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如果您心疼我

如果您心疼我

後來, 江遲在一片混沌中跟着牛販大叔回到了旅館。

大家各懷心事，都不約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皮皮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後，悄悄走過來, 用溫熱的小手撫摸上江遲的額頭。

“爸爸, 別難過了。”小孩試圖安慰他。

“流亡人确定都是犯了錯的人嗎？”江遲問。

“理論上是的，而且是犯下重大過錯的人, 被冥界拒收，才會進入鸠錯河。”皮皮小聲解釋。

“奶奶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老太太, 她能犯什麽錯呢？還有牛販大叔的老婆, 也同樣自辯說沒有錯……會不會是他們那邊搞錯了？”他抓住皮皮的手急切道。

皮皮注視着江遲，眼神中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爸爸,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 但是冥界數萬年來都是這麽過運行的, 從來沒有人否定過他們。”

“那不代表他們都是對的，是吧？”

“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你, 爸爸。”

“謝謝……”

江遲難過的抵在他額頭上, 一面痛恨自己的無力, 一面又慶幸被無條件的信任着。

天快亮的時候，江遲撥通了秦大師的電話，跟他詢問關于流亡人的事。

秦大師的回複和皮皮差不多, 只是提起冥界和鸠錯河時又多了幾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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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普通人類，我沒辦法提出質疑……很抱歉江遲。不過你提到的那個下落不明的女孩，我這邊或許可以幫幫忙，方便的話, 讓那兩個人到燕京來找我吧！”秦大師說。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謝謝您！”江遲低落的心情總算迎來些許曙光。

他沒有耽誤, 立刻找到牛販大叔，把秦大師的地址給了他們。

“那是一位非常厲害的大師，尤其擅長蔔卦，他或許可以精準推測出孩子的下落。”

對方無比欣喜，對着他連連道謝。

雙方告別時，年紀長的大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也在鸠錯河遇到了熟人？如果還想見她，我是說如t果還想知道鸠錯河下次出現的具體地點，可以去桑榆縣找一個叫阿月裏的老婆婆，但千萬別告訴他是我們透露的消息。”他叮囑說。

“好的，我記住了！”江遲重重點頭。

當天，江遲也離開了這裏。

“爸爸，我們接下來要去找那個婆婆嗎？”他問。

“不……我想先回一趟仙渡。”江遲說。

“回老家？”

“嗯。”

他想再回一趟仙渡，确認奶奶這些年的經歷，看看能不能發現些許線索。

火車途經蒼陵時，江遲想起白鶴，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答應過他要幫忙找尋身世的，結果到現在卻一無所獲。”他滿心愧疚道。

“爸爸不要這麽想，茫茫人海，有沒有具體的身份信息，就算神仙來了也得犯難吧！”皮皮說。

是錯覺嗎？短短不到一年，這孩子心智好像成熟了很多，只是依舊維持着稚氣未脫的模樣。

記得不久前的妖車上，蜜佗僧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皮皮，你最近……”江遲看着他。

“啊？怎麽了？”小朋友突然變得很緊張。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好像長大了。”江遲問。

“真的嗎？哈哈。”皮皮格外高興。

妖齡是以修行而論的，不像人類一樣按時間計算。

如果連江遲都覺得他變了，那說明他是真的有所長進！

仙渡還是老樣子，和記憶裏中沒有任何變化，到處都是慢悠悠的生活節奏。

唯一不同的是，老宅缺了煙火氣的滋潤後，很快就衰敗起來。

院子裏長滿了雜草，屋頂瓦片也出現了坍塌，除此之外，奶奶的房間裏，倚着床的地方居然長出了一米來高的桐樹苗。

江遲清理掉房間時，眼淚忍不住往下掉。

奶奶生前最是愛幹淨，她若在，怎麽會讓房子變成這樣？

得虧最近都是豔陽天，他把奶奶的遺物全都拿出來晾曬。

櫃子的包袱裏，板板正正的疊放着他幼時穿過的衣服，不僅如此，就連他小學時的作業本，塗鴉過的畫冊，竟都整整齊齊地收着。

在他忙碌的時候，皮皮就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翻看那些傑作。

“祖祖可真好，連這些東西都替你保存着。”他感慨說。

“是啊，以前我都說過要賣掉，奶奶卻舍不得。”江遲微笑。

“全部都是你的東西。”皮皮說。

“嗯……”有什麽東西，從江遲腦海中一閃而過。

王三叔騎車經過時，看到院子門敞開着，便過來同他打招呼。

“回來怎麽不提前打個招呼？待會帶着孩子直接到我家吃飯啊，待會兒別讓我再來三請四請了！”他用長輩的語氣命令說。

“好。”江遲買了些禮物，正好拎過去送他們。

三嬸做了一桌子菜，皮皮吃了幾筷子，便跑到外面去玩了。

王三叔很高興，特意開了瓶好酒，三人坐着慢慢喝。

“嬸子是個好人啊，當年在門口發現你時，大家都勸她送給別人，她卻說與你有緣，抱起來就舍不得放……于是這些年，便帶着你熬過來了，一個老太太，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啊！可惜沒等到你出頭那天，否則不知道有多高興！”三叔嘆氣。

江遲低頭，努力控制着情緒穩定。

聊了會兒陳年舊事，江遲冷不丁問起了萦繞在心頭的問題。

“三叔，您知道我爺爺是什麽樣的人嗎？”

他想起來哪兒不對了，今天收拾東西，居然沒有一樣跟老爺子有關的遺物，哪怕是張紙片居然都沒留下，這不正常！

聽到這個問題後，王三叔明顯愣住了。

“你爺爺……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呢？老婆，你見過咱叔嗎？”他轉臉看向旁邊的三嬸。

“我沒見過啊，跟你結婚那會兒，他都已經不在了吧？”三嬸語氣也不是很确定。

“是嗎？他原來走那麽早啊！”三叔狐疑道。

“叔你記錯了吧？奶奶說過，爺爺是撿到我那一年沒的。”江遲提醒。

“絕對不可能！才二十多年，我怎麽會一點記憶都沒有？他走了少說有四十年了！”三叔信誓旦旦道。

“我沒記錯，是真的。”江遲辯解。

三叔卻不信，兩人喝酒上頭各不退讓，竟為這件事争了個面紅耳赤。

正聊的起勁時，三叔的父親背着手走了進來，很快也加入了戰局。

“你們兩個都記錯了！江遲他爺爺，分明是跟他奶奶結婚第二年就沒了！”老爺子語出驚人道。

“啊？讓您知道他是怎麽沒的嗎？”江遲下意識道。

“那年發大水淹沒了路邊的井，他不小心掉進去淹死的。”老爺子說。

“您老糊塗了吧？什麽淹死的，分明是被碾麥的拖拉機給撞的！”三叔梗着脖子說。

“淹死的！我記憶好着呢，錯不了！”老爺子揚聲說。

隔壁鄰居聽見動靜，以為是家裏鬧了矛盾過來勸架，得知原因後也開始表态。

“你們全都記錯了，江遲是對的！就是撿到他那一年沒的！當時俺嬸還是托我去縣裏買的奶粉，抹着眼淚說要是老江在，也不可能讓生活難成這樣。”鄰居說。

三叔和老爺子都不服，兩人紛紛讓他講明死因。

“被毒蛇咬了嘛，咱們這裏條件不行，所以沒救回來……”

“放屁！就是淹死的！”

“撞死的！”

……

江遲聽着，只覺得頭大如鬥。

在他的記憶中，奶奶很少提起那個人。

小時候他問過一次，好像是說噴農藥中毒走的。

不管真正的死因是什麽，這件事都明顯存在異常。

一是大家對爺爺去世的時間各執一詞，二是死因也很多樣。

一個人的記憶可能存在問題，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同時出錯！

趁他們争執不下的時候，江遲找了個借口開溜。

回去路上，他又陸續問了幾個人，答案也全都是五花八門。

直到傍晚，江遲才等到皮皮回來。

他玩得盡興，小臉蛋都紅撲撲的。

“爸爸，我回來啦！”

“過來皮皮，我有事問你。”

江遲把這件事跟他說了一遍，聽完之後，皮皮也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會這樣呢？”江遲困惑。

“很明顯，大家都被篡改了記憶！”皮皮凝重道。

“記憶還可以修改嗎？”江遲驚訝。

“普通人類當然不行，即便是妖怪也很難做到，而且還是這麽大範圍的□□……對方身份肯定很不一般！可是，為什麽呢？”皮皮不解。

是啊，為什麽呢？爺爺究竟是什麽身份，以至于勞師動衆到抹除所有人的記憶？

還有，奶奶又是什麽情況？她是否也跟大家一樣，同樣被修改了記憶？

晚上，江遲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

一閉眼，他就能看到奶奶鸠錯河裏艱難行走的畫面……河水那麽冰！那麽涼！她要跟那些人一樣，半身侵在水中，迎着逆流、無休無止永不停歇地行走……這種懲罰，何其殘忍？！

他枕着手臂，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任由沙白月光幽幽地照射在桌子上。

江遲跪坐起來，伸手拿起了靠在牆邊的遺照。

照片裏，那張臉一如既往地溫暖慈祥……

奶奶，如果您心疼我，不想我在痛苦中日夜煎熬，就拜托給我一點提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