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同行一路, 沈栖鳶逐漸認為,騎馬似乎也沒那麽難

第 52 章同行一路, 沈栖鳶逐漸認為,騎馬似乎也沒那麽難。

現在的她已可以令時彧甩手旁觀,任由自己一人執缰了, 只是還不敢疾馳,千裏馬受了委屈, 馬蹄不緊不慢地踏着山間路, 同向長安城而去。

入城之後, 街衢禁嚴, 空曠寂靜。

時彧與沈栖鳶在過南門後脫離了隊伍, 徑直回到伯府。

他如今還是千牛衛參軍, 按理說應當去當值,北伐也不急在這一時。

時彧卻回了伯府, 沈栖鳶細細思量, 心下一顫。

他去與陛下商議北伐的事了,她本以為戰前準備也至少需要一兩個月, 并不是說動身啓程, 就能即刻北上的,但時彧回到伯府,已開始着令劉洪安置諸項事宜。

劉洪伺候了兩代将軍,這出征前改準備什麽, 他再清楚不過, 領了少将軍的命令,便去收拾打點了。

沈栖鳶與時彧早已下馬,烏雲蓋雪交由飼馬的長随去喂飽,解掉沿途的消耗與疲乏。

他看了眼懷中支起雙眸的女子, 摟住了沈栖鳶的腰肢,帶她回房中休息。

回房以後, 時彧将身旁的兩名部曲,連同秦沣,一起傳了過來。

秦沣看丢了沈夫人,萬分緊張,亦步亦趨來到寝房門前,被将軍傳喚之後,才慢慢悠悠地入了門。

沈栖鳶點了一盞茶予時彧,試圖讓他消消氣,莫要與其他人為難。

時彧呷了一口清茗,擡首,澹然道:“夫人是如何看丢的?說說。”

少将軍平素為人嚴厲冷峻,禦下有道,他只要一問,底下人沒有敢守口如瓶的。

秦沣是這裏的頭目,自然只有他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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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閉眼安撫自己片刻,舉步走上前來,屈膝道:“那日,尚書令夫人來了伯府,與夫人敘話。末将等都知,柏夫人是将軍您請來的人,所以不敢攔阻,她與夫人談了許久之後,突然身子不适,急要府醫,末将等便立刻去叫李府醫,正是這個守備疏忽的時刻,夫人換上了尚書令夫人的衣裙,戴着幂籬,出門去了……”

時彧感到些微失語,“這麽久了,連夫人和柏氏你都分不清?”

秦沣汗顏:“将軍,實在是着急出錯,柏夫人的親信跟着夫人一起出門的,我們就沒有懷疑。”

時彧道:“你們的腦子比北戎人還直嗎?”

被将軍呵斥着,滿室之內噤若寒蟬。

感覺時彧像要發怒了,沈栖鳶連忙起身,站在了秦沣面前。

時彧仰起雙目,沈栖鳶逆着光遮擋在一行人面前。

“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與柏夫人與秦沣等人均無關聯。”

沈栖鳶知曉時彧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思忖之後,全憑一股直覺,又道:

“全因妾身不放心少将軍孤身在外,恐将軍意氣用事,鑄成大錯,如果對少将軍的擔心,是一種錯的話,那責任全在我,少将軍今日要動軍法,就只罰妾身一人。”

時彧眯了眯眼:“你當真要一力承擔?”

沈夫人這麽個柔弱女郎,居然在面臨軍法之時紋絲不怵,着實令秦沣等人佩服。

沈栖鳶絲毫不遲疑,亦不後退,挺起胸膛,“是。”

時彧眯眼看了她許久。許是想從她此刻剛毅不屈的臉上看出一絲破綻,但這種堅韌和強大,卻是無懈可擊的。

她永比他想的要堅強。

也好。

時彧挑了下唇:“夫人這樣說了,本将軍應承你。都散了吧,夫人是內眷,本将軍親自行刑。”

秦沣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時疏忽,卻讓夫人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流之輩來代為受過,急得想辯駁。

時彧冷眼睨過來:“罰不可免,你要求情,論罪同罰。”

秦沣被幾名部曲抓着胳膊,給硬生生地拖出了寝房大門。

有人在時,沈栖鳶絲毫沒有發憷,但眼下只剩她與時彧了,望着時彧深幽的眸,她莫名地縮了下脖頸。

只是。

分明她無錯。

時彧将他拘禁,看管起來,限制了她的自由。

原本是他不信任她,她逃出去,意味着也不信任他。

所以這兩件事,怎麽算,也不應該是她過錯。

她今日站出來,只是為了使更加無辜的秦沣等人免于責難。

沈栖鳶咬住了嘴唇,警惕而脆弱地望着時彧。

他看了她片刻。

從大椅上起身,到門前,雙臂一招,關注了房門,隔絕了與外界的聯系。

看起來,似乎是要清算總賬了,沈栖鳶膽怯地心跳加快起來,口中茫然問着:“你,你要怎麽罰?”

看畫晴、秦沣他們如此恐懼時彧的“軍法處置”,那一定是極其厲害的手段。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時彧呢,已經從木櫃之中取出了一根軟牛皮所制成的繩索,一步步向沈栖鳶走來。

他一面走一面試着繩索的韌勁和彈性,看起來皮繩根本是堅固無比,沈栖鳶被吓得敗退,一跤倒在彌勒榻上。

時彧在榻前站定。

沈栖鳶哆嗦,只覺得自己要完了:“熠郎,你,你要打我嗎?”

時彧的架勢看起來,就像是她說對了。

沈栖鳶更加惶恐,正要說話,卻看見,時彧反手絞住那根皮帶,将他自己的雙手套牢,打成了死結。

他一個人沒有使力的角度,将皮繩兩端連同套牢的雙手交給沈栖鳶:“阿鳶,扯一下,拉緊。”

沈栖鳶不肯:“你,怎麽把自己捆起來了?”

時彧見她不肯動,他低下頭,用牙齒代勞了,将自己的雙手捆得很緊,到無法自我解脫的地步之後,時彧踢了一腳地上那根馬鞭。

“把它撿起來。”

沈栖鳶依照他的吩咐,拾起了地上那根馬鞭。

困頓之時,時彧轉過了身,背向她。

他把整個後背留給她,意思再明顯不過。

沈栖鳶如何能下得了手。

遲疑不決地抓着那條馬鞭,始終沒有上前,更沒有要揮鞭的意思。

“沈栖鳶,我們是要做夫妻的,我錯即你錯,你錯亦即我錯。我把你拴在伯府,不顧你的意願,是我錯,你擅闖南郊大營,不顧自身安危,是你錯,我們總要受罰的,但我們夫妻一體,罰你還是罰我,都一樣,你打吧,只要能出氣就好。”

沈栖鳶抓着馬鞭,腦子裏想的,全是當日時彧為了拒婚,被陛下杖責了五十的慘狀,他們說,時彧當時已渾身浴血,皮肉潰爛,幾乎去了半條命,她雖未曾親眼所見,但那種畫面,不知怎的時時會浮現在她腦中。

久而感受不到疼痛,時彧回眸,望向身後拖泥帶水的女子:“阿鳶,怎麽不動手?”

沈栖鳶當然不會動手。

她扔了馬鞭,自身後緊緊擁住了時彧。

被她抱上來一瞬間,柔軟芳馨的軟玉貼向了他鐵一般堅硬強悍的脊背,那柔膩如酥的觸感……時彧呆若木雞。

“我們不要這樣互相責備,”沈栖鳶聲線發抖,低頭去解開他的手上的皮帶,因為他纏得夠緊,沈栖鳶實在很難解開,越扯越着急,“夫妻之間是不會像行軍打仗那樣相處的,犯錯是每個人都會的,只要彼此信任,好好溝通,我不覺得這是過不去的坎,為何一定要弄得身體發膚都受傷呢?”

時彧在這方面的确不及格,他所想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如同軍規,只要一朝行刑處置了,這件事就可以徹底翻篇,以後誰也不許再翻舊賬。

可沈栖鳶不一樣。

她會教給他夫妻相處的道理,很有耐心地同他解釋,安撫毛躁的他。

征伐在即,他近來心都浮在半空之中,沒有過踏實墜地的感受,處理起北伐以外的事情來,就難免有些顧首不顧尾了。

時彧感到了一絲歉疚,看到她仍然在和那根綁得很緊的皮鞭較勁,他啞然失笑,“別着急,就綁我片刻好了,任你欺負。”

沈栖鳶動作停了一晌,咬住了紅嫩的嘴唇。

時彧道:“你不是一直讨厭我欺負你麽?我現在被綁了,你看——”

他把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腕骨上已經被勒出了紅痕的慘狀亮相給她看。

少年口中輕佻地說道:“明天一早我要率輕騎先離長安了,就僅今天一天,我都把自己綁着,給夫人出口氣,讓你欺負回來,可好?”

沈栖鳶兩靥泛紅,肌膚宛如火珊瑚般,紅得灼灼而昳麗。

她輕聲嗫嚅:“別叫夫人。”

現在還不是。

時彧就會占便宜。

時彧坐上彌勒榻,扯了下唇角,“阿鳶,還有腳沒綁。”

他伸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示意沈栖鳶,将自己的雙腳也綁了。

沒了手與腳,自然任她欺負。

沈栖鳶想了下,自己被囚許久,也該讓時彧長點兒教訓,把他給綁回來。

于是她下定決心一咬銀牙,從時彧方才那皮帶的格子裏又取了一條,走回來蹲下身,将那根皮帶嚴實牢固地替時彧綁在腿腳上。

現在時彧的雙手雙腳已經被捆住了,徹底地被限制了自由。

沈栖鳶将他身子一推,他便只能往榻上滾,但滾動的方式,就像是在蠕動。

他自己非但沒有覺得難受,反而神情輕快,仿佛任由她玩弄,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情。

沈栖鳶見他不引以為羞恥,反倒像是樂此不疲的模樣,秀靥泛紅,可要真“欺負”他,她也幹不來。

放任他在榻上蜷動,向她親近了過來,将腦袋枕在她腿上,沈栖鳶也順了他。

這時,畫晴來送晚膳了。

沈栖鳶将時彧搬到一旁,去拿了晚膳進來。

主食是噴香粳米飯,配上兩道下飯的菜肴,也頗勾人食欲。

沈栖鳶将米飯盛了一碗,時彧這時還不肯起身,只要她一坐,他便似賴在她腿上了不肯挪窩。

“你吃嗎?”

她向他一問,少年便将綁起來的手腳都拿給她看。

沈栖鳶蹙了柳葉眉。

那少年得寸進尺般,蹭了一下她的懷:“喂我。”

“……”

她這莫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考慮到他明兒要走,也不知北伐要多久,更不知,他是否能安然無恙地從戰場上回來,沈栖鳶忍住鼻頭的酸澀,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熠郎,你得答應我,活着回來。”

時彧微微一怔,仰面睡着的他,只稍稍擡高下巴,便撞見一雙紅彤彤的布了血絲的明眸。

他心口發緊,忽然想到,當初她和父親約定婚姻,也是沒過多久,北戎便興兵南下,攻打中原,父親不得已披挂上陣,她在潞州老家,等了歸人兩年,結果只等來一具屍首。

這一次,舊事重演,她總是會害怕的。

時彧将被捆得老老實實的一雙臂膀擡起來,因為受了約束,動作顯得極其笨拙,帶了溫熱氣息的指腹一寸寸滑過沈栖鳶的眼睑,替她拭掉了一顆成形的淚珠。

晶瑩的水漬淌過少年的指尖,燙如滾沸。

時彧道:“沈栖鳶,我可是常勝将軍,不要怕。”

他是常勝将軍,沈栖鳶知曉。

但她更怕他因此而輕敵,多年以來北邊游牧民族都可謂勁敵,在時彧之前,大業已經不知道打輸過多少仗了。

她抿了下唇,把苦澀的味道收斂下去,只道:“你萬事小心。”

末了,她告訴自己的心上人:“時彧,你若不回來——”

時彧有些好奇,他若真的死了,沈栖鳶會怎樣。

沈栖鳶輕咬銀牙,賭咒發誓般,道:“我不會再嫁了。”

他以為,以她驟然兇狠猶如發難般的口吻,她後面會說,她就是追到黃泉地裏,也要将他的屍骨刨出來大卸八塊。

沈栖鳶她總是對他這麽好啊。

時彧彎了眼眸:“無妨。沈栖鳶,我要死了,你再找人嫁了也成,只是,不要帶着那個男人來祭拜我,我怕我忍不住詐屍。”

沈栖鳶輕輕橫了他一眼,一些艱難酸澀憋悶在心的情緒,忽然被他這麽一打岔,攪得煙消雲散。

她還是喂了他吃飯。

時彧用最為享受的姿态,卧在美人膝頭,享用了這一頓晚膳。

夜幕降臨,到了該就寝的時辰了。

沈栖鳶要将時彧身上的皮繩都解下來,時彧縮了手腳回去,避開了她。

正當她困惑之時,時彧用套牢的雙臂從沈栖鳶頭頂圈了下來,環繞她腰身,将她拽入懷中:“阿鳶,我今晚也不想入睡。”

氣息宛如電流般穿透沈栖鳶的四肢百骸,低沉的嗓,輕輕叩着她的理智之門。

雖說有些事不可太縱,但他總是要走了,這一去不知多久,往後不在身邊,也不可能縱欲傷身。

只是——

“熠郎,我得替你解開啊。”

時彧對着那張清純的,宛如一張白紙的梨花面,實在有些羞恥之感,但他還是脫口而出:“我今夜不想動。”

沈栖鳶一下茫然了:“那,那怎麽能行?”

時彧鼓勵起了他心愛的娘子:“你能行。”

“我?”沈栖鳶一指自己,臉蛋赧然地飛了一團彤霞,“我是女子,女子怎能行……”

時彧想了下:“可以的,阿鳶你過來,我告訴你。”

沈栖鳶雖心底裏抗拒,覺得不太行,可實在好奇,便聽話地靠了過去,将耳朵附在身邊的唇邊。

一陣竊竊私語。

她的臉頰愈來愈紅,血色透過一重薄薄的晶瑩肌膚,便似葡萄酒透過了夜光杯,搖曳出潋潋風情,恰如春光欲放。

“你……”

沈栖鳶望着時彧,幾番欲語還休。

他一貫會欺負她的。

他也知道,她是不會拒絕他的。

于是這一場,變成了她居于上的主導。

時彧被捆縛了雙手雙腳,失去了教她上天入地的能力,反倒被沈栖鳶教訓得服服帖帖。

只要他稍不老實,她便能要他魂飛魄散,時彧整個魂靈都是發燙的。

想要突破桎梏,與她相擁,可他如今才是自掘墳墓的那個,這雙手雙腳,均已被牛皮捆紮得再不得解。

後來,他甚至好言相求,請她替他解開繩索。

沈栖鳶兩腮潮紅,媚眼如絲,浪尖上的小舟颠簸着駛入大海,對她而言,周遭只有洶湧的海潮聲音,再也不聞其他。

這種牛皮若不得其法,只用蠻力去掙紮,那是不可能掙斷的,時彧無奈之下,将雙手搭在床沿試圖磨斷了它,但直到雲散雨收,那牛皮也只是破了個小口罷了。

“……”

他再不幹這種蠢事了。

沈栖鳶也沒好多少,她疲倦之後,睡得很沉。

倘若不喚醒她的話,她大概能睡到日上三竿。

時彧終于冷靜了,望着榻上女子溫婉安靜的睡顏,實難想象得到她方才的強悍。

他低頭,用手指艱難地解開腳上的皮繩,走下榻,從牆壁上踢落自己的寶劍,推開劍鞘,将雙掌遞過去借着寶劍鋒利,終是割開了牛皮。

掙紮時,這手腕已經被勒得彤紅的,留下了印。

時彧也懶得再找活血化瘀藥,回到榻上,抱着沈栖鳶溫存地睡了一晚。

他醒得很早。

不等巷子裏的雞鳴響起,時彧已經從夢境中出來,望向身側,沈栖鳶仍熟睡着,無知無覺。

大抵是真的累壞了,在睡着了以後,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向他尋了過來,靠在他的懷中,摟着他,不放他走,唯恐他趁其不備就離開了一樣。

時彧等她醒過來,再想走就難了。

比起沈栖鳶,更難過的一關始終是在自己這兒。

離開她,時彧比任何人都不舍。

他換好盔甲,到亭松園,叫來了劉洪。

劉洪踮着腳等候少将軍吩咐。

時彧沉默片刻,道:“我走以後,不要再拘了她,夫人想去什麽地方都可以,但你要安排部曲寸步不離,不許放夫人單獨出行,與柏夫人同行也要跟着。”

劉洪表示記下了。

“夫人身子柔弱,入冬之後,不忘了替她做幾身冬衣,波月閣的地龍煙道年久失修,讓人重新修繕。”

劉洪連連點頭。

“她想吃什麽,用什麽,賬上的銀子可随意支取……罷了,你直接将整個庫房和賬目都交給她。”

劉洪明白少将軍的意思,沈娘子只是還沒過門的伯府女主人,也可執掌中饋了,算是給娘子尋一些事情做。

都答應了之後,劉洪再問:“少将軍,還有什麽吩咐嗎?”

時彧思忖着,道:“一時難以盡善,不過,你是府上的老管家了,從前如何侍奉伯夫人,今日便如何侍奉她,倘或她有要求,你盡力滿足。”

劉洪叉手道:“将軍放心,老奴知曉了,一切以夫人安危至上,等将軍凱旋,夫人定毫毛不少。”

時彧點了頭,教劉洪下去牽馬了。

亭松園書房。

時彧一人停留了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轉身走向了那面壁龛。

打開才發覺,那封被他藏在此處的聖旨,果然已經被沈栖鳶拿走了。

她還是想,自己替沈家翻案。

這一次,時彧不再阻止她了。

以她的性子,他阻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早拿到謝煜勾結北戎的證據,為沈栖鳶提供佐證,讓無道之人數罪并罰,身敗名裂。

此時晨光熹微,長夜過去之後,長安的天,終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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