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傳言

第11章 傳言

宋洄之坐在賓館那硬邦邦的床上，一個個地給身邊人回電話。理由統一是臨時有急事要去外省一趟，過兩天就回來了。

凱凱帶了早餐給他，他就一邊吃早餐，一邊在電話裏指揮公司裏的事。一時間有種自己真的在出差途中遠程辦公的錯覺。

足足打了兩個多小時電話，他才把一切事務安排妥當。接下來的兩三天裏應該都不用操心。他放下電話，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對不起……”凱凱低着頭說。

宋洄之知道他又愧疚了，便伸手讓他過來，想抱抱他告訴他沒關系。凱凱卻站着沒動。宋洄之這才想起來他們已經分手了。

宋洄之起身說：“你等這麽久很無聊了吧？走吧，帶我去逛逛。都該吃午飯了。”

凱凱的老家符合宋洄之對這種小鄉鎮的一切想象：寂靜、荒涼。馬路上都是灰，開來開去的都是摩托車和三輪車，一路揚起塵土。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更沒人像他們一樣閑逛散步。街邊的大部分店鋪都開着，但是老板通常不在店裏看店，而是幾個本地人圍坐在一起，打牌聊天嗑瓜子。

整座小鎮有種寂靜感。那不是世外桃源的寧靜，而是沒有生機沒有未來的死寂。誠如凱凱所說，這裏沒什麽好逛的。逛來逛去只會讓人覺得壓抑。

“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麽？”宋洄之問。

“找份工作，照顧家裏。”凱凱看着地面說，“我昨天回家的時候已經跟爸媽商量過了。三叔家有個廠子，效益還不錯，讓我進去先跟着學點技術。”

“廠子是做什麽的？”

“不知道，好像是生産什麽零件。我也不太清楚，廠子是我進了省隊以後才開的。我沒去過。”

“那今天帶我去看看？”宋洄之忍不住開始想象凱凱将來工作的地方。他知道有些鄉鎮小工廠雖然看着平平無奇，但能把某些小玩意兒做到品類第一，每年營業額幾千萬。不過現在國內制造業競争很激烈，再偏門的小生意都有人搶着做。這種小工廠要跟同行競争，也只會變得越來越卷。這是大勢所趨，沒得避免。這年頭做生意真的太難了。

凱凱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

凱凱今天是騎着摩托車出來找他的。廠子在小鎮西南面，宋洄之長腿一跨坐上摩托車後座，那姿勢頗有些潇灑，看得路邊桌球店裏幾個中學生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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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洄之心裏一動，問：“你跟家裏怎麽說我的？”

“說你是我在A市認識的大老板，正好到我們市裏談項目，順便考察下我們鎮。”凱凱把一個頭盔遞給他。

宋洄之心想這傻孩子撒謊都不會撒。要真是過來考察投資，那鄉鎮領導不得出來迎接？不過算了，真真假假由他去吧。浮誇離奇的故事才更容易讓人相信。

宋洄之抱着凱凱的腰，隔着衣物感受到他腰上傳來熟悉的溫度。他忍不住抱緊凱凱，把胸膛貼上他的後背。凱凱沒說什麽，只是沉默地開着摩托車。

宋洄之以前也坐過摩的。在塵土飛揚的小鎮上風馳電掣，着實算不上是一種好的體驗。十月的天氣，白天太陽很曬，到了晚上又會很亮。鄉鎮的晝夜溫差比城市裏更大，宋洄之這會兒只覺得後背曬得發燙，摩托車頭盔裏也熱得像蒸籠。就這麽一路風.塵仆仆，來到了凱凱三叔家的廠子。

凱凱去找了他三叔，又拿出之前那套說辭。宋洄之禮貌地跟三叔寒暄，三叔一看他儀表堂堂談吐不凡的氣質就信了，但是再一看他身上穿着凱凱的衣服，表情又變得有些疑惑。

“沒辦法，行李箱被人偷了。”宋洄之裝作無奈地說。

“啊？那報警了嗎？行李箱裏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三叔關心地道。

宋洄之随便糊弄了幾句，令三叔對這個故事深信不疑。随後又轉移話題，開始了解廠子的情況。

這一番參觀下來，弄得好像宋洄之真的是來考察投資。三叔聽說了這位大老板是凱凱的朋友，因此不住地對宋洄之誇着這孩子有多好。凱凱一直安靜老實地跟在他們身後。宋洄之心想這孩子有多好我心裏還不知道麽？

參觀完廠子，宋洄之覺得凱凱家裏人對他還是不錯的，給他選了條最好的出路。這個廠子确實有點東西，三叔對廠子的經營也很上心。以一個小鎮出身的小老板來說，三叔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凱凱跟着三叔幹，說不定真能學到點什麽。

三叔熱情地送他們出來，并且表示晚上要在小鎮最好的館子裏請他們吃一頓。宋洄之婉拒了。三叔又問他住在哪裏，宋洄之知道三叔肯定是要招待他了，他不想多事，就說自己明天就要走了，還要去別的地方出差。三叔露出惋惜的表情。

三叔有車，主動提出要送他們回小鎮裏，宋洄之卻已經擡腿跨上凱凱的摩托車，笑着說坐摩托車也別有滋味。

凱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頭盔遞過來。三叔在後面拼命揮手：“凱凱，照顧好宋老板啊！”

宋洄之也朝三叔揮揮手，然後摟上凱凱的腰，說：“走了。”

回去的路上，凱凱的情緒似乎放松了許多。他問：“你真的要投資嗎？”

宋洄之：“你真的要留下嗎？”

凱凱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宋洄之看着他的摩托車頭盔，說：“我想給你錢，給你在市裏買套房子。”

凱凱說：“我不要。”

宋洄之笑了：“所以我只好給你三叔的廠子投資了。至少讓他對你好點。”

凱凱把摩托車停在路邊，微微仰起了頭。宋洄之知道他哭了。

到了晚上，小鎮裏稍微熱鬧了一點。原來白天鎮子上這些為數不多的年輕人都去廠子裏打工了。宋洄之忽然覺得三叔這個廠子開得也挺有意義的。這年頭年輕人都去大城市打拼，留在家鄉的少之又少。久而久之家鄉就變成一座空城，沒有人建設當然就更加沒有未來。

這裏的教育水平很糟糕，哪怕是送到縣城去讀書，拼死拼活可能也就考個普通大學。大學畢業出來沒人要，最後可能還沒有那些中專出來就進廠打工的同學收入高。

向上的道路崎岖難行。三叔至少給了這些卷不動卷不起的年輕人一個出路。如果廠子能夠發展起來，那這就已經不僅僅是條出路，而是一個可期待的“未來”。

宋洄之想，如果凱凱錢和房子都不肯要，那至少給他鋪條路通向未來。

三叔估計把白天的事情跟凱凱家裏說了，凱凱的爸媽激動得要死，打電話來說讓凱凱把大老板請到他們家裏去吃飯。宋洄之想了想，還是去了。他得去把“大老板下來考察”這件事情給做實，免得鄉裏鄉親胡亂揣測。

他跟凱凱還有他爸媽一起吃了頓飯，發現凱凱的家庭氛圍其實挺好的。爸媽都很疼愛這個唯一的兒子，也很為他驕傲。哪怕他當不成運動員，又失去了大城市體育老師的工作，爸媽也還是沒有埋怨他，覺得兒子願意回老家來發展也挺好。

宋洄之逐漸開始理解凱凱為什麽選擇回老家。這裏真的是一座避風港，他可以在這裏療傷。

“你明天就走嗎？”凱凱送他回賓館的時候問他。

“我先看看火車票，如果有票的話……”宋洄之說到這裏就停下來，看着凱凱。

凱凱回避了他的目光，低着頭說：“那我送你，送到火車站。”

宋洄之笑道：“你騎摩托車送我嗎？”凱凱騎摩托車的樣子很帥，意氣風發，有種一往無前的少年感。哪怕宋洄之知道他并不是這樣的性格，卻依舊為那模樣心動。

“除了我以外，你也打不到別的摩的了。”凱凱也笑了，這是他回到家鄉以後的第一個笑容。

凱凱回家了。晚上宋洄之一個人躺在賓館硬邦邦的床上，床具倒是挺幹淨，估計白天他們出去的時候賓館老板過來換過了。枕頭被子都散發出被陽光曬過的溫暖味道。

宋洄之忽然有種走下戲劇舞臺走出聚光燈的感覺。前一天他還在要死要活地為愛狂奔，今天在小鎮上逛了一圈，就又覺得凱凱回老家也挺好。他已經接受凱凱要跟他分手的事實了。

他一直讓凱凱不要在情緒上頭的時候做決定，結果鬧到最後他才是那個最沖動的人。

這天晚上宋洄之睡得很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自然醒了。凱凱還沒來，他就自己下樓想去附近買點早飯。沒想到這小鎮幾乎沒有早餐店。宋洄之在附近跑了一大圈才找到一家早餐鋪。這裏東西很便宜，老板娘也很熱情，幾塊錢就給他弄了一大堆早餐。

老板娘忙完了就跟另外一個老阿姨閑聊，一邊吹着電風扇一邊說：“哎，老李家那個運動員回來了你知道嘛？”

“知道知道，當體育老師的那個嘛。”

“你說當老師多好啊，又是大城市又有寒暑假，放着好好的編制不要，他幹嘛突然跑回來？”

“誰知道啊。我聽劉桂芳說他好像是犯了錯誤，被學校開除了。”

“啊？體育老師還能犯什麽錯誤？劉桂芳咋給你說的？”

“劉桂芳也不知道啊！不過她家那口子不是縣裏公務員麽，她家那口子說，他們這種有編制的都是犯了嚴重錯誤才會被開除的，一般都不開除，處罰處罰就了事。老李家那個娃兒看着挺老實的，也不知道犯了什麽錯，弄得工作都沒了。”

“對啊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挺乖挺老實的一個小孩兒。老李家說啥沒有？兒子咋突然就回來了？好不容易去的大城市，工作沒了可以再找嘛！咋就回來了呢？”

“老李家就說大城市壓力太大，孩子受不了……你這麽一說是有道理哈，我再去打聽打聽……”

宋洄之拎着早餐站在土路上，一瞬間後背汗毛都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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