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第 32 章

燕寧大學。

周一課程多, 冬霁跟着人流走到篤行樓,準備到下一個教室。

半路,他接到藺楚熙的電話。

藺楚熙:“冬霁?”

他氣喘籲籲, 很着急, 冬霁本能地壓低聲音,敏銳且冷靜,“老板, 什麽事?”

冬霁沒有意識到自己帶上了上一次任務後期, 更成熟、更冷靜的口吻。

藺楚熙頓住。

他讷讷,驀地, 不知該如何進行接下來的對話。

過了好一會。

他緩過神來,像是被冬霁一刻釋放的凜冽鎮住,總算迎來解凍,“……我聽說,藺聞惜那傻x的下屬跟蹤你了?”

藺楚熙清晰記得,這件事發生在他的二十九歲。

也就是, 冬霁十一歲那年。

彼時,藺聞惜順利拿下藺家的一半股份,祝烨見他在國內的情況不錯,終于舍得放手,讓外甥自我發揮。

祝烨那老頭,盯藺聞惜盯得像看三歲稚童, 生怕外甥吃虧。

回大不列颠,也不忘留下翁羨,讓翁羨當藺聞惜的狗腿子, 再兼之監視冬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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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因他、藺聞惜的重生, 所有事件在飛速發展,如同火箭,直沖雲霄。

不管是藺聞惜掌權藺家,還是祝烨返回大不列颠……都在短短數月內,塵埃落定。

藺楚熙皺起眉。

他心中一直強行忽略,忍耐着,實在不願想起的某個重要事件,在這時浮出大腦。

——冬霁的死亡,會不會像現在事件發展速度的風馳電掣,提前到來?

藺聞惜沒有和他談過這個問題。

他們只字不提,恍若一說,那死亡的陰影又将籠罩,将冬霁的生命一點點消磨殆盡。

藺楚熙自己默默研究了很久。

前世,他和冬霁的關系已經差到不能再差,他們有五年沒有見面,得知他得病,藺楚熙只有幸災樂禍。

直到冬霁死亡。

他的幸災樂禍成為火辣辣的,甩在他臉上的一個巴掌。

冬霁患了無法治愈的晚期癌症。

查出患病到最後死亡。

只有幾個月。

現代醫學根本無法拯救。

藺楚熙知道,當時的冬霁一定是無力回天——擁有碩大財富,千辛萬險爬上資本階級的冬霁,定然惜命,有能治愈自己的機會,決計不會放過。

可他沒能活下去。

這意味着,他生的病來勢洶洶,人力無法挽救。

藺楚熙鼻子開始發酸。

他聽到冬霁在一片喧嚣吵鬧的大學校園環境音裏,松了口氣,笑吟吟地回他:“沒事的,我已經解決了。”

藺楚熙哼森*晚*整*理笑,他追問:“你是不是先和藺聞惜說了?”

冬霁羞窘。

他的小伎倆被藺楚熙發覺,追上門來問,确實是讓人有點難捱。

“咳咳。”

冬霁裝作信號不好的樣子。

“老板,我沒聽清——”

藺楚熙心生憐愛。

他道:“下次不許,你是我下屬、我員工,憑啥找他?”

語氣很兇,可态度輕輕放過。

冬霁求饒:“對不起。下次不敢了。”才怪,下次還敢。

冬霁壓着上翹的嘴角。他心道,能讓藺家兄弟倆不吵架,他當然還會這樣做。

年輕下屬說道歉,從不像是藺楚熙有“母語羞恥”。

他總是誠懇,溫柔,道歉時聲線清亮,教人很容易原諒他。

這招數,藺楚熙上輩子見他對藺聞惜使過。

說來慚愧,那五年溫情甜蜜的相處時期裏,藺楚熙靠着冬霁這張漂亮臉蛋、柔順性子,狠狠煞了藺聞惜的威風。

藺聞惜此人,性格孤高,非常念舊情,對冬霁有着超出尋常的忍耐度。沒記錯的話,他和他在錦繡市的騙局是第一次,而後,冬霁又實打實地騙了藺聞惜三次。

事不過三。

這話在冬霁身上不成立。

藺聞惜足足被騙了四回,終于長了腦子,而後,再看冬霁,聽他用如此腔調服軟,永遠是冷漠,一副“我他媽絕不會再被騙”的孤僻模樣。

……

五年溫情裏,藺楚熙不止一次地笑話過藺聞惜。

他深以為傲,覺得自己的下屬能騙到藺聞惜(不是一次!),實在是件很有趣且很長面子的事。

而今,冬霁把這招數用在他身上了。

藺楚熙暈陶陶。

他唉聲嘆氣,心想:難怪藺聞惜會願意信他,這小孩用這口吻說話,實在無法不讓人心軟。

“真的假的?”

冬霁響亮答,一點也不心虛:“真的!”

藺楚熙才不信呢。

他倒也沒再追問下去,而是換了語氣,沉着道:“明天陪我去趟醫院。”

冬霁一悚。

他問:“你生病了嗎?哪裏不舒服?”

藺楚熙裝模作樣地咳嗽:“唉,這幾天着涼,喉嚨疼,你陪我去醫院取藥吧。”

來電前,藺楚熙是去了趟公司,見到翁羨,想到發生在冬霁身上的“跟蹤狂翁羨”事件。他藏不住事,直接問藺聞惜了。

藺聞惜回他:“對,有這回事,我讓翁羨換地方住了。”

他處理得老道成熟,說時,不忘看藺楚熙的臉,客氣禮貌,“我不想和你吵架,這件事我已經處理了。”

藺楚熙一腔火氣,瞬間沒了發洩渠道。

他瞪他。

藺聞惜捏捏鼻梁,讓身邊員工離開。

直到他們走遠,他對他說:“你應該發現了,冬霁對你我都有點情感上的傾向。”

“他并不希望我們吵架。”

藺楚熙不情不願地承認這點。

他懊惱道:“要是我早點重生……他媽的,絕不會讓他去錦繡市。”

這樣,冬霁在乎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藺楚熙固執認為,藺聞惜是憑借錦繡市那短暫時光,俘獲冬霁的部分情感依賴。

當然,他清楚知道,他這死正經的哥,确實有點人格魅力。

小孩子嘛……總會傾慕年長的、有本事的大人。

藺聞惜的形象不錯,身份高級。

的确容易被小孩喜歡上。

藺楚熙常常惱怒于他被人拿着與藺聞惜比較。

可他也清楚,藺聞惜是優秀的。

陰暗潮濕如鼠時,藺楚熙會凝視着璀璨發光的藺聞惜,惡狠狠大罵,期冀着這人從高處雲端墜落,自此一敗塗地。

精神狀态稍微健康時,藺楚熙會不情不願地承認,藺聞惜其實還行吧,不涉及到自己利益,以客觀角度來評價,他的确挺牛x。

……

藺聞惜說完,不出意料,瞧見藺楚熙那吃了屎般糾結的表情。

他心中一哂,倒也沒戳破他的心思,淡淡道:“別讓冬霁為難。”

藺楚熙從藺聞惜那知道跟蹤狂翁羨已經被他處理好了:藺聞惜和翁羨開誠布公地談了,知道了祝烨要求翁羨在國內做的事……

總的來說,這件事如前世那般,輕而易舉地解決。

藺聞惜沒和藺楚熙提,他的心腹翁羨在說到“冬霁”時,略顯古怪的情緒波動。

他沒有深究。

只默默保持觀察。

藺楚熙離開公司,立刻給冬霁打電話。

冬霁一通柔和道歉,讓他輕飄飄放過。

藺楚熙靈機一閃,決定趁着冬霁愧疚之際,讓他陪他去醫院。

說是取藥。

實則,是想帶冬霁做個體檢。

他想,做個體檢,看看冬霁身上有沒有什麽會發展成重症的毛病。

提前查清,提前治療。

藺楚熙的拳拳關心,滿溢而出。

他假借自己生病,不料,得來冬霁焦慮不安的反應:“要不我請假陪你去吧?就現在?”

說着,立刻就要和班上學委、專業課老師請假。

藺楚熙吓了一跳。

他連忙道:“不行,欸,不是——”

藺楚熙自恃大老爺們,從不娘們唧唧。

他霎時哭笑不得,可下一秒,鼻子發酸蔓延到眼眶。

藺楚熙啞了聲音,眼眶泛紅,他輕聲說:“我看好你的課表了,你明天不是沒什麽專業課嗎,到時候陪我呗。”

冬霁速度很快,他說:“沒事,今天的課我都會。”

怕藺楚熙擔心,他雷厲風行:“我請好假了。”

“要去人民醫院還是第一醫院?”

藺楚熙:“……”

他狼狽地抹了一把臉,覺得要是讓藺聞惜知道他今天幹了什麽事,鐵定要罵他一頓:小孩的學業最是重要,他還記得上一世冬霁學了好幾年才拿到畢業證學位證。

重來一世,藺楚熙不想讓他的事情耽誤小孩學習。

延畢的事,說出去也沒那麽體面。

藺楚熙是有愧的。他認為自己讓冬霁參與到藺家風波,嚴重影響到他的學習,以至,小孩足足學了好些年才學完。

……

冬霁斬釘截鐵。

他已然有将來冷豔威嚴的模樣,語調低沉。

“你在哪裏?”

藺楚熙:“……在三環這,就我常住的那套房。”

冬霁心裏有底了。

他連書包都沒放下,給學委、老師發了請假申請,馬不停蹄地往校外走。他找了計程車,一路前往藺楚熙的住所樓下。

藺楚熙不得不把自己給“折騰”出病怏怏的模樣。

他擦着鼻子,把鼻子弄得紅彤彤,然後,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

冬霁到時,他已經模拟好“生病模樣”。

藺楚熙:“咳咳。我們去最近的吧,人民醫院?”

冬霁緊緊盯着他。

他有一雙太過明亮的圓潤眼眸,鼻子高挺,嘴唇飽滿;因為着急,氣喘籲籲地趕來,額頭冒汗,徒增幾分俊氣。

是生機勃勃的英俊。

是神采奕奕的美麗。

藺楚熙咽了咽唾沫,眼神左右游移。

他正心虛呢,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冬霁純淨關心的眼神。

然後,他聽到冬霁說:“走吧,我挂好號了。”

藺楚熙:“啊?”

冬霁放下書包。

他撂在藺楚熙家門玄關處,很自然地與他并肩走,“嗯,找黃牛買的。”

藺楚熙:“噢噢。”

于是,一路到醫院,直到把裝病的藺楚熙送進診室……醫生怪異地看了藺楚熙一眼,想說什麽,被他眼神示意。這種情況,醫生見過不少,所以,他讓陪同人離開診室。

冬霁飽含不安,碰碰藺楚熙的肩膀,要他坦誠說自己哪裏難受。

藺楚熙含含糊糊:“知道了,你等我嘛,我一會就出來。”

他和醫生目送着他離開。

醫生皺眉:“沒病裝病呢?”

藺楚熙尴尬地腳趾扣地。

他知道自己浪費醫療資源了,這實在不好,可沒辦法,一個謊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佐證——況且,冬霁怎麽速度這麽快。

他隐約中,覺得冬霁好像是那個意氣飛揚、心有決斷,格外可靠的“冬霁”。

藺楚熙甩掉這個念頭。

他哂笑:怎麽可能?

如果冬霁和他一樣,擁有前世的記憶。

他一定要恨死他了。

怎麽可能對他這麽好?一聽他生病了,火急火燎地趕來,一手操辦安排他就診?

不可能!

藺楚熙堅信,只有單純的小冬霁才會有如此熱忱、純淨的關愛。

畢竟,如果是前世的冬霁,他做了那麽多不好的事——強迫他和藺聞惜同居,讓他加入成年人的博弈,又讓他沾酒碰煙,讓他見了他與情人們混不吝的樣兒……

他一定恨他。

藺楚熙壓抑着情緒低落。

他向醫生求饒,小聲解釋了自己浪費醫療資源的事。

醫生不悅。

他到底沒多說什麽,只是警告道:“下次不許,出去吧,我給你開點維生素。”

藺楚熙謝過醫生。

他步履沉重,走出診室。

看到冬霁,他坐在長椅上,不安地摳着手指。

陽光穿透窗棂,浸沒醫院長廊。

年輕的、漂亮的、生命力旺盛的孩子瞳孔剔透,他的鼻梁翹翹,像是一只驕傲的小動物,風風火火,神氣揚揚。

看不出丁點未來的死氣。

藺楚熙看得出神。

他的喉嚨開始酸痛。

許久未疼的胸口,彌漫起尖嘯般的痛楚。

藺楚熙想,上輩子,冬霁怎麽能只活了那麽短呢?

他媽的。老天爺,你不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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