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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後午, 陳德海帶人擡着六卷古治進了金禧閣。

彼時婉芙正帶着甲套彈琵琶曲兒。這種不入流的玩意兒,後宮裏沒有嫔妃會瞧得上。

婉芙初學琵琶,是因為三舅母。

餘府雖說是商戶, 外祖父卻喜好詩書, 極為敬重文人,當初三舅舅遠出越州走商,回來便往府裏帶了一房外室, 那外室不僅不是良家子, 還是最為卑賤的揚州瘦馬。氣得外祖父命小厮把三舅舅架去祠堂,狠狠打了三十鞭。大罵三舅舅不肖, 未娶妻先養外室, 敗壞門風,三舅舅悶不吭聲,生生将那三十鞭忍受下來,卻寧死不願将那外室送走。

沒過幾月,聽說那外室有了身孕,三舅舅三天兩頭地宿在外面,外祖父大怒, 因這事,三舅舅險些被逐出餘家大門。

再後來,那外室生下一子一女,三舅舅悅極, 又開始三天兩頭地兩地跑,時不時把孩子抱到外祖父跟前,久而久之, 外祖父終于認可了這門親事,允了那外室進門。

婉芙印象裏, 三舅母是她見過最溫柔的女子,通音律,善琵琶,還誇她小小年紀就有彈琵琶的天賦。阿娘與三舅母來往頗多,慢慢地,婉芙就跟着學起了琵琶。如三舅母所言,她雖于女紅詩書上一竅不通,對于茶畫音律确實很有天分。

“奴才請泠貴嫔安。”

陳德海入了門,婉芙才擡起眼,瞥到後面厚厚的六卷古治,眉心蹙了下,“陳公公這是……?”

那六卷古治實在顯眼,婉芙一看見,就感覺手腕一陣發酸。

陳德海賠笑道:“皇上吩咐,主子日後不可到內務府拿話本子看,主子若是閑着無趣,每日抄上六十頁古治,由奴才送到禦前,呈給皇上。”

婉芙将入口的茶水猛地吐了出來,她不顧失态,驚得眸子瞪圓,看向陳德海,“皇上要我每日抄多少?”

陳德海用手比了個數,“皇上還吩咐,泠主子抄不完,不許去禦膳房取晚膳。”

簡直喪心病狂!

婉芙皮笑肉不笑地攥緊了帕子,“陳公公莫不是在诓我,當真是皇上親口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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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泠主子,奴才哪有那個膽子敢騙您!”陳德海一臉苦笑,心中腹诽,您要是早去乾坤宮跟皇上認個錯,何至于要抄這六十頁,偏偏您一身反骨,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婉芙恨恨地咬緊唇,“成吧,抄就抄。”

她美眸又向後面抱着古治的小太監身上繞了一圈,眼珠一轉,“只是每日沒了話本子打發時間,這唯一的樂趣也沒了。勞煩陳公公回去跟皇上通禀一聲,若是斷了話本子,不如安排幾個俊秀的小太監到金禧閣,抄古治時也讓我養養眼,免得無趣。”

後面捧着古治的小太監面面相觑,吓得一抖,哆嗦着,撲通跪了下去。

陳德海生怕皇上聽去了這句大逆不道之語,差點哭出來,“泠祖宗,您可就別折騰了。您還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嗎!奴才若是傳了這句話,明兒掉在地上的就是奴才的腦袋了!”

婉芙低頭又撥了下琵琶的弦音,楓荻秋瑟,夢啼闌幹,女子臉上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秋池,送陳公公出去吧。”

秋池看了眼主子,抿了抿唇,對陳德海福了身,“陳公公,請。”

陳德海不知道泠貴嫔這倒底是唱的哪一出,他言盡于此,泠貴嫔再不識好歹,這後宮裏的女人多的是,皇上又是貪新鮮的,久而久之就将這人了,屆時泠貴嫔莫要後悔才好。

送走了禦前的一行人,外殿長案上留下厚厚的六卷古治。

千黛沏上熱茶,看着主子認真撥弄琴弦的神色,壓低下聲,“主子何苦這般惹惱了皇上?”

“铮……”一聲弦音,清脆悅耳,猶如莺啼。

婉芙微勾了勾唇,面色如常,“我算計了順寧公主,皇上若不出夠了氣,怎能再如以前一般寵我?”

千黛嘆了口氣,為主子裹緊披風,“主子心裏想清楚就好,奴婢只怕主子鑽了那牛角尖,死胡同。”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這後宮裏的女人,但凡生了怨怼癡恨,有幾個落得了好下場。主子得寵,不僅僅是因為主子貌美聰慧,更要緊的是,主子在皇上面前雖為任性,卻從不計較怨怼,讓皇上舒心。後宮的女子,活得明白,才能活得長久。

……

翌日坤寧宮

久久告假的趙妃、溫修容像是商量好似的,齊齊露了面。

皇後一進來,掃了衆人一眼,也意味深長地說了聲熱鬧。

待問安散去,溫修容叫住了婉芙。兩人已是許久未見,溫修容臉上卻沒有生疏,她握住婉芙的手,“許久不見,泠姐姐好似憔悴了許多。”

婉芙摸摸臉,彎了下眸子,滿不在乎道:“許是天兒太冷了,金禧閣沒有地龍,到後半夜才是冷。”

畢竟聖駕已許久沒去了金禧閣,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內務府的份例供着,倒底不比當初。

溫修容與她同行,微蹙了下眉心,“泠姐姐覺得冷,不如搬到關雎宮陪我住上幾日。”

婉芙本是随口一說,見溫修容竟如此當真,心下微動,嗔她,“我早早聽說順寧公主整日鬧你,莫不是你想把我叫去,陪你那小丫頭玩兒,自己一人去躲懶?”

溫修容失笑,“泠姐姐別打趣我了。”

……

從坤寧宮問安回來,婉芙便開始認命地埋頭抄寫古治。誰知那皇上如此小氣,她昨日一字沒寫,秋池去禦膳房,當真沒拿到晚膳,幸而還有晌午剩下的糕點,不然當真要餓肚子。

最可惡的是,她抄不完,不止自己一個人沒有晚膳,金禧閣上上下下都要跟着餓肚子。

簡直是可惡至極。

秋池站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磨墨,生怕驚擾到主子,她揉揉肚子,心裏默念,今晚能不能用晚膳可都要靠主子了。

平日秋池最是話多,今兒倒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伺候,大氣都不出。婉芙撂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嗔她一眼,故意道:“好累啊,今兒不抄了,餓着就餓着吧。”

秋池一下子慌了神兒,急得快哭出來,“主子在啓祥宮可是一日抄九十頁都無事,眼下主子才抄了兩頁就累了,主子好歹抄夠十頁,不成,奴婢就模仿主子的筆跡,幫主子抄。”秋池癟着嘴,“主子,奴婢不想餓肚子。”

婉芙哈哈大笑,拿狼毫點她鼻尖,“逗你的,你們主子寧願自己餓肚子,怎會忍心看貪吃的小秋池挨餓呢?”

“主子又逗弄奴婢!”秋池又氣又想笑又無奈,她也是伺候過不少主子了,從未見過這樣的。其實她很是慶幸,能被調來金禧閣,即便泠貴嫔不受寵,她也願意留在這,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的主子。

婉芙抄完,整理過,正欲交給潘水送去午膳,忽眼眸一動,彎了彎唇,提筆又在最後一頁宣紙的角落裏,落下了一行小字。

……

天黑得差不多,陳德海瞧着金禧閣送來的手抄古治,嘆息一聲,入了殿門。

“皇上,金禧閣泠貴嫔送來了今日的抄例。”

李玄胤正伏案作畫,是一幅碧桃凜冬圖,墨色點綴,淡雅細致,寥寥幾筆,便出神入化。

皇上的書畫師拜于岐中山人,承學大家,頗得盛名。皇上往日可不會生出興致去畫這碧桃。滿後宮裏,也就泠貴嫔那,有這碧桃樹。此畫為誰所作,不言而喻。

泠貴嫔未入宮前,皇上可不喜歡桃花那等俗豔之花。倒是那回偶然間在禦花園中瞧見桃花盛放,稱贊桃花嬌媚,與泠貴嫔頗像。第二日,金禧閣就移進了滿院的碧桃樹。

陳德海将抄例呈到禦案上,皇上日理萬機,也就泠貴嫔抄的這些破爛皇上會多看兩眼。他并非是有意這麽說,事實就是如此,泠貴嫔這字,實在潦草,難以入目。

宣紙上的字跡龍飛鳳舞,李玄胤只消掃一眼就覺得頭疼,給趙妃抄書就認認真真,到他這草草了事,也就她敢這麽敷衍自己。

李玄胤一頁一頁地看過,到最後一頁,瞥見底下的一行小字,待看清,他幾乎被氣笑了。

“她有話帶給朕麽?”

陳德海觑着皇上幾番變化的臉色,小心地搖了搖頭,“泠主子并沒吩咐奴才交代什麽。”

李玄胤提起朱筆,漫不經心地圈出其中的錯字,十頁紙圈完,幾乎每頁都紅了一片,輕飄飄道:“給她折回去,每個字重抄五遍,巳時之前交給朕。”

陳德海驚訝,“皇上,這天兒都黑了……”

泠貴嫔要重抄,得抄到什麽時候!

李玄胤掀起眼皮淡淡睨過去,“你覺得朕待她太苛刻了?”

豈止是苛刻,簡直是折騰人吶!您待別的嫔妃何時這樣過,高興了就賞賜,不高興了直接不搭理,哪像泠貴嫔這般,表面上冷臉,心裏又牽腸挂肚地惦記着。

陳德海沒敢把肚子裏剩下的話說出來,讪笑一聲,“奴才這就去拿給泠貴嫔。”

待殿裏清淨下來,李玄胤提筆,在那副碧桃凜冬圖下,寫下了那句詩,“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落下最後一筆時,動作微頓,李玄胤盯着那株含苞待放的桃花,黑白的墨跡畫出了七分的嬌媚柔情。一如那女子,嬌俏動人,欲語含羞。

……

坤寧宮

皇後捧着大皇子習的大字,一頁一頁仔細地翻閱,淡淡一笑,“靖兒這字,确實大有進步。”

“大皇子勤勉好學,又有娘娘督促,必成大才。”梳柳将燈挑了芯,以便娘娘去看。

皇後圈出寫錯的幾個字,問道:“皇上還是沒去金禧閣麽?”

當初金禧閣有多聖寵,而今就有多冷清。皇上這大半月,要麽是去關雎宮陪順寧公主玩兒,要麽是去秋水榭與許貴人用膳,就連啓祥宮和朝露殿都去過那麽一兩次,偏偏,提也未提過泠貴嫔。好似那榮寵如昙花一現,虛無缥缈,轉瞬即逝。盛寵過後,就沒人再記得那個女子。

“娘娘,奴婢覺得泠貴嫔不足為患。皇上許久未去金禧閣,想必,泠貴嫔已經失寵了。”梳柳倒底是從未伺候過皇上,并不了解聖心,只是看到了面上,并未看得透徹。

皇後輕輕笑道:“失寵?”她抿了口茶水,“泠貴嫔可不是尋常的嫔妃,她為皇上嫔妃是為了什麽,目的還沒達到,怎會甘心失去後宮中人人争搶的聖寵。”

“娘娘的意思是?”梳柳不解,如果泠貴嫔沒有失寵,皇上又為何大半月沒再召泠貴嫔侍寝,也從未聽說泠貴嫔去乾坤宮送羹湯。

皇後看她一眼,“禦前的人沒去過金禧閣麽?”

梳柳恍然大悟,“昨日,陳公公帶禦前的小太監,抱着六卷古治去了金禧閣,勒令泠貴嫔每日手抄六十頁呈到乾坤宮,否則就不得晚膳。”

皇後嘴角微揚,“咱們的皇帝,何時用這種法子折騰過別的嫔妃,泠貴嫔确實頭一個。”

“皇上這是想讓泠貴嫔主動低頭,若要聖寵不衰,不用點手段怎麽行。論起這揣摩聖意,一直讓皇上惦記,讓皇上始終牽腸挂肚,在這後宮裏,怕連應嫔都不是她的對手。”

“娘娘,那泠貴嫔竟真的這般厲害?”梳柳還是有幾分懷疑,眼下皇上待泠貴嫔,分明是不喜勝過了寵愛。泠貴嫔這般固執,跟皇上使小性子,當真會盛寵不衰麽?

皇後改完大皇子的錯字,交給梳柳,眼眸微眯了下,“本宮猜,不出這兩日,皇上又會連宿金禧閣了。”

“本宮倒是期盼着,泠貴嫔給本宮一個驚喜,最好為大皇子的日後鋪路。”

……

陳德海認命地端着那一碟子難看的破爛折去了金禧閣,“皇上交代泠主子将圈出來的字,重抄五遍,巳時之前送回乾坤宮。”

婉芙已用過晚膳,方沐浴從淨室出來,就聽到這麽一聲吩咐。

她頓時覺得那手腕生疼,任由千黛拭着長發的水漬,哼了聲,不悅道:“去回禀皇上,他讓嫔妾抄書時,可沒說過抄錯了,抄得不好,就要加量。既是未提前說好,那嫔妾就不抄。”

陳德海硬着頭皮聽完泠貴嫔膽大妄為的話,差點給這位主子跪下來。皇上說的話就是聖旨,跟提不提前有什麽關系。泠貴嫔這樣,皇上自是不能怪罪,可折騰的,是他這個傳話的啊!

他小心翼翼地賠笑一聲,“泠主子,奴才鬥膽,料想皇上不是真心要罰泠主子抄書,泠主子何不跑一趟乾坤宮,跟皇上認個錯,日後您在後宮,也不至于被人壓過一頭。”

泠貴嫔去乾坤宮認錯,皇上見着泠貴嫔高興了,伺候在禦前的宮人也能松口氣。泠貴嫔在後宮,不至于被旁人擠兌欺負,皆大歡喜的事。

全看泠貴嫔怎麽決定了。

婉芙握着篦子梳理肩側擦幹的長發,這篦子還是當初皇上所賞,鑲玉嵌寶,極為奢華,內務府也就打了這麽一把。她垂眼梳發,仿佛将陳德海的話聽進去了,又仿佛沒在聽。

陳德海看得直着急,“泠祖宗诶,您倒底是怎麽想的。奴才瞧得出來,皇上面上不提您,卻處處想着您呢。這來回的折騰,就是想讓您過去一趟。您快跟奴才去乾坤宮吧!”

婉芙唇邊勾起笑,“瞧陳公公說的,這大半月,皇上雖沒來金禧閣,不也是去了旁人那?”

她壓了壓眉心,起了身,“本宮困了,陳公公回去吧。至于那些字……勞煩陳公公給皇上轉個話,嫔妾明日從坤寧宮問安回來,自會去抄。”

陳德海一瞧這泠貴嫔油鹽不進的模樣,愈發得着急,快急得打轉了,他這麽去回複皇上,皇上還不得把他腦袋擰下來。

不可不可。

“泠主子……”陳德海剛起了個頭,婉芙就已去了寝殿,眼前秋池攔住了他,“我們主子要歇了,陳公公請回吧。”

陳德海不争氣地伸手點了點她,“你……你們這些個怎麽伺候的,皇上和泠貴嫔鬧成這樣,也不幫勸着點!”

主子不懂事,一個個也跟着不懂事!

陳德海被“請”出了金禧閣。

他嘆了口氣,已經預料到這般回皇上那複命,又該是怎樣一番冷臉。

……

千黛入寝殿剪燭花,悄悄瞄了眼床榻裏的主子,猶豫道:“主子當真要歇麽?”

話落,婉芙便坐了起來,一把掀開帷幔,昏黃的燭光為她添上了別樣的風情。

她勾了勾唇,烏黑的眼珠沁着一絲狡黠,“為我更衣。”

千黛無奈地搖了搖頭,“主子既然如此,又何必騙那陳公公。”

婉芙皺皺鼻子,哼聲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他打的主子,這些日子皇上指不定又在乾坤宮亂發脾氣,他才這般哭着喊着要我過去。倒是把我當出氣的使喚。”

……

乾坤宮

皇上去了湯泉淨洗,陳德海撿起滾得老遠的三山帽戴回頭上,欲哭無淚,認命地收拾地上的殘渣碎屑。

不出他所料,皇上聽了泠貴嫔的話,果然發了一通好大的火兒。這後宮裏啊,就沒有泠貴嫔這樣的女人。說蠢笨吧,卻把皇上哄得三天兩頭的惦記,說聰明吧,該适可而止的時候非要犟着。到頭來,遲早得失了聖寵。

陳德海灑掃完碎瓷器,外面忽進來一個小太監通禀,聽完,陳德海眼睛頓時一亮,感激涕零,只差點哭出來了,“快,快,快請泠主子進來!”

好在泠貴嫔還是有眼色的,知道适可而止。他默默收回剛才罵泠貴嫔蠢笨的話。鬧了這麽久的脾氣,可算是要結束了,有泠貴嫔哄着皇上,他也能輕松些日子。

……

宮人伺候着皇上出了湯泉,拭發更衣。陳德海進來上茶,寝殿燃了龍涎香,令人安神靜氣。

但此時皇上明顯有些不虞,沉着臉色,讓伺候的宮人不禁緊張,慌忙中難免出錯,撲通跪下來,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

李玄胤揮手讓宮人下去,斜睨了陳德海一眼,“她還不知悔改?”

陳德海想笑,記起泠貴嫔的話又忍住了。觑了觑皇上陰沉的臉色,也實在不敢笑出來,這欺君大罪,泠貴嫔敢,他可不敢。

“皇上,奴才……”

陳德海故意猶豫,果然皇上一下就斷定了泠貴嫔沒來告罪。

李玄胤沒讓他說完,指腹撚了撚扳指,不緊不慢地開口,“明兒去把朕賞賜她那些,但凡擺在外面的,都擡回來。”

“是。”陳德海甫一應聲,驀地反應過來,震驚地看向皇上,“皇上讓奴才都……都擡回來?”

皇上九五之尊,金口玉言,這送出去的東西,還是頭一遭往回收的。

李玄胤掀了掀眼,陳德海立馬噤聲,幸好泠貴嫔過來了,不然明日金禧閣家底都該掏空了。

泠貴嫔本就沒有家世可以倚仗,她私庫那些東西,大多都是皇上賞的。莊妃娘娘雖財大氣粗,可給的都是珠寶首飾用不着的華貴東西,哪像皇上,擺置物件,吃穿用度,樣樣俱全。皇上待泠貴嫔,可是費了頗多心思。

他退到一旁,觑到皇上繞過屏風進了寝殿,不敢再留下去,悄悄退出了殿門。

……

李玄胤抻了抻臂膀,走到床榻前,一手掀開帷幔,微頓了下,視線掠過衾被拱起的一團,擰了擰眉,冷着臉斥罵道:“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

那圓咕隆咚的一團仿若沒聽見般,一動不動。

李玄胤惱火,一把将衾被掀開,裏面的人見機撲到他懷裏,整個人都挂到了他身上,婉芙仰起一張小臉,“皇上不是想讓嫔妾過來嗎?嫔妾來了,皇上幹嘛又讓嫔妾滾!”

方才李玄胤以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奴才,才看清這人是誰,他下颌繃緊,臉色愈發鐵青,斥道:“陳德海那個狗東西,怎麽放你進來的!”

李玄胤擡手要把人扯開,後者卻抱得更緊,婉芙哼哼唧唧地搖頭,“嫔妾不走,嫔妾晚上被您從乾坤宮裏趕出來,以後去皇後娘娘那問安,都擡不起頭了。”

李玄胤眉心一跳,愈發得惱火,手掌去推她的腰身,這人去牢牢地抱緊,倏地堵住了他的唇。

片刻,靜谧。

這女子吻得毫無章法,李玄胤臉色越來越黑,又想到她讓陳德海傳的那些話,根本不能慣着這人,冷硬下心腸,毫不留情地将人扯到地上,“出去!”

婉芙被摔得怔了一瞬,淚珠子唰的就流下來,“分明是皇上先懷疑嫔妾設計順寧公主,緊接着又被許貴人截走,打了嫔妾的臉面,嫔妾什麽都沒做,就要被罰抄書,抄得手腕都紅了……”

她伸出手臂給男人看,後者連眼都沒擡。

婉芙眼眸一轉,忽臉色蒼白如紙,哭得更厲害,顫抖着手扶住摔到地上的腰背,“皇上,嫔妾……嫔妾好疼……舊疾……”她哭得一抽一抽地,“舊疾又發作了……”

當初她腰痛的舊疾養了好久,才勉強利索,李玄胤看一眼,捏緊了拇指的扳指,見地上的女子疼得直不起身,終忍不住過去抱她。

雖冷着臉色,動作卻溫柔小心,“又疼了?朕這就吩咐人去傳太醫。”

“疼,摔得好疼,嫔妾都動不了了。”地上的女子委屈得淚珠子亂掉,噼裏啪啦燙着李玄胤的手心。

這般嬌嬌俏俏,梨花帶雨,任誰見了,都會一陣心疼憐惜。

李玄胤心頭生出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慌張,她在他跟前落下的傷太多,回回都重得厲害,嬌弱可憐,讓他不禁生出心疼不忍。

指腹輕擦掉這人臉上的淚珠,扭頭便道:“陳德海!馬上去太醫院把何太醫傳來!快去!”

陳德海慌忙地跑進來,正要應聲,忽聽裏面的女子噗嗤一笑,嬌聲軟語,“不用傳太醫,皇上抱抱嫔妾,嫔妾就好了。”

他老臉一紅,緊跟着聽見皇上暴躁的怒吼,“江婉芙,欺君罔上,你好大的膽子!”

忙捂住三山帽跑了出去,這般可怕的場景,還是交給泠貴嫔吧。

帷幔層層垂落,一只欺霜賽雪的玉臂自裏橫出,那只柔荑很快被男人的大手捉住,十指相交,牢牢握在掌中。

不知過了多久,漏刻的箭尺上了第二重階,雲雨将将歇下。

婉芙被掐折了腰,哭哭唧唧地窩在李玄胤懷裏,一動也不動,綿綿的呼吸顯得柔弱無力,像片羽毛,撩撥男人的胸膛。

“皇上這般欺負嫔妾,可出夠氣了?”

李玄胤垂眸,便觑到那張白淨的臉蛋,眼尾泛紅,尚挂着淚珠,軟綿綿地窩在自己懷裏。那呼吸一起一伏,讓他眼色又暗了下來。許久沒碰這人,倒底是一時沒忍住。

他掐掐那張小臉,沒給她好臉色,“你也知道朕生氣,還敢跟朕叫板!”

“後宮嫔妃,哪個不是順着朕的心意,畢恭畢敬,有誰跟你一樣,膽大妄為,肆無忌憚,就知道氣朕。”

婉芙仰起臉蛋,唇瓣蜻蜓點水般親過男人的喉骨,“嫔妾可沒有氣///皇上,皇上別給嫔妾叩這莫須有的帽子。”

一吻柔軟如春水。

縱使鐵石心腸,也化作了繞指柔。

李玄胤微怔,面色緩和許多,卻依舊板着臉,扯了扯嘴角,“朕那是被你哭得頭疼,朕不搭理你,不出半月,你還不得淹了朕的皇宮!”

“哦,是嘛?”婉芙手臂撐起來,如瀑的青絲垂在身前,遮掩着裏面的春光,她纖細的指尖捏了捏李玄胤的耳朵,“可是嫔妾在床笫之間也哭,嫔妾越哭,皇上就越兇,皇上不喜歡嘛?”

李玄胤捉住這女子不知死活的手,眉心突跳,方洩出的火又冒了出來,忍無可忍,一把将人從胸前扯下來,“滾回你的金禧閣,免得一刻也不讓朕安生!”

那人卻死皮賴臉地纏住他,“嫔妾不走,皇上口是心非,嘴上嫌棄,心裏頭指不定樂着呢!”

遂又悄咪咪擡了擡眼,看向李玄胤,“嫔妾今夜不來,皇上就要一直晾着嫔妾嗎?皇上故意送許貴人衣裳首飾,縱容許貴人到嫔妾殿裏撒潑,不就是要做給嫔妾看,逼着嫔妾來找皇上。”

“皇上心裏早就想嫔妾了,嘴上還不承認!”

被戳中心思,李玄胤又氣又好笑,指腹點了點婉芙的眉心,故意板着臉斥她,“胡說,朕才沒有這個意思。”

婉芙哼了聲,悶着頭道:“皇上明知道不是嫔妾的錯,還生氣冷待嫔妾。”

李玄胤一怔,臉色淡下來,屈指挑起女子的下颌,那雙眸子裏藏了濕漉漉的霧氣。

他扣住懷中人的腰身,漫不經心地睇向女子白皙姣好的臉蛋,薄唇微抿,神色認真:“朕不是氣你算計了順寧。”

論起算計,後宮裏沒有幹淨的人,他看在眼中,若非觸及底線,也不會去管。朝中庶務尚且無暇顧及,又怎會分的出心神,去計較後宮哪個嫔妾算計了人心。

婉芙愣了下,“既然如此,皇上又為何不理嫔妾?”

李玄胤撚着扳指,眼眸微凝,良久開口,“因為你不信朕。”

婉芙怔住。

“朕問你,朕查江貴嫔的小半月,你為何不來乾坤宮?朕故意等你,你卻遲遲不做動作,不是因為你怕惹朕遷怒,而是因為你在試探朕的心思,試探朕是否會顧念寧國公府,而放過江貴嫔。”

婉芙不自覺地掐住了手心,卻并未反駁。

李玄胤視線從她臉上移開,“朕這些日子一直在想,不該縱着你的性子,也不該為你壞了規矩。朕是皇帝,該雨露均沾,對你的寵太多,絕非好事。但,朕又想,你沒有可靠的家世,倚仗于朕,本就沒錯。”

後宮裏的嫔妃,向他要權勢,要地位,這些于他而言輕而易舉。他從不在乎後宮嫔妃貪得無厭的索要,卻獨獨說不清,為何對這女子求全責備,也說不清,倒底要她怎麽做,自己才能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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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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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