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四

五十四

這臍帶就如同一團漂浮的氣條, 一觸就散開。

柳枝意看了眼剪刀，刀刃沾上了血，也不知道是光線的緣故，還是她眼花了, 這血像是在發着金光。

還真就是開了光。

以前聽人說開光其實是把佛牌一類的東西給些大師念經。

柳枝意摸了摸剪刀。

這開光的方式還挺獨特。

她點開手表。

【剪刀（已開光）：經過玄學力量加持, 除了能夠剪斷月地大娘的臍帶外, 還能剪斷任何靈異之物。】

能剪任何靈異之物？

道具算不算在裏面？

老婦人打斷她的思考：“剪吧。”

柳枝意拿起剪刀, 用剪刀尖勾了下臍帶。

這氣條般的臍帶被剪刀勾得一晃，變作了一條輕飄飄的絲帶搭在剪刀上。

老婦人：“記住，剪完後就往外走，跟着水聲走，不要回頭。”

柳枝意用剪刀撥了撥臍帶，她發現這飄起來的臍帶不止她身上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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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老婦人，一條紅色的, 像是血管一樣的臍帶從老婦人的肚下蔓延出來。

和她輕飄飄像是随時能夠散開的臍帶不同, 這條臍帶宛若實物。

柳枝意對準老婦人的臍帶一剪刀剪了下去。

刀刃壓到了臍帶上, 都将臍帶壓得凹陷下去，可是……剪不動。

老婦人卻像是猜到了, 表情平靜。

“你剪不斷的, 我們離不開這裏。”

柳枝意：“為什麽？”

老婦人笑了：“你好像很喜歡問為什麽，其實有些東西說清楚了, 反倒會傷心。”

柳枝意：“那就傷心吧。”

“因為我們打從心底的, 是想留下來的。”老婦人嘆道，“自己都不想走，怎麽剪的斷臍帶, 又怎麽過得了奈何橋？”

柳枝意清楚姥姥的心結，姥姥就是從媽媽去世這件事走不出來, 也從心裏覺得自己生病會拖累她。

可柳枝意不在意，她覺得家人只要在一起，什麽問題都能慢慢解決。

柳枝意：“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老婦人長嘆一口氣，沒和她細談這個問題，而是轉了一個話題。

“你很想帶你的姥姥離開。”

柳枝意：“是的，這裏不是她該待的地方，也不是你們應該待的地方。”

“什麽叫做應該待？”老婦人擡起手，虛虛地在臍帶下托了一下，“你有想過……你姥姥其實也有自己的思想嗎？”

柳枝意一愣。

說實話，柳枝意沒想過太多。

無論是處理媽媽的後事，還是現在處理副本的問題，這些幾乎都沒有給她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思考姥姥的想法。

而姥姥在腦出血後，其實人就不太清醒了。

柳枝意并不覺得現在的姥姥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老婦人：“什麽叫正确的選擇？”

柳枝意：“和我一起離開。”

“你姥姥媽媽管你管得多嗎？”老婦人忽然抛出一個問題。

柳枝意有些疑惑，但也如實回答道。

“小時候管得比較多，長大好了一點……”

老婦人：“你在本地工作，還是外地工作。”

柳枝意：“外地啊。”

在回答了這個問題後，柳枝意意識到老婦人抛出這個問題的用意。

“這不一樣，我去外地工作，是因為我的專業在外地發展更好，能賺更多的錢……”

老婦人反問道：“那你為什麽覺得我們留在這裏，是不好的選擇？”

“當然不一樣。”柳枝意急了，幹脆将什麽都說了出來，“這裏是副本，姥姥。”

“你出現了異化，會變成怪物，會引誘更多無辜的人進來……”

她看着老婦人。

“這不一樣，不一樣……”

老婦人盯着她，眼中聚集起了水霧，随着眨眼後，淚珠從眼中滾落。

“可你也異變了啊。”

柳枝意一愣。

她低下了頭。

她看到從自己腹部上蔓延出來的絲狀臍帶分散，變成一粒又一粒的紅色顆粒在空中散開，又如同煙霧般聚集在老婦人身側，隐約形成了網狀的根須纏繞在老婦人身上。

而這些飄散的紅色顆粒也向着門外飄去，像是在尋找着下一個寄生的目标一般。

——嗚哇

柳枝意聽到了一聲孩童啼哭，那是從她身體裏冒出來的。

那聲音不斷哭着，哭聲中夾雜着哀嚎。

“媽媽……姥姥……不要走，不要走。”

柳枝意怔了怔，她這才發現手腕上的手表發出的電流聲劈裏啪啦作響。

她按亮了手表屏幕。

手表的顯示界面全部飄紅，不停有紅色的感嘆號冒出來。

她點開了任務欄。

【嬰啼（異化中）：媽媽，姥姥，別走，到我身邊來。】

【當嬰孩啼哭時，家人總是難以割舍，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嬰孩身邊來。】

原來……

異化的時候，是什麽感覺都沒有啊。

柳枝意想。

不過身體還是有一點變化。

聽覺和視覺都變得靈敏不少。

是說之前晚上聽聲音聽得那麽清楚，看來異化很早前就開始了。

柳枝意有點想笑，但也很不甘心。

明明前兩個副本都沒有崩潰，沒有妥協，沒有異化，怎麽到這裏，就悄無聲息的變化了呢？

老婦人哭着說：“你不該進來的，你不該回頭的。”

柳枝意聽到了鞋底在石板上摩擦發出的‘嗞嗞’聲，從門外傳來。

她推開了門。

門外站滿了人。

有捂着肚子的引地，還要身上滴着水牽着爸媽手的劉陽，還有瘋瘋癫癫傻笑的魚小……

他們身上都連接着從她身上飄出來的絲帶臍帶，除了她身上的臍帶，還有另外一條顏色更鮮豔，也能像血肉的臍帶連接着這些人。

柳枝意在這條血肉臍帶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形容不出來，但就是媽媽身上的味道。

她走出了磚房，順着那條最粗的臍帶往前走。

唢吶忽地高了一個調，那些站在門外的人伸出了手，就像是水裏晃動的水草，向她纏繞過來。

魚小：“要走啦，要走啦。”

引地：“快回家，不要再在這裏待了。”

柳枝意擡起剪刀，撥開這些纏上的‘水草’。

那條粗壯的臍帶就像是水草的莖稈。

她快步穿過庭院，庭院內的樂隊還在演奏，《世上只有媽媽好》不知道唱了幾遍。

而柳枝意看到臍帶一直延伸進樂隊後的正屋裏。

她走了進去。

‘姥姥’：“你就和你那個倔媽一樣，說了不要問，還是非要刨根問底。”

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柳枝意往前看去。

屋裏正中央挂着一床蚊帳。

蚊帳的簾子被撩起了一半，露出了一小截棺材面。

奇怪的搭配，棺材上挂蚊帳。

柳枝意靠了過去，明明是半透明的蚊帳，卻把內部的畫面擋的嚴嚴實實的，她走進了，才從蚊帳撩開的那塊看清裏面的場景。

‘姥姥’正趴在棺材上。

和外面年輕的引地不同，這個‘姥姥’頭發花白，身上穿着得也是進副本前的衣服。

‘姥姥’從棺材上起身，那條粗壯的臍帶正連在她的肚子，又從肚子裏出來，牢牢攀附在棺材上。

“都讓你趕快走了，你怎麽就不聽話？”

柳枝意注意到從自己身上飄出來的臍帶也緊緊黏在棺材上。

這場面看起來還有些搞笑，她和‘姥姥’。

一老一少，身上都異化出了臍帶連在這具棺材上。

柳枝意看着棺材：“是媽媽？”

‘姥姥’：“是又怎麽樣，你想過來陪t她嗎？”

柳枝意看向‘姥姥’。

“你是他們說的月地大娘嗎？”

‘姥姥’嗯了一聲，但臉上的表情頗不耐煩。

“煩人，你姥姥一進副本就分裂了，你還非要回頭跟着進來添亂。”

姥姥在生病之後，有時候性格大變，看着就像是變了個人，精神分裂了一樣。

結果進了副本，真就分裂了啊。

柳枝意：“引地是對故土的眷戀，魚小是遺憾，楊老師是不想拖累我……你呢，你是姥姥分裂出的哪一部分？”

棺材上的‘姥姥’笑了。

“當然是惡意的那一面啊，不會覺得，你姥姥對你們一點怨氣都沒有吧？”

‘姥姥’：“年輕的時候，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媽帶大，好不容易帶進城裏日子過得好一點了，你媽說什麽自由戀愛，找了個男的家裏情況不怎麽樣，生了你，還命短……”

‘姥姥’：“我這都快五十的人了還得幫女兒帶孩子，好不容易又等你長大了，想享點福了。”

她說着兩手一拍。

“你又非要跑到外地工作，那麽遠，你媽和我生病時生病都沒有個搭把手的……”

“我坐不得，站不得，連尿都控制不了。”‘姥姥’拍了下棺材面，我都說了我不想活，不要管我，你們為什麽不聽，為什麽非要管我？”

“結果現在好了。”

‘姥姥’扯出笑，可眼淚卻從眼眶裏流淌下來。

“你媽累出毛病了吧，人也死了……”

‘姥姥’：“你怪我，所有人都怪我，我這一把年紀了還把自己孩子害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就是現在……我就是現在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去死，你也非要跟過來。”

‘姥姥’惡狠狠地瞪着她。

“你還要跟着我，還要管着我……”

“我恨你，我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