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興安墓園。

萬裏長空無雲,盛夏烈日炙烤大地。

郁郁蔥蔥的常青樹與墓園裏一片片灰白交相掩映,肅殺又慘淡。

浦冷藏在人群中,定定望向照片中的那個男人。照片裏,男人的神情總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帶着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神回視他,安靜地朝他微笑。

似乎他的一切,恥辱的身世、可笑的行為都在男人的眼神裏無處遁形,避無可避。

浦冷握緊拳,指甲深陷進掌心,不可控制地顫抖、後退。

“你就是我和江游好上以後才有的!你就是他們江家的種!他死了,你就是能得到遺産的正規繼承人!”

“浦冷,你扪心自問,你的血幹淨嗎?”

“江游死在家裏,當時只有你們浦家母子在,你們說的幹淨嗎?!”

......

母親歇斯底裏的尖叫、親族背後充滿惡意的嘲諷,猶如生出無數根堅韌無比的鐵網蛛絲,劈頭朝他襲來、裹挾着撕扯、纏繞他,拽着他往更黑暗、更惡心的淤泥深處。

一種難以名狀的窒息感瞬間将他包裹,浦冷擡頭,強烈的光線激得他根本睜不開眼。

可有什麽用呢,浦冷自嘲地笑笑。

右臂隐隐作痛,剛剛愈合的傷口又透過紗布滲出血絲。

如果,能這樣睡過去了,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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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裏的萬物瞬間變作黑白,扭曲地擠壓變形,直至化作虛空。

在萬籁無聲的寂靜裏,他聽到了一聲。

“小心——!”

半年後。

飛機俯降而下,緩緩劃入機場軌道。

從加國到華國興安,整整8小時的航程,餘詩詩沒有閉過一次眼。連續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讓她眼圈泛青,整個眼睛卻煥發精光。

餘詩詩不甘心地舉起手機,調整角度,數不清是第幾次,試圖偷拍隔壁那個正閉目休憩的男人。

浦冷,華國娛樂圈最年輕的三金影帝。

三年前,浦冷出演文藝電影《誓》中一位憂郁而懦弱的少年,一舉斬獲華金獎最佳新人演員。浦冷的演員之路因此走得順風順水,邀約無數,粉絲萬千,成了演技派裏的流量派。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如日中天的頂流男星,毫無聲息地消失了半年。

已是隆冬,飛機上熱氣倒足。

男人只穿着一件駝色毛衣,襯的在外面裸露出來的肌膚如上好的凝脂白玉。黑色口罩懶懶耷在一只耳上,薄唇微抿,鼻梁高挺,眼睑半垂,側臉線條流暢而柔美。也許是因為過于清瘦,突出的喉結随平穩的呼吸有節奏的律動,耳骨邊一點紅痣,說不出來的極致禁欲誘惑。

餘詩詩抹了下嘴。

确定好口水沒流下來之後,她懷着別樣激動和亵渎神靈的滿腔愧疚,毅然決然顫抖着按下快門——

“你大哥你二哥就是你哥,缺心眼——”

手機鈴聲不适時響起,劃破貴賓機艙寂靜的空氣,振奮人心又極其突兀。

餘詩詩在那雙已經靈敏探查到攝像頭的眸子中,飛也似地逃下飛機。

“...喂?”

剛開機的手機帶着安卓特色,明顯有點遲鈍。

電話那頭的男聲帶着未惺忪的冷意,磁性優雅的聲音帶着些稀碎電流,震得餘詩詩左耳微麻。

“三小時,”男人頓了一頓,帶着久居上位者的氣勢,“你的飛機延誤整整三個小時。”

男人似乎憋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三個小時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

餘詩詩把手機拿遠了些:“......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你失去了第九十八位優秀未來嫂子預備人選!”

餘詩詩默默咋舌,原來二伯父二伯母已經把選兒媳婦搞成相親海選大賽了。

“弄砸你第九十八次的相親,妹妹我很抱歉。改天妹妹賠你一個相親對象就是了,”餘詩詩一手抵着耳機,漫不經心走向行李托運處,“不過你這輩子也娶不到老婆。這是客觀因素,二伯父二伯母人為主觀改造沒用的。”

似乎覺得餘詩詩說的有道理,那邊沉吟一下。

“那你把自己行李扛過來,我在機場停車場等你。”

電話被絕情地挂掉,餘詩詩低罵了一聲。

“上天啊,賜我一個能把餘熱治得夫婦貼貼的刁蠻嫂子,讓他下半輩子都心不甘情不願地做牛做馬!”

三小時前-

恰逢連日來工作無休的小餘總終于能睡個懶覺,結果一大早就被自家爹媽從床上拖起來,讓造型師準備了近一個小時的妝發,這簡直就是對風流俊逸小餘總人格自尊上的的毀滅性打擊。

餘父餘母這次放下豪言:“兒子,你這次如果還不成功,那你下半輩子就別成人了。”

餘熱就這樣威逼利誘地被抓來應付他第九十八位相親對象,興安市金融大亨的海歸女兒。

餘熱不知道最近哪刮來的一股風氣,不論男女,都染起了黃不拉幾的頭發,遠遠望過去跟頂着一頭幹枯的稻草窩沒區別。

在某些方面恪守傳統的小餘總表示,這不作的嘛。

一頓飯吃得不盡興。

金融小姐攏了一把金發,嘴角勾起一抹大度的笑。她抿了口檸檬汁,款款開口:“結合對餘先生的市場價值評估報告、個人資産分析報告和聯姻可行性分析報告,我覺得如果進行商業聯姻......”

餘熱終于扯開一條話縫口子,眉骨微挑:“不合适?”

“不,”金融小姐微笑着搖搖頭,“很合适。”

餘熱頭都大了。

金融小姐不動聲色地轉了轉小指上的戒指,尾戒折射出飲料的光暈閃瞎了餘熱的眼。

“我一直覺得婚姻可有可無,感情也不過是生活的小點綴。如果沒有強大的物質財富,極致浪漫對于我們這樣的富家子弟來說不過是紙上談兵。但是餘總你可以。”

不...他不可以。

餘熱眼神微眯,仔細打量了對面這個金發碧眼的中國女孩,語氣生冷:“如果按金小姐對另一半的要求來說,鄙人不符合要求,倒是取款機符合。”

言下之意是你還是抱着你家提款機孤獨終老去吧。

金融小姐臉上一陣青白交接,說不出的精彩。

餘熱拿上手機:“抱歉,失陪。”

金融小姐在桌子上生了好一會氣無從發洩,憤憤地拽起自己鍍了金的手提包。

剛出門的時候,她被門口服務生攔下。

“小姐,同你來的那位先生說,你們AA。”服務生臉上升起一抹不失禮貌的微笑,“這是您的帳單,這邊請。”

“傳媒分公司那邊幹什麽吃的?連續兩個季度入不敷出,還做不出來像樣的市場報告。告訴老馬,吃不下這塊餅就早點退位讓賢,我看在他兩朝元老的份上,還能多給點退休體恤金。”餘熱鑽進邁巴赫,一手倒擋,一手舉着手機,語氣生冷,眼神凝着利刃寒光,“難不成還要我親自請他老人家出去?”

挂掉電話,餘熱看了看顯示屏上的時間,調轉車頭往興安國際機場開去。

——

興安市的冬天帶着刺骨的寒意,寒風裹挾着黑暗似乎抽皮剝繭地要滲入人的骨縫,陣陣陰涼。

但是機場外大廳人聲喧鬧,不啻白晝。

扛着“大炮”、舉着手機自拍杆的女孩把這裏圍了個水洩不通。看起來這個包圍圈還隐隐有往外擴散的趨勢。

小餘總邁出去的長腿往裏縮了縮。

這什麽?人形毒圈?

還是讓那丫頭自己擠出來吧。

機場內。

餘詩詩扛着兩大箱行李,一路左拐右拐,堪比用跑50米的速度才追得上前面衆星拱月般的男人。

浦冷。

好像瘦了許多,也高不少。

挺括的高定風衣襯的他身姿修長,在一衆保镖的圍護中也不遜色。

半年過去,浦冷仿佛更喜歡把自己藏在黑暗裏,只留出一雙眼睛,像是凝了一層薄霜的黑曜石。

叫人看不分明,又平添一絲朦胧,就像小時候八月十五中秋圓月裏的仙子。

餘詩詩簡直就是被人群貼着往浦冷身邊那個一米八的保镖上擠。偏偏她腳踩高跟,一只手上還推着兩只大行李,行動極為不便。

“別擠——”她的聲音被淹沒在嘶雜的喧嚣裏。

這是浦冷神隐半年之後的首次公開行程,一群粉絲想他想的要瘋了。

“注意安全!”

“我好想你!嗚嗚嗚!你不要再瘦了!”

“哥哥,哥哥收信!”

“浦冷!老公!!結婚!我要給你生猴子!!!”

......

“啊!——”

人群剎那歸于寂靜。

臨出機場大門,餘詩詩被摔得人仰馬翻。

她隐約覺得自己要被交代在這裏,五秒鐘後将會出現不可預料的踩踏事故之後,餘詩詩默默抱住了自己的頭。

沉重的踩踏沒有如約而至。

“沒事吧?”

一道陰影罩下來,安心地籠住她。

餘詩詩緩緩擡頭,正對上那道溫柔平靜的眼神,她無可抑制地“嘶”了一聲。

媽呀!美顏暴擊!

浦冷皺了皺眉。

餘詩詩按住自己的小心髒,呼出一口氣。

看看她男神無可挑剔三百六十度怎麽轉怎麽美的顏值,就連生氣時的皺眉,擡眼時睫毛向上卷翹的幅度都完美到無!可!挑!剔!

不愧是你浦仙子!

浦冷看着面前這個女孩子臉上表情變換莫測,怎麽看怎麽不正常的樣子,眉皺得愈發深。

他轉頭吩咐助理,語氣凝重:“馬上打120,就現在。”

浦冷起身溫言對着人群說了幾句。原先嚴絲合縫的包圍圈終于開始有所松動。

“還能起來麽?”浦冷伸出手來扶她。

那只手腕骨微微凸出,手指潔白修長,骨節分明,指腹飽滿。

餘詩詩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慢慢地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不,她不配。

但仙子好像依舊不死心地想過來攙她一把。

餘詩詩左躲右躲想避開。

一道颀長身影劈開人群,逆光而來,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喊出:

“放開那個女孩!——”

浦冷伸出去的手被重力打開,他偏頭打量來人。

一副英氣的長相,通身上下用一個字概括就是——“壕”。

發絲挺立的高度都被精心打理過,手腕上帶着今年全球典藏版的限量發售的手表,穿着比手表還貴一倍不止的西裝,連皮鞋都可以看出手工定制,價格不菲。

如果不是在拍戲,那就是真騷包。

助理打完電話着急忙慌地跑上來解釋,卻被男人一副母雞護崽的氣勢給吓得縮了回去。

浦冷嘆口氣:“抱歉,今天這場意外是我的問題。”

餘詩詩瞬間想跳出來維護,被餘熱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救護車已經在路上了,後續的醫療,我會讓助理實時跟進,醫療費由我全權負責。這樣的解決方案,請問您滿意嗎?”

他的聲音清冷疏斂,餘熱覺得耳熱。

餘詩詩在旁邊小聲提醒:“是接下來和公司會有合作的那個浦影帝啊!”

唔,是嗎?

餘熱挑起一邊眉,覺得公司挑人的眼光還過得去。

“他就是兩年前你看的那部電影——虐的你哭得死去活來,半個月沒走出來的那部戲裏的男主角啊!”

餘熱的腦門上亮起一個大燈泡。

哦,想起來了。

他有想給公司策劃部門加獎金的沖動。

“賠償就不必了,”餘熱垂眸,看着對面那個俊秀略帶蒼白的男人,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是什麽人就要負起怎樣的責任。今天就算這這丫頭自認倒黴,也吓到浦先生了。”

“不會。”浦冷轉身,“也希望這位小姐不要一路跟着我。”

“啪”。

餘熱覺得自己臉上燒得厲害,像隔空被人打了個巴掌。

他扶起餘詩詩,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在、跟、機?”

“你喜歡浦冷?!”

餘詩詩為她哥跳脫的腦回路驚嘆了一下,呲牙咧嘴地蹦到行李箱上坐下,滿不在乎:“對啊。那可是浦冷浦仙子嘛,誰不喜歡啊。”

“不行!”

餘詩詩被他這麽大動靜弄得差點從行李箱上摔下來:“......為什麽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餘熱推着餘詩詩往停車場走,一臉正義,“娛樂圈就是個大染坊。你要是敢和娛樂圈的人但凡有半點瓜葛,我打斷你的腿。”

餘熱回頭看了眼:“再怎麽長得帥,也不行。”

餘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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