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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竹雪?

亭松這才明了:“原來您讓他當貼身護衛不是因為懷疑他出現得太巧,可能是細作,是疑心他中了蠱?”

姬月恒默認了。

亭松回想一二,又道:“昨夜赤箭抓住女細作時曾檢視過她心口,有道新傷,因而無法确定有無中蠱。至于那少年,屬下留下他時打聽過。他是後面那夥馬隊的人,路過山道上聽聞有個小孩走丢了,見小孩的母親哭得可憐才停下救人,也是因此丢了生計。”

似乎不算太可疑。

姬月恒亦回想起那毫不留情的一摔,惋惜道:“也許不是。這樣的話,那些山賊便死得太過可惜。”

毫不掩飾的遺憾讓亭松心中堆積的疑惑釀成離譜的猜測:“莫非當時他們失手,不是那細作調虎離山,而是您以身為餌想引來中蠱之人?”

難怪要把他支開。

姬月恒輕飄飄地否認了:“不幸罷了,我素來惜命。”

亭松半信半疑,為了公子再拿性命尋樂趣,又道:“但那少年出現的時機合适,的确很是可疑。”

姬月恒對此不置可否。

只淡道:“竹雪。”

“對,竹雪,孤傲如竹,清冷似雪。公子為那少——為竹雪賜的名字當真妙極!”亭松感情充沛地配合着,公子打小就喜歡給身邊人和物件起名,就連那養蠱人自己都不曾起名的蠱,公子也花心思起名為虛妄蠱。

為何是虛妄——

因為公子自幼最讨厭被人騙,又怎會信任蓄意接近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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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那蠱真要博取信任才能解,不管中子蠱的人是竹雪還是旁人,都注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不對,豈能用狗拟作公子?

只是亭松有一點不解,公子既然不會信任旁人,又為何期待那中蠱之人的到來?甚至為其創造接近的機會。

是認為有哪處可疑麽?

.

“無他,只不過好奇是誰。竟給我下這樣一個可笑的蠱。”

數日後的清晨,晴光大好,亭松伴着公子在水榭後方小樓上賞景。

姬月恒俯視下方湖邊值守的少年,沒頭沒尾說了這樣一句。話散在風裏。

程令雪也想不通。

那日鬧市中行人摩肩接踵,蠱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只說她“體質特殊,被蠱選中”也太牽強。

她常在外幫師父辦事,難免得罪人,或許與這有關。

想不出是誰,便不想。

成為公子的貼身護衛已有半月,亭松念在她初來乍到還不熟悉,讓她随那些新護衛守在園外。

因着她是公子恩人,幾個新護衛對态度都很熱情。然而僧多粥少,公子待下慷慨,二十兩銀的月俸整個江南也難有。有人見她來了近月都不曾近身随護公子,便蠢蠢欲動,欲從貼身護衛的看家本事上入手将她拉下馬。

這廂閑來無事,衆人鬧哄着說想看她和赤箭、白霜比試。

白霜是除亭松外在公子身邊最久的人,功夫尚可但資歷最老。赤箭剛來不久,是他們中劍術最好的。

白霜不願欺負新來人,婉拒了比試。赤箭則不以為然地一笑:“武人間以武會友,切磋怎能叫做欺負?”

實在架不住衆人的起哄,太謹慎亦會可疑,程令雪對自己的劍法有數,又不見得打不過,便應下來。

“承讓了。”

劍刃在日光下鋒芒畢露。

赤箭甫一出劍,便毫不留情、勢如破竹,可惜都被程令雪輕巧避開,淩厲的幾招皆若打在棉花上。

高樓上,姬月恒看了兩眼就失趣地垂眸:“可看出來路?”

亭松認真看着:“竹雪身法輕靈,實屬罕見。但有所顧忌,只守不攻,看不出是否與女細作是同夥。”

有所顧忌。

這顧忌可以有很多種可能。

姬月恒本興致闕闕,聞言慢悠悠擡眼,手中玉簫輕旋。

而底下湖邊,赤箭被程令雪避得始終不能盡興,急性子上來。劍尖直朝她心口擊去,欲逼她使出全力。

墨色外衣上多了細長的口子。

程令雪面色微變。

她一手捂住那破口,一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幹脆利落地用力一振,腳下也狠狠踹去,赤箭連人帶劍“撲通”落了水,她衣擺也被水花濺濕了。

好在衣裳破了,失态也只有短暫一瞬,旁人應該不會懷疑。

比試止于赤箭落水,即便程令雪是憑奇襲勝出,但比武本無章法,輸了就是輸了,衆人紛紛散去。

高樓上,姬月恒長指稍一收力。

轉得正歡的玉簫靜止了。

亭松知道公子此刻心情愉悅,附和着笑道:“赤箭也太冒進,兔子急了還咬人!竹雪又內斂,和我說話都隔了三尺,他還割了人家衣裳!”

姬月恒唇角微揚。

“真的只是因為內斂麽。”

亭松眉心猛一跳動。

公子溫靜,平素更極少笑。尤其是這樣意味深長的笑。

.

短暫的失态讓程令雪心神不寧,她捂着被割破的衣裳,正要回住處換一身衣裳,卻被侍婢給攔住。

那侍婢叫子苓,也是新來的。

“亭松大哥說,他要外出替公子辦事,讓你替他一會。”

突如其來的起用不像是臨時有事,程令雪覺得詫異。

莫非是因為她打敗了赤箭?

但總歸也算好事。

“好,我先回房換身衣裳。”

子苓卻拉住了他,笑道:“不必跑一趟,耳房裏常備着衣裳,竹雪你跟我來,我給你找一找。”

入了耳房,子苓翻出套幹淨的白衣,并殷勤上前:“這一身不能要了,我替你脫下回頭補一補。”

程令雪倉促後退一步。

“不必——”

話未能說完,子苓的手已先一步扒下了她破了口的外袍。

幾乎同時,程令雪握住子苓腕子,故作生分道:“我自己來就好。”

子苓記着亭松的話,不敢做得太明顯,忙退一步:“怪我!是我急着拿衣裳去補,冒犯你了。”

耳房昏暗,她看不清少年神色,僅從僵硬的姿态也能看出其窘迫,他緊張得甚至忘了叫她轉身。

直到中衣半解,清瘦的胸膛半露在外,這才醒覺地頓住手:“勞子苓姐姐……轉過身去。”

少年衣襟半開,胸腹處有着微股的塊壘,雖不似那些個猛漢壯得好似鼓鼓囊囊的米袋,但和女子絕對不同。

子苓忙轉身:“抱歉!”

還想進一步驗證,以确保萬無一失,窗外突然傳來聲音。

是赤箭:“我好像聽到男人和女人的聲音,莫不是……”

耳房內的二人倏地怔住。

白霜帶笑的聲音打斷了他:“別瞎說,是子苓替竹雪找衣裳,還不都怪你把人衣裳弄破了!”

赤箭慣沒分寸,非但不避讓,還在窗上叩了叩,揶揄道:“啧啧,你倆怎麽找衣服找了這麽久?”

陰陽怪氣的語調惹惱了子苓,當即推了門出去同他理論。

耳房內只剩程令雪一人。

心跳得仿佛要離體。

師姐說脖子露在外面,粘個假喉結易出岔子,只能在眉毛上下功夫讓她添些英氣,并囑咐她自稱只十四五歲,說話壓着些嗓音,又有那塊硬實逼真的革子,尋常時候看不出。

手輕扒開衣襟,看着胸腹處緊實的“肌肉”,和那逼真的兩點,程令雪心跳得更快了,耳根也倏然燒起。

這做的也太真了!

不過那層假肉皮雖觸感逼真,可邊緣粘和處有細細的印子。

若細看也不是完全看不出。

要不是赤箭那個無禮的家夥,她恐怕不好蒙混過關。

好險……

.

翌日,亭松來複命。

“昨夜屬下已派人試探了。”

“咔噠”輕響後,支摘窗支起,晨光湧入,照在窗前擦拭玉簫的手上,消瘦白皙的手背青筋隐隐。

姬月恒淡道:“試探什麽?”

公子說話飄忽,行事漫不經心,前一刻一時興起的命令,可能下一刻就忘了。每次複命,亭松總會先回憶一遍再繼續:“昨日竹雪同赤箭比試時,公子曾留意到他的失态。習武之人不拘小節,只碰了下他何故如此?兼之竹雪身形清瘦,面若好女。有女細作在先,屬下難免多心,讓子苓去試探。

“能看的,子苓都看了——

“該有的,也都有。”

姬月恒頭也不擡:“原來,我竟是這樣暗示你的麽。”

亭松眉頭突地跳了下,端肅神情裂了縫隙:“屬下會錯意了?”

“虧你想得出。”

姬月恒輕飄飄地說完,過了會,又道:“那樣一個少年,若是個姑娘家,倒更有趣,但也會很可惜。”

亭松暗嘆,公子向來對情愛不屑,更不知何為憐香惜玉。

在他眼中,男子女子并無差別,所有接近他的人裏,只有兩種——可疑但好玩的,清白卻無趣的。

若竹雪是女子,的确可惜。

長指微動,姬月恒點了點窗臺:“他心口可有中蠱的痕跡?”

亭松正要答,公子又說:“罷了,無論有無,都瞞着我。”

.

脫衣風波後,亭松開始讓程令雪近身護衛公子。得到起用本是好事,但那次試探讓她心有餘悸。

她從前替師父辦事,要麽打聽消息,要麽取物,會盡少避免與人打交道,因而才會輕易失态。

有了這次教訓,她更孤僻了,不言不語,只安靜做事。

這貴公子就跟瓷瓶似的,不愛說話,也不愛動。要麽屋內靜養,要麽廊下喂鹦鹉,別院內外又戒備森嚴,她沒太多展現看家本事的機會。

能外出便好了……

剛如此想,亭松過來告知她:“午歇後公子要外出游園。”

去的是城郊一處園子。

正是春好時,園中奇花異草盛放,不少年輕男女相攜交游。

他們右側樹下便有一對。

那少年郎正顯擺見識:“妹妹可聽過洛川姬家上一代的長公子姬倏?那位名聲遍南北,本極有可能成為家主。誰料他因擔心二弟姬忽勢頭漸大要奪家主之位,竟給當時的家主姬老太爺下毒!幸而老太爺福澤深厚,毒被姬忽那年僅五歲的幼子擋去了!

“姬倏這一出,反倒讓二弟姬忽更得姬老太爺信任。真可謂是一朝邪念害自身,百年家業歸他人……事敗後,姬倏被關在江南別苑,大發癫狂,在別院大開殺戒後自盡了!”

姑娘家聽得駭然,婉言道:“好阿郎,來賞賞花吧,瞧,這花多豔。”

少年郎正說在興頭:“妹妹有所不知,這園子就是原本姬倏的産業!都道此處的花全泠州城最豔,上百人的血肉做肥,它能不豔麽?”

“閉嘴!你這死木頭!”

……

最終少女氣呼呼地離去,而少年郎則不解地撓頭追上。

程令雪執劍靜立,疏離的模樣神似雕像,嘴角卻悄然輕抿。

竟還有比她還不體貼的人。

“你竟會笑。”

淡聲低語像流泉突兀淌過耳畔,程令雪被問得一愣。

低頭一看,是公子。

青年坐在輪椅上,桃花眼底映着澄淨的天空,和一張秀氣的臉。

他眼中映着少年裝扮的她,給她一種他們很親近的錯覺。

這感覺,很奇怪。

程令雪眉間恭敬,身卻不聽話地想離他遠些,不大熟練地接茬。

“公子也覺得好笑?”

公子不挪視線、靜靜地打量她。眼眸沉靜得仿若不谙世事。

“原來不僅會笑,還會閑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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