到，她就實在不忍心，咬着牙也要堅持下去。

直到所有的事情在她十歲的那年發生了轉折。

在高壓教學的情況下，十歲的泉子已經是料理界遠近聞名的小天才，基本上繼承人的身份已經板上釘釘。其他酒樓的大人都好奇地過來見見這位小繼承人，有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都會帶上，試圖拉攏拉攏關系。

那是泉子第一次見到廣州酒家的二兒子，程珺。

跟他已經成年挑大梁的哥哥不同，身為年幼的二兒子，程珺從小就不受管束，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他家裏人也樂意寵着。

被愛包圍的小孩眼睛都是閃亮亮的，他和泉子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讓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趙泉姐姐，你平時都幹什麽呀？”肉乎乎圓滾滾像個肉丸子的程珺屁颠屁颠地跟在泉子的後面，好奇地看着傳說中廣州第一大酒樓的裝修。

“做飯。”泉子看都不看他，趕着去下一個分廚房試菜。

但因為有個親弟弟的緣故，雖然她不是很喜歡這個肉丸子也說不上讨厭，整天放任他跟在自己身後。

沒想到這一放縱，就是幾年。廣州酒家的人看他喜歡跟在泉子身後，便把他放在這裏當個小學徒，反正這麽大的孩子也掀不起什麽風浪，程家也給了足夠的好處，趙家也就同意了。

從此養尊處優的程珺小少爺變成了小幫工，天天在後廚不是洗土豆就是削土豆，偏偏他還一副樂滋滋的樣子，實在是讓人不能理解。

“你為什麽能整天這麽開心？”當時年僅十歲已經是副主廚的泉子問他。

“做我喜歡的事當然開心啦！”程珺笑得小虎牙都出來了。

“你喜歡削土豆？”泉子看着他手下的一盆土豆皮不解。

“不是，是這個哦~”程珺比了個噓的手勢，神神秘秘地拉着她七拐八拐離開廚房。

泉子還是第一次知道他們家的廚房還有這條小道。兩個孩子走了很久，突然程珺拽開了一扇鐵門，嘈雜的聲音撲面而來，明亮的燈光映入她的眼簾，這裏她第一次在營業時間離開後廚，和夜間安靜的前廳不同，每個桌子上都擠滿了人，一盤盤看起來眼熟的菜被呈上，被一桌桌或朋友或家人其樂融融地分享。

明明只是陌生人的笑臉，卻在此時給了她無以輪比的滿足感，而聯系她和他們的，正是後廚制作的那一盤盤料理。

“看到自己的料理被別人所喜愛，這是任何一個廚師也拒絕不了的場景吧。”程珺笑着回頭說，突然他看到平時很冷漠的泉子竟然微微挂上了笑。

真好看。

砰砰。

年僅九歲的程珺突然覺得還是有比滿意的客人更美好的風景的。

那天之後，成長過程中缺少愛的泉子喜歡上了溜去前廳的感覺，客人們也都知道他們這的小副主廚喜歡跑出來跟他們聊聊天，他們也都很喜歡年幼長得可愛像個小大人一樣的泉子。

在給客人做菜的時候，和客人的聊天之中，泉子逐漸喜歡上了料理，或者說迷上了客人們的笑臉。陽泉酒家封閉式的廚房并不适合她，這是她弟弟趙岩和程珺都知道的事情，兩個人背着泉子嘀嘀咕咕了很久，偶然在泉子的床下發現了遠月的宣傳單。

于是在她将要上高中的那一年，趙岩拜托母親幫着寫了同意書，程珺讓家人幫忙聯系了遠月學院搞到一個插班生名額，什麽都沒準備的泉子幾乎是被他們拉着跑向的機場。

“你放心家裏有我呢。”趙岩繃着臉說，把自己這些年悄悄攢的零花錢都塞在她懷裏。

“去走向世界吧。”程珺在旁邊笑着說，悄悄在她的行李箱上別上一束白色的小雛菊。

——

泉子在床上驚醒，她很久沒有夢到過自己小時候了，在前幾年畢業之後回國培養趙岩接過陽泉酒家，和父親和解之後，她就很少一次次的夢到小時候逃家的場景了。

一定是白天來店裏的那兩個孩子的眼神讓她想起了過去的事。那怎麽不是遠月的事呢？泉子撓了撓頭發，覺得可能是在遠月的時候太過書呆子，所以自己都覺得沒什麽可回憶的。

泉子搖搖頭，喝了口水壓壓驚，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還是淩晨一點，沒睡幾個小時，手機上有一條新的消息推送。

【我來日本玩幾天，後天到東京逛逛，有時間帶帶我嗎？——FROM.程珺】

泉子：……？！！！

去年她回國之後，就一頭紮進了陽泉酒家。雖然那個地方沒有什麽她太美好的回憶，但再怎麽說也是她的家族産業，逃出來幾年任性一下還行，她不可能完全就不管了。何況她也不能把趙岩真的就扔給那個嚴厲的父親，她也不放心。

不過出乎她的意料，才是十幾歲的趙岩真的把陽泉酒家顧得很好，甚至老爺子都有提前退休的意思了，看到泉子回來他也沒有發怒，只是哼了一聲表達不滿。

不過趙岩雖然在商業上的天賦确實高于常人，但在料理這方面卻不太行。也是從小學習料理，但沒有泉子那麽高壓的環境，導致他現在基礎一般連個主廚都沒當上，還在努力彌補自己的短板。

泉子回去之後就和他進行了一場徹夜長談，确定了趙岩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願意照顧家族産業之後，泉子才長舒一口氣，她總是怕自己這個外冷內熱的弟弟被自己家老爺子給恐吓了什麽的。接下來的時間，就成了這對姐弟倆的補課時間，泉子簡直要被自己這個弟弟氣死，到底是怎麽長得，明明小時候也在學怎麽連基礎都不清楚？

趙岩委屈地表示他只是覺得經營更酷，所以小時候一有時間就去看經營管理的書，根本沒有時間背基礎，加上父母也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的課就這麽落下了。

沒辦法，泉子只要從頭幫他輔導，在外學習了三年，泉子已經精通大多數普通的世界菜系，基本功也沒落下，幾乎是有星級廚師的水平。小時候對她非常嚴苛的父親在嘗過她做的菜之後再也沒有發表過言論，而是把趙岩整個打包扔給了她。

這一教就是五年。泉子也當了陽泉酒家五年的主廚，有了她掌勺和趙岩的經營模式，陽泉酒家這個本就是廣州第一的大酒店變得更加名聲大噪起來。同時，在泉子的教學下，趙岩的料理水平也在飛速進步，很快就接過了副主廚的位置。

趙岩悄悄地告訴她，其實他并不想做廚師，雖然家族歷代繼承人都是主廚加店長，但他有更好的主廚人選。

泉子問他是誰，趙岩就問她還記不記得程珺。

程珺……她當然是記得的。讓她喜歡上料理的人。不過她出國之後再也沒有聯系了，她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什麽樣子。

通過趙岩她才得知，當年那個只能洗土豆削土豆的人已經憑着自己的實力拿到了全國青年廚師第一名，做的一手好粵菜。

“那廣州酒家那邊不管嗎？”泉子問，人家的二少爺就算當主廚也不可能來陽泉酒家吧。

“诶。”趙岩神秘的笑笑，“那當然還是你弟弟我人緣好……不過他說他還沒玩夠呢，正滿世界亂竄呢，我還得堅持到等他回來才行。”

既然趙岩這麽說，泉子也沒有追問，對于這個從小算是一起長大，但是後來失去聯系的朋友，她對于他的印象也就到此為止了。

誰知道他世界旅行最後一站是日本啊！泉子抓着腦袋給趙岩發了信息，趙岩那邊沒有回複，也對，這個時間該睡覺了。

泉子嘆了口氣，躺回床上開始搜索起東京這邊的旅游景點來。

對于當年的事情，她也對程珺非常感激，好不容易來一次，她肯定要把人招待好了。

不過……泉子打了個哈欠，準備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