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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入目所見, 是一位少年。

看模樣大約十五六歲，稚嫩、燦爛。

他生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比墨色濃黑, 純澈無瑕；光芒一晃, 更透出驚心動魄的琥珀之美。

容顏如玉，明眸皓齒，皮膚白皙如嬰兒般柔嫩, 烏發如絲綢直順的披散身後。

他天真可愛的臉上帶着一種透明的純淨, 令人感受到溫暖的安寧。

不敢想象他以那雙眼睛注視你時, 你會感到怎樣的平靜喜樂。

更不敢想象他以這張臉對你笑時, 會是怎樣的一笑生春，萬物複蘇。

好燦爛的少年。

他真的是妖嗎？

是的，不用懷疑。

更不用妄圖跟妖比美，三界之中, 妖是最惑最蠱最媚最純的。

少年是半跪的姿勢, 然後将雙手放在地上。

圍觀人群：“？”

有那麽一瞬間, 他們被戳到了笑點。

一看就是初化人形，不會走路！

少年趴在地上, 以懵圈的狀态爬了幾步, 然後意識到不對勁, 白皙的面頰迅速蹿紅, 紅成了嬌豔欲滴的水蜜桃。

然後, 少年秉承“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的心态, 擡起雙手, 直起勁瘦的腰身，下意識扭了扭身體, 晃了晃腦袋，然後僵硬的邁出左腿，十分生疏的跺了跺腳，再僵硬的邁出右腿。

再然後，少年抖了抖臀，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

他轉頭往身後看，也不知道他在找啥，找着找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少年自嘲的笑笑，煞有介事的拍拍屁股。

再再然後，少年熟能生巧，邁着兩條大長腿蹬蹬蹬蹬朝鬼修突進！

路非晚如臨大敵。

千年老妖直奔這邊而來，意欲何為？

莫不是也觊觎楚雲岫的金丹！？

少年揮手掀翻鬼修。

路非晚：“？”

骷髅架子摔在地上，少年擡腳就踩，嘁哩喀喳嘎嘣脆。

路非晚：“？？”

一道劍訣喚起長相思，路非晚先将圍困的鬼修斬盡殺絕。

鬼修抱團很嚴重，同樣的，他們也很識時務，眼見讨不到便宜立馬開溜，絕不戀戰。

路非晚注意到少年眉心繁複精美的妖紋，果然，千年老妖。

路非晚并未放松警惕，問：“你是……”

少年正忙着，徒手掐住一只來不及逃跑的鬼修頸骨，初化人形對自己的身體都不熟悉了，老半天使不上勁，最後沒轍，兩只手抓着鬼修頸椎骨，再用膝蓋一頂，像撅筷子似的，掰斷！

喵的，敢欺負楚雲岫，把你們通通挫骨揚灰！

路非晚欲言又止，頓了頓，又說：“你……”

少年擡起頭看他：“不愧是冠絕榜榜首。”

路非晚愣了下，瞬間明白千年老妖的言下之意。

冠絕榜是方方面面綜合考量的，包括家世出身，所締造的傳奇，修為名譽等等，以及最重要的人品德行。

路非晚唇角勾起很淺的弧度，道：“不過是在無上峰小世界，欠了人情罷了。”

又怎能撇下顏若白的門徒，見死不救呢？

少年好像被感動到了，漂亮的眼睛裏蕩漾着水色：“多謝。”

路非晚輕搖頭：“不必。”

看一眼衆人追逐的朱雀骨，再看一眼楚雲岫。

少年說：“二……楚雲岫交給我就行。”

路非晚颔首，踏着風走了。

雷劫劈人雖然是有目标有針對性的，但這玩意威力太甚，難保不殃及無辜。這不，許多來不及躲閃的鬼修都成了炮灰。

少年在楚雲岫對面盤膝坐下，本想進入他的心境，結果正如預料中的那樣，盡管二師兄受心魔所擾，卻依舊強悍逼人。

而此時此刻的心境之中，楚雲岫再度面對數月不見的心魔，曾經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竟心平氣和的不可思議。

心魔的樣子，是周亦亭的模樣。

它繞着自己轉來轉去，說着挑撥的話，各種為自己不值，義憤填膺。

只是這次說的口幹舌燥，也未能引起楚雲岫心境的波瀾，這讓心魔很不爽，逐漸失去耐心，氣急敗壞。

“你是木頭嗎？你不恨？就因為楚家，你一輩子都毀了！”

“你本是天之驕子，是修仙正道最明亮的少年，假以時日必繼承太初宗掌門之位，成為萬民敬仰的天下第一劍修！可你現在呢，隐姓埋名，躲在小小的天芒城殘喘茍活！”

楚雲岫面無表情的道：“說完了嗎？”

心魔咬牙切齒：“我瞧不起你，你這個窩囊廢！”

楚雲岫閉目。

心魔：“為什麽要忍耐，你血洗楚家滿門的時候不是很威風嗎？為什麽不跟我一起繼續報複森*晚*整*理？接受我給予你的力量，咱們一起摧毀！”

楚雲岫忽然問：“摧毀什麽？”

心魔被噎了一下。

楚雲岫勾了勾嘴唇，似笑非笑：“你看，你都回答不上了。我反倒要問你，你還在恨什麽？”

心魔答非所問：“當然是摧毀所有看不順眼的東西！”

楚雲岫耐心耗盡：“沒空陪你聊了，放我出去。”

楚雲岫朝混沌的虛空中張望：“外面那麽亂，也不知道掌門趕來沒有，僅憑衛道根本搶不來朱雀骨……朱雀骨能不能搶到都是小事，關鍵是小不點兒，它可千萬不能有事。”

心魔眼底充血，怒不可遏：“好一個牽腸挂肚的周亦亭！你操心的可真多，惦記這個惦記那個！你真讓我惡心，曾經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變得婆婆媽媽比娘們兒還娘們兒！”

眼見軟硬皆施，楚雲岫都不為所動，心魔氣急攻心，扭曲的臉上堆起虛僞的笑：“你想出去是嗎，休想！你越是珍視的東西，我就越是要摧毀！那只貓，顏若白，還有你這條喪家之犬的狗窩天芒城，我全部都要毀掉！”

楚雲岫目光驟然一厲：“你敢！？”

心魔愣了下，頓時狂喜：“啊呀？”

心境動蕩，楚雲岫暗道糟糕。

心魔興奮欲狂：“原來你在意這個，哈哈！”

心魔掀起嘴唇，如毒蛇吐信：“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上次真心待一人，換來的是什麽？真當自己是天道寵兒，還有借屍還魂的機會嗎？”

楚雲岫咬牙：“閉嘴。”

他努力壓制體內亂竄的真氣，目光堅定道：“他們不一樣。”

心魔大笑：“哪不一樣？奸詐小人會寫個紙條貼自己腦門上嗎？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輕信他人，一點小恩小惠小甜頭就把你迷倒了，這麽多年沒一點長進！”

“顏若白為何收容你，還不是看中你的元魂了？花言巧語的麻痹你，讓你對他推心置腹，等到時機成熟，殺雞取卵占為己有，就像楚天蘭那樣。”

“還有李長生，裝作一副好師兄的模樣，掀開他那張僞善的皮，裏面全是明哲保身的算計。一旦有一天，你周亦亭的身份公之于衆，他勢必唆使顏若白舍本逐末，放棄你這個只會招惹禍端的垃圾！為了區區一個你，跟三聖九門作對，天芒城傻嗎？”

楚雲岫瞳孔微縮。

任何情緒變化都逃不過心魔的感知，它激動極了：“至于容溪見，我壓根兒不用多說，魔族都是不仁不義喪盡天良的，你很清楚。”

心魔大笑起來，染血的瞳孔裏盡是憐憫的嘲諷：“蠢貨，到頭來你還是一無所有，卻還在那裏沾沾自喜，自作多情以為得到了救贖，你好可憐。”

心魔走近盤膝打坐的楚雲岫，從背後抱住單薄的少年人，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瘋批之态，慈眉善目溫言軟語的說：“別怕，你還有我。這世上誰都會背叛你，唯有我不……”

一只手猛然掐住心魔的脖子！

心魔猝不及防，俊美的五官頓時扭曲起來。

楚雲岫将心魔背摔在地，掐着它咽喉的五指更加用力：“我讓你閉嘴，聽不懂人話？”

一縷一縷黑煙從心魔的七竅往外冒，心魔痛苦的面容猙獰：“周亦亭！”

楚雲岫：“我要糾正你一點，你總說我“怕你怕你”，我他娘的怕你個鳥蛋？”

“聽好了，我是讨厭你，所以懶得看你一眼！”

心魔之所以為心魔，便是了解心境的一切。

“你不是不敢面對我，而是恐懼我，因為你每多看“過去的自己”一眼，你就多一份悔恨，多一份不甘心！”

楚雲岫身形晃動，五指越發用力，再用力。

周亦亭，十五歲結丹，十七歲修成大圓滿，不到二十歲步入元嬰境，連續兩屆天榜榜首，穩坐璇玑老人所著冠絕榜第一之位整整四年！

何等意氣風發，驚才絕豔之人！

他本該前途無量，扶搖直上；本該修成第一劍仙，名垂千古。

可他被毀了！

他的大好修仙路硬生生折斷在楚門手中。

他半生斬妖除魔，行俠仗義，從未傷天害理過，卻遇人不淑落得埋屍荒野，萬世唾罵的凄慘下場！

憑什麽？

就算報仇雪恨了又如何，誰來賠他的損失，誰又賠得起？

無數的日日夜夜，他怨天尤人過。激憤過，悔恨過，不甘心，意難平。

若不那麽天真輕易相信楚天蘭，便不會中圈套。

人生在世，誰還不遇到幾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可為什麽他的代價就這麽大！

心魔興奮到了極點：“對嘛，這才對嘛！你問我要摧毀什麽，現在懂了吧？只要是看不順眼的，全部都毀掉！”

剎那之間，心境轟鳴巨震！

不等心魔享受“大功告成”的狂喜，突然一道靈光穿過混沌的薄霧，鋪天蓋地的籠罩下來！

被黑氣腐蝕雙瞳的楚雲岫瞬間“清醒”，一雙杏目清澈幹淨。

*

一口涼氣倒灌進楚雲岫的五髒六腑，他一個激靈驚醒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大少年？

少年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憤憤道：“好家夥，居然是個反社會心魔。”

楚雲岫防不勝防，陷入瞬間的目瞪口呆。

一個“你是誰”還沒來得及問出，胡攪蠻纏的心魔又将他拖了進去。

楚雲岫滿腦子都是“那小孩是誰那小孩是誰”，垂死掙紮的心魔的垃圾話愣是一點沒聽進去。

烏煙瘴氣的心境被靈光清掃的幹幹淨淨，擡頭張望，那清冽之氣并未散去，而是徘徊在此保駕護航。

有這道靈氣護着，楚雲岫想被心魔“帶壞”同流合污都有點困難。

楚雲岫走到茍延殘喘的心魔面前，難得平心靜氣：“結束了。”

“不！”心魔大驚失色，目眦盡裂，“你會後悔的，你到底有沒有心！”

楚雲岫面色如常：“我承認，我确實不甘心過，意難平過。”

心魔：“那你——”

楚雲岫：“連一只貓都懂得道理，你卻不懂，虧你還是我的心魔。”

心魔：“什麽？”

楚雲岫解下腰上佩戴的木牌，背面的“天芒”二字氣勢磅礴，渾然天成。

翻過來正面給心魔看。

上書二字名牌——雲岫。

心魔瞳孔緊縮，陷入氣急敗壞的癫狂：“你真的死了！你不僅死了身子，連魂也死了！”

楚雲岫聞言一笑：“對啊，周亦亭早就死了，我現在是楚雲岫。”

心魔惱羞成怒：“窩囊廢，你是窩囊廢！”

楚雲岫看着面前最熟悉的人臉。

十年了，多虧了心魔，否則他真要逐漸淡忘周亦亭的樣貌了。

這不是自己，卻又是自己。

楚雲岫出神的望着，對自己說：“去日不可追，來日猶可期。”

心魔一副吃屎的表情：“我呸，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你死性不改，早晚會重蹈覆轍！天芒城就是第二個楚門，顏若白李長生容溪見還有那只小賤貓，就是第二個楚天蘭！！”

“你他喵可真會貸款，天地銀行的VIP貴賓用戶吧？”

上空突如其來的少年音，聽得楚雲岫目瞪口呆，連着逐漸崩潰的心魔都傻眼了。

楚雲岫呼出口氣，不同以往注視心魔的仇恨和戾氣，此時此刻，他目光平靜甚至稱得上柔和：“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心魔只能自己化解。

要如何化解呢？

在真正感到釋然、放下之時，便解脫了。

猙獰的心魔并未如想象中那樣、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

它忽然變得乖順了，猩紅的眼珠一點點褪去戾氣，露出原本該有的純淨和率真。

它一身清雅矜貴的錦袍，幹淨利落的長馬尾，流彩光燦的眼眸映出一線驚虹，熱情而張揚。

四目相視，“自己”望着自己。

“十年歸來，周某依舊是天榜榜首，不愧是我！”

豐神俊朗，怒馬鮮衣。

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心境，少年化作一團光，一縷一縷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