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一百零七局：步步為營

第一百零七局：步步為營

淩陌軒的黑子就像一位剛學走路的稚童，每一步棋都走在衆人的意料之中，似乎只是看着面前的棋盤，就知道淩陌軒接下來會如何落子。

一步，兩步，三步……

步步如此。

賀茂義和見此，面上露出輕蔑的笑容。

沒想到幽靜之間的棋待诏，瞎了眼睛，下的圍棋竟然只和孩童一樣。

見淩陌軒那如同初學者般的圍棋，賀茂義和也不急的進攻，反而不斷的逗弄着淩陌軒，好像在下指導棋一般。

這讓天下山莊外觀棋之人都不由的憤怒，如果賀茂義和的棋品等級比淩陌軒高，或者說他圍棋造詣比淩陌軒好，那他下指導棋，是對淩陌軒的認可和尊重。

而兩人同為二品坐照，又是在棋聖戰的對弈，那賀茂義和還下指導棋，那就是對淩陌軒的蔑視和戲弄。

淩陌軒和尹卿臣也發現了，但是兩人臉上波瀾不驚，依舊是淩陌軒口說，尹卿臣執棋。

随着棋盤上的黑白子越來越多，賀茂義和發現，淩陌軒的棋路雖然像初學者一般，但是每一步棋都極其的穩健。

看似簡單，卻無失誤。

慢慢的，那黑子之間，交相呼應，竟然變得無懈可擊。

賀茂義和很快察覺到了，他暗道自己大意了，竟然被他那簡單定式所迷惑。

只不過淩陌軒始終雙目失明，他縱使有千般變化的棋路，他也無法使用出來，只敢走最基本的棋路。

所以賀茂義和随着淩陌軒的落子，讓自己的白子在這棋盤上先紮好根基。

畢竟他能看見面前的棋局，他只用思考下一步和下下步棋該如何走。

而淩陌軒，他不止要思考下一步棋，還要不斷回想之前走過的每一步。

他的腦海裏，顯然已經繪制出了面前的棋局。

但是他絲毫不敢松懈。

畢竟只要一斷，所有的一些，如大廈傾頹，不複存在。

兩人的棋路都變得穩健，一時間棋盤黑白兩子勢均力敵。

随後的幾步，黑白兩子好像在試探彼此，但是未越過一步，只在自己所處之地盤旋着。

棋盤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和諧。

不過很快，賀茂義和就率先打破了棋局上的平靜。

本來賀茂義和打算與淩陌軒一樣，準備穩中求勝。因為開局，他的大意與狂妄，讓他失去了先機，等他察覺時，淩陌軒的黑子在棋盤上已經站穩了腳跟。

而且……

越走到後面，賀茂義和發現淩陌軒開局看似随意落下的黑子，卻在棋盤上占了幾處關鍵的位置。

如果賀茂義和按照平穩的趨勢走下去，他占不到什麽便宜，而且還略微處于下風。

這下風不但不會随着白子的落下而改變，反而會讓白子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岌岌可危。

更重要的一點，白子的劣勢讓本來狂妄的賀茂義和變得急躁起來。

随着賀茂義和開始沉不住氣，淩陌軒只是輕輕勾起了唇角，依舊氣定神閑的下着棋。

賀茂義和拿起了白子，他看着面前的棋局，上面黑白交錯，卻也泾渭分明，他直接了當的讓白子沖入黑子的重圍，從而占據黑子的地方。

淩陌軒面對他的進攻，沒有正面對抗，只是防守着。

兩人的棋子，在這棋盤上，就如一矛一盾。

淩陌軒的黑子是尹卿臣執棋，尹卿臣在執棋期間，努力讓自己只做一個落棋的人，卻在落下每一枚黑子後，不由的思考着他下一步該如何走下去。

他倒不像旁人那般認為淩陌軒雙眸看不見棋局，所以落子有了顧慮，沒有往日在棋盤上的潇灑，反而如剛學棋稚童。

起初，尹卿臣雖然不知淩陌軒的用意，但是他卻是十分相信淩陌軒。

随着黑子的不斷落下，尹卿臣突然睜大了雙眼，在他落子的那一刻，他知道了淩陌軒的用意。

雖然淩陌軒的棋風和淩弈不太一樣，但是兩人畢竟是父子，淩陌軒圍棋啓蒙也是跟着淩弈學習的。

所以他如今和淩弈一樣，在棋局布下了一個誘餌，既可以誘敵深入，還可以擊潰對手的心神。

如果是尹國旭或者淩弈，在淩陌軒那一手“小飛”後，必定看了出來。

但是賀茂義和明顯被淩陌軒牽着鼻子走，恐怕不到最後，他都發現不了。

棋局如夜晚的星辰，每一刻，都在變化着。

不到黎明時分，沒人知道最後的勝負。

只是比起淩陌軒的氣定神閑，賀茂義和越來越急躁不安。

因為他發現淩陌軒雖然沒有正面與之對抗，但是他的利刃好像插/進了棉花裏，絲毫沒有傷害。

而自己的白子為了深入敵營，與之前所下的白子已經斷了聯系，等他在想回頭時，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一枚黑子斷了他的去路。

這枚黑子……

這枚黑子……

賀茂義和想起來了，這是剛開局時，棋盤的棋子沒走幾步，淩陌軒便在這裏落下了一枚黑子。

那時候他以為這枚黑子只是為了接應“接”開局在五五處所落下的黑子，卻不料在此時斷了他的去路。

這時，觀棋的人們都一臉震驚，他們也沒想到簡單的一步棋，竟然斷了白子回去的路。

而且這一步棋還是開局沒多久時下的，難道淩陌軒從那時候開始，就在算計着賀茂義和！

老頑童和蘇佑記錄着棋譜的手頓住，兩位老者的臉上都露出驚訝之色。

這幾界棋聖戰的棋譜都是他們在記錄，各種各樣的棋局，他們見過太多了，也有這種從開局就在計算棋子的棋士。

但是他們多數都是久經棋壇的老者，從第一手落子開始，步步為營。

而且在對弈時，他們的精神力都極其的集中，目光絲毫不敢離開面前的棋盤。

在他們的腦海中，除了要呈現出面前的棋局外，還要思考自己和對手在随後的每一步棋，落子的順序與位置。

而如今淩陌軒雙眸看不見面前的棋局，他無法用視覺來幫助自己記住棋局。這種情況下，對弈都是難事，更何況，他在對弈中還不斷的布局。

賀茂義和的臉色僵住，一旁觀棋的千代面色也不太好。六條家光拽了拽千代的衣袖，見她看了過來，六條家光張了張嘴，用唇語說道：“賀茂大人可能會輸。”

千代收回了目光，因為她知道，賀茂義和不是可能會輸，是絕對會輸。

除非他能斷了淩陌軒腦海中那已經繪制出來的棋局，不然賀茂義和敗北是早晚的事。

屋外飄起了小雪，神策軍怕觀棋的百姓凍着，這下午的時間，他們在天下山莊小院外，百姓們觀棋的地方搭起了草棚。

趙炎命人在兩邊堆起了柴火，也算是能給觀棋的百姓稍微驅走寒冷。

而天下山莊裏面，在一樓和二樓都燃起了暖爐，主要是怕對弈棋士們執棋的手因為寒冷而僵住。

所以在尹卿臣和賀茂義和身邊，也都放着精致的暖爐，裏面的碳火是處理好的木炭，塊頭不大，不會發出“霹靂吧啦”的聲音。

賀茂義和的目光一直盯着面前的棋盤，他沒想通，為什麽淩陌軒都看不見了，還能從第一手開始給自己布局。

難道他的棋藝真的……

不不不，不可能！

如果是尹國旭或者淩弈，賀茂義和還相信，但是與他對弈的人是淩陌軒，一個年齡比他還小的人。

可是……

就算賀茂義和在不願相信，這棋局擺在面前。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這樣走下去，他，會輸。

而他，不能輸。

他絕對不能輸！

該死，明明都瞎了，為什麽還要來參加初賽，安安分分把自己關在屋裏不好嗎？！

随着每一枚棋子的落下，賀茂義和心頭郁結更甚。

他甚至惡意的想象着，要是淩陌軒此時突然出了意外該多好。

可是，淩陌軒依舊坐在他的面前，輕聲開口道：“十六，十八。”

尹卿臣拿起黑子，落在了棋盤上那十六和十八相交的那一點。

賀茂義和一下子愣住，剛才落下的黑子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他顫顫的拿起了白子，半晌，他舉着的白子從指尖落下，“吧嗒”一聲，掉在了棋盤上。

賀茂義和道：“我輸了。”

這時，淩陌軒才松了口氣，他剛要說句“承讓”，卻還未開口，整個人身形不穩就要朝着一旁倒去。

尹卿臣連忙起身過去扶住了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伸出手幫他揉着太陽穴，嘴裏說道：“恭喜你，贏了。”

淩陌軒沒有說話，只是無力的扯了扯嘴角。

他從開始，精神力就一直緊繃着，他知道自己只要有一絲松懈，這局棋，他必輸。

他在腦海中将棋局繪出，還不斷是思考着賀茂義和接下來會如何走，他又該走那一步。

雖然只是一局棋，而他卻要在一瞬間，在腦海中将這局棋複刻了數多的棋路。

他要在衆多棋路中，選擇最好的一條路。

将對手引誘進他的陷阱中，在一擊而中。

因為淩陌軒雙目失明，而賀茂義和自大而傲慢。作為東瀛圍棋界貴胄的賀茂義和，本來就看不起大周棋士。

哪怕他曾經輸給了尹卿臣，但是這不妨礙他看不起尹卿臣。

所以他知道自己第一戰的對手是一個瞎子，還是尹卿臣的婚約者。

他更加的狂妄了，而且他不止是狂妄，他還想贏！

他要贏了淩陌軒！他要親眼看見尹卿臣所執的黑子輸給了他。

只可惜，他輸了。

他對對手的輕視，只會讓他快速的掉入淩陌軒的陷阱裏，慢慢的，他将毫無生機。

賀茂義和輸了，可是他明顯不服氣，只是他剛張嘴說了一個“你”字，就聽見尹卿臣一聲輕喝道：“閉嘴，小八嘎！”

賀茂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