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第 20 章

藺聞惜的記憶力很好。

他認得出藺楚熙步入中年後的頹色與失意。

此時此刻, 布滿這張年輕的臉。

半小時前的那通電話,足夠證明:現在的藺楚熙是前世那個經歷了許多,知曉冬霁年齡真相的“藺楚熙”。

藺聞惜百感交集。

藺楚熙神色恍惚。

他顧不得身邊仇敵, 只顧死死盯着不遠處, 拳頭攥緊。

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令大人心寒的一幕——冬霁正在和男生說話。日光下,他笑得格外燦爛, 眼眸閃閃, 令人沉醉。

藺聞惜一直覺得冬霁像個有着毛茸茸外表的大狗狗。

瞧人時,情不自禁地歪着臉頰, 定定凝視對方,一雙眼睛漆黑明亮,嘴角上揚,虎牙尖尖,笑渦圓圓。

現在,他像是遇到非常喜歡的小狗夥伴, 眼睛亮得不可思議,笑容如此明媚好看,身後有一條無形的大尾巴狂搖不止。

“操。”

藺楚熙看着看着,口出粗俗。

他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藺聞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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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地從兜裏抽出一支煙,想點, 忍住。瞥向身旁的藺楚熙,他瀕臨崩潰,額頭冒汗, 滿眼都是笑盈盈的冬霁。

旋後,在兩個做賊般潛伏的大人注視下, 冬霁要了那男生的聯系電話。

藺楚熙越看越崩潰。

他壓着聲音,瘋狂示意藺聞惜:“做點什麽啊!”

被藺楚熙一個電話喊來燕寧大學的藺聞惜,其實并沒有比他鎮定多少。

他捏着煙的手指微微發抖。

他面無表情回:“我能做什麽?!”

頓了頓,藺聞惜怨他,“肯定是你,讓冬霁不學好。”

“和我在錦繡市時,他根本沒想着談戀愛,”藺聞惜想到乖乖在出租屋裏喝魚湯,忙着搞自媒體視頻剪輯的冬霁,腦海中的悵然懷念愈發強烈,“後來,你出現在錦繡市,他就開始想談戀愛了。”

這就是挑明自己跟蹤過冬霁和藺楚熙在錦繡市郊區公園的事兒,丁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要不是你,冬霁哪會想着談戀愛的事?”

藺楚熙被他指責,心情奇糟無比。

他咬着牙,沒法反駁。

最後,只能怨氣十足道:“你真沒用。”

“找你不就是我沒辦法,讓你想辦法嗎?”

“藺聞惜,你怎麽這麽沒本事。”

藺聞惜:“……”

他被藺楚熙無賴可恥的嘴臉激怒。

正要回,視線範圍內,又有了新的變化。

冬霁順利拿到了男生的聯系方式。

那個有着貓咪般深邃漂亮眼珠的年輕男生,沖冬霁笑了起來。他手裏有一顆被光線照得璀璨發光的糖,他低頭剝開,飽滿嘴唇微張,紅舌輕卷糖塊,含入口中。

貓兒眼男生沒有丢掉那張糖紙。

透明糖紙,七彩虹芒,刺眼燦爛。

藺聞惜眼皮一跳。

他來時,沒顧得上多問,急急忙忙地和藺楚熙站一塊兒,觀察冬霁以及那男的。

他不知道前邊發生過什麽。

事情發展得緊湊,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藺聞惜僵着臉:“他手裏的糖是誰給的?”

藺楚熙沒吃過冬霁給的糖。他壓根不知道,藺聞惜和冬霁之間有過很獨特的“信物”。

糖果是藺聞惜和冬霁,彼此不言,相當默契的某件東西。

“冬霁給的。”

藺楚熙說得傷心,他喋喋不休,“參加聯誼前,冬霁還問我,要給心儀的人準備什麽禮物。我不想讓他準備,他還是準備了。”

話鋒一轉。

藺楚熙雖然崩潰,可還是要誇小孩:“冬霁怎麽這麽純情可愛,居然給男生送糖果。”

“……”

藺聞惜吞咽喉嚨。

他不動聲色地掩飾情緒變化,不願讓藺楚熙發覺端倪。

藺楚熙繼續道:“我操,那男的吃糖都要媚一下——”

他崩潰得想跳腳。

往常,放在自己身上,藺楚熙非常享受這類美人只對他展露的特殊姿态;可現在,他非常不爽,極度憤怒,渾身刺撓,特想上前撓花那男的臉。

——他媽的。

——你小子,勾引人有一套啊!

再看冬霁。

純潔天真的冬霁愣了下,忽然,臉頰熱了起來。

他垂着眼睫毛,積極地,熱情地又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糖。

貓兒眼男生接過。

藺家兩兄弟:“……”

聯誼結束。

陸陸續續離場的人們臉上挂着不同情緒,有的滿帶笑容,有的沮喪頹廢。

躲在暗處的兩個大人。

情緒消沉,默默注視。

冬霁毫無所覺,渾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藺家兩兄弟眼裏。

他與男生揮手告別。

一路步行,離開聯誼現場。

他腳步雀躍。

今天的冬霁非常非常開心!

他盯着手機屏幕上剛加上的賬號。

消息框彈動。

【我叫袁帙微^^】

冬霁回:【我是冬霁】

袁帙微:“很高興認識你。”

語音裏,他的聲線磁性柔和,吃了蜜糖般甜。

冬霁摸摸臉頰,覺得有點熱。

他回了個貓貓meme,然後敲字:【我也是!】

這廂,冬霁埋頭苦幹,回複着新朋友。

那廂,藺家兩兄弟沉默如雕塑,做跟蹤狂,尾随小孩。

好久,藺聞惜率先出聲,他決定與藺楚熙暫時握手言和,于是,循環漸進,步入正題:“現在問題很嚴重。”

藺楚熙木楞,他盯着前方幾十米,正在半心半意和新朋友聊天的冬霁,語氣開始飄忽:“非常嚴重。”

藺聞惜:“你有什麽想法嗎?”

藺楚熙痛苦極了。

“我真沒辦法。我找你,不就是因為我沒法子嗎?”

他定住腳步,滿臉掙紮着勉為其難的示弱。

藺聞惜從藺楚熙這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了恐慌不安,以及,對未來可能要發生什麽的畏懼——如果冬霁真的和誰談了戀愛……

他原本想冷嘲幾句他的不穩重。

霎時,那些話說不出來了。

做了幾十年的仇敵。

藺聞惜知道現在的藺楚熙情緒大崩。

不遜于他剛知道他爸死了,他徹底成為喪母喪父的孤兒。

“……”

藺楚熙語速很快,機關槍般噠噠,“冬霁想談戀愛。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想談戀愛,他今年才九歲,是個小孩。”

藺聞惜靜靜聽。

“按道理來說,九歲的小朋友,真要談戀愛,不也該找同齡人嗎?”

藺楚熙胡言亂語,眼睛發直。

藺聞惜打斷他,他平靜地說了他們都知道的,獨屬于冬霁的特殊之處。

“冬霁不是普通小孩。”

是了。

一個有着大大腳掌,寬寬肩膀,個子高高的漂亮孩子。

他看起來像個大人。

可又确鑿無疑,是個年幼的孩子。

藺楚熙痛苦地閉了閉眼。

藺聞惜被他的幾句話擾得心神不寧。

當然,他本就不算平靜,更談不上能克制自己的情緒。

藺聞惜看着冬霁走進教學樓。

他在樹蔭下,摸索出煙,點燃,狠狠地吸了幾口。

藺楚熙木然。

藺聞惜先問他的立場,才能确定下一步做什麽:“你對冬霁什麽打算?”

藺楚熙被他這個冰冷的質問,問得一懵,旋後,他氣笑般,提高音量,“你覺得我想對冬霁做什麽?”

他不爽藺聞惜的态度,敢情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對冬霁好?他藺楚熙就是心思惡毒?

他媽的。

藺聞惜立馬猜出臉色鐵青的藺楚熙默不作聲,內心狠狠罵他呢。

他不為所動。

只是平靜地,冷淡地,堪稱刻薄地說:“他把你送進監獄。”

有這樣的前因,藺聞惜很難不想,擁有前世記憶的藺楚熙會不會刻意報複冬霁。

接到電話,匆匆趕來的路上。

藺聞惜想過許多糟糕情況,他猜測藺楚熙是不是想要哄騙他來,向他下手;又或者,“重生的藺楚熙”企圖利用冬霁的單純……飽懷惡意地看他踏入戀愛,利用孩子的天真無知,借機複仇——冬霁奪走他的資産,送他三年牢獄之災,還讓他出獄後經歷了舊部的背叛,自此失去重來的機會……

以藺楚熙那睚眦必報的性子,他理應報複,将如今尚且弱小的冬霁成長的機會掐死。

直至,看到藺楚熙那張蒼白惶恐的臉。

藺聞惜打消了大半猜測。

現在,他要更明确的答案。

藺楚熙被他點明上輩子被冬霁報複,臉色難看起來。

他抱臂冷笑,“呵呵,那我是不是可以說,你才是心懷不軌地接近冬霁?”

藺楚熙譏诮道,斜眼瞅他。

俊臉上飄着佯裝不在乎,實則樂得不行的愉悅。

“畢竟,”他開始洋洋得意了,“你和冬霁認識半年後,之後九年半,他都很讨厭你。”

“……”

藺聞惜喉頭滾動,酸澀蔓延。

“哪怕我進了監獄,他還是貫徹了我的思想理念,和你作對——”藺楚熙驕傲起來,“多好的孩子,我教出來的!”

藺聞惜狼狽地擦了下臉,他被說中傷心事,不由低罵一句:“操。”

前世的冬霁,與他糾葛十年,卻只得半年溫情。

回憶時,他常常為此煎熬痛苦。

……也常常,羨慕嫉恨藺楚熙,他與冬霁有足足五年的快樂回憶。

藺楚熙傲然。

他喋喋不休,“雖然我被冬霁送進監獄,但沒關系,我确實犯錯,和該如此。”

犯錯兩字,于藺楚熙的嘴裏咀嚼數遍。

不止是他犯罪入獄的“罪行”,還有,他讓一個孩子介入權力場,帶着使命與藺聞惜作對……他讓一個九歲的小孩和一個二十九歲的成年人同居半年。罪無可恕。

提起前世,兩人互相傷害,完全沒有前幾刻的和平。

“冬霁去世前只和我說了他的秘密——”

藺聞惜深信自己才是被冬霁信賴的那個。

藺楚熙啞了。

他無話可說。

最後,替自己挽尊:“呵呵,那又怎麽樣?我是第一個認識他的,現在,他也最喜歡我。”

藺聞惜胸膛起伏。

他捏了捏鼻子,沉沉吐氣,心想,不能生氣,生氣了就正如藺楚熙意。

氣氛冷下來。

好半天,藺楚熙瞟了他一眼。

他幹巴巴地道:“那你對冬霁什麽打算?”

同父異母的兄長有着被無數人稱贊的雍容閑雅、君子風度。

現在,他失了優雅,冷漠地半蹲在樹蔭下,抽煙。

藺楚熙說完。

藺聞惜回:“不能讓他談戀愛。”

無疑,兩人達成共識。

什麽都比不上當下的危機。

還沒開始具體商讨如何阻止冬霁戀愛,藺聞惜想到至關重要的一點:“冬霁的那幾個搔頭弄姿的鄰居呢?你怎麽安排?”

藺楚熙趕忙道:“清走了,早就清走了。”

藺聞惜點了點頭,倒是沒嘲。

沒有記憶的藺楚熙是個混人,壓根不了解冬霁的真實年齡,理所應當地将他當作平等對待的成年人。

無知者無罪。

看藺楚熙的樣子,他比誰都後悔。

緩了緩,藺聞惜心生一計,他故作冷靜,不偏不倚,有理有據:“這樣吧,我負責調查那個男生的資料,你負責在冬霁面前說那個男生的壞話。”

藺楚熙思考了一會,勃然大怒。

他盯着藺聞惜那張溫良臉皮,咬牙切齒道:“他媽的,壞人我來做是吧?”

“藺聞惜,你太賤了吧!”

藺聞惜非常冷靜,他儀靜體閑,氣度堂堂,“少說髒話,別教壞冬霁。”

“……”

藺楚熙氣得鼻孔都睜大了。

他瞪着藺聞惜。

藺聞惜不動聲色地回望。

藺楚熙只能艱難地,痛苦地咽下那個本能要咆哮而出的“□□的”。

“陰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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