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徐悅本來也想跟着來的, 但是舒漾說想和蘭孟單獨談談，她便先等在了辦公室。

這棟樓只有少數幾個自習室，其他就是學院的行政辦公室。

此刻的走廊裏, 安靜的落針可聞。

先開口的是舒漾。

明明是個很容易讓人尴尬的場合，可她偏偏穩住了。

就連聲音中的那點微顫, 也被她壓了些。

“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舒漾擡眸，平日裏柔軟如月光的眼眸，帶了一絲冷意。

蘭孟先是愣了一下。

一瞬間的錯愕之後, 她的目光變得謹慎：“你在說什麽？”

舒漾沒工夫陪她在這裏耗，單刀直入道：“輔導員前幾天找到我了解我的家庭情況, 希望我能申請貧困生補助。”

“這個事情, 是你告訴的輔導員吧？”

聽到這, 蘭孟的目光忽然閃了一下，帶了些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

“好。”舒漾已讀亂回，“等你是想給你說明一下, 我不會去申請貧困生補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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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獎學金是我憑實力拿到的, 我拿的問心無愧。”

“可是貧困生補助那筆錢，我不該拿。”

蘭孟抿了抿唇, 低頭不語。

舒漾繼續說：“學校每年給貧困生的資金有限，如果我拿了這筆錢, 那麽本應該得到資助的同學便會少一筆錢。”

“這種事情, 我不會做。”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你少在這裏裝清高。”蘭孟忽然說，擡起的目光中，帶着些破罐破摔的無畏, “我沒有說謊。”

“你的家庭資料, 明明只填了奶奶一個人，而且職業那一欄填的是無業。”

“一個沒有工資的老人, 根本負擔不起一個正常大學生的花銷。”争執至此，蘭孟也全然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如果你填了父母信息，我也根本不會告到輔導員那裏。”

“還是說，你的父母幹的是什麽不得見人的事情，給你足夠的錢，卻讓你沒有臉面填到個人資料裏？”

“如果你現在說出你父母的情況，只有母親的工作也可以，我立刻給你道歉。”

走廊裏再次陷入一陣沉默，風吹過老式的舊窗格，發出“噠噠”的響聲。

看到舒漾沉默，蘭孟終于找回了一點氣勢。

她篤定舒漾不會提她母親的事情。

這是舒家的秘密，就連舒月明都不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背後的真相一定不得見人，否則，也不會塵封在無人的角落，這麽多年。

蘭孟家裏的條件不好，她的父母都務農，還有一個吸血鬼一樣什麽都不幹只會伸手要錢的哥哥。

可她沒有選擇申請貧困生補助，因為她知道需要一個身份，只有自己營造出一個富家女學霸的身份，才有可能認識更多的上層，真正改變自己的身份。

因此她除了提高績點，努力拿獎學金之外，還會做一些娃衣在微信銷售，增加收入，以便自己能消費的起那些奢侈品。

娃衣成本高，費時長，定價也高，普通的大學生很難長期購買。

但是舒月明不一樣，她足夠有錢，也足夠欣賞她的設計，她不能丢了這個長久客戶以及人脈……

舒漾拿一等獎學金，她雖然羨慕嫉妒，但從來沒想過要去輔導員那裏揭發她的家庭。只是舒月明希望她這樣做，她必須要投其所好。

舒月明說，舒漾的身份，舒漾母親的身份，甚至舒漾的出生，都是那個大宅門裏最不得見光的事情。

她不喜歡舒漾，因此那日打電話來，美其名曰是找自己幫個忙。說是想幫她拿到一等獎學金，但其實只是借她的手，将舒漾的自尊狠狠地踩碎在地上罷了。

現在看來，舒月明的方法很有效果。

這句話果然讓舒漾陷入沉默。

像是什麽東西，将她眸中的光全部抽走，只剩下黯淡和無措。

“這是我的隐私。”舒漾咬了下唇，聲音微微顫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蘭孟的聲音有些大，吸引了自習室裏的同學，原本空蕩的走廊裏，竟然出現了好幾個探頭張望的身影。

沒有人不喜歡看吵架。

更何況還是涉及獎學金，貧困補助這些在學生間很敏感的話題。

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

接着，她嘴唇發冷，整個人都有些顫抖，只差一點兒，就能順着那樓梯滑下去。

光線本就黯淡的走廊似乎在一瞬間被黑暗淹沒，像是密不透風的網，将她層層包裹，窒息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直到耳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

清冽低沉的聲音像是一道細線，将這沉默切割開來，順着黃昏的風，傳入兩人耳中。

那個身影颀長磊落，在交疊光影中，緩步而來。

蘭孟的身形倏地一下繃直。

按理來說，他只是帶過她課程的助教，她沒必要這麽緊張，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有的氣勢在他面前就煙消雲散：“靳、靳學長。”

這日靳池穿着熨着妥帖的白襯衫，黑褲子，像是剛剛結束了某場會議，西裝外套搭在腕間，整個人矜貴冷冽的不像話。

似有若無的冷香萦繞在身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股熟悉的冷香，舒漾不舒服的症狀忽然緩解了不少。

靳池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淡淡掃過。

然後又輕描淡寫地移開。

蘭孟的慌張并沒有延續。

靳池似乎真的只是路過，并沒有要介入兩人之間的矛盾。

舒漾目光一頓。

升起的那縷光又漸漸淡了下去。

在外人看來，她們兩個不過是平常的拌嘴，更何況他不了解前因後果，确實沒有介入的道理。

蘭孟也松了口氣，安心地等着靳池遠去。

“滴”的一聲，辦公室指紋鎖響了一下，門被打開。

靳池推門而入，從兩人的視線中消失。

舒漾垂眸，抿了抿唇，心頭的失落不言而喻。

看着舒漾這幅模樣，蘭孟得意地勾了下唇，很有一種看笑話的情緒在。

剛準備開口，忽然聽得遠處的門吱呀一聲。

靳池竟然又出來了！

不僅如此，手上似乎還端了個什麽東西。

空氣陷入片刻的沉寂。

直到靳池越過蘭孟，來到舒漾的身邊。

他将手中的水杯塞到舒漾的手中，瞥她一眼，“嘴皮都幹了，不知道秋天要多喝水？”

舒漾仰頭看他一眼。

捏在手中的紙杯溫熱，是可以剛剛入口的溫度。

所以他剛剛回辦公室，只是想先給她倒一杯水嗎……

他也不多解釋，只是用下巴點了下水杯。

盯着舒漾端起水杯喝完，才像是終于注意到身邊還有個人一樣，淡淡問道：“你就是蘭孟？”

蘭孟緊張地縮了一下身子。

只見他垂下眸子，看了蘭孟一眼。

“你有個哥哥，是吧？”

蘭孟本來就對靳池的返回而有些不知所措，沒想到現在竟然直接問到了她這裏，心中更是慌亂。

她在學校立的人設一直是富家獨生女，那些無關緊要的資料，一直填的都是假的，就連輔導員，都不是那麽清楚她家裏的真實情況。

靳池為什麽會知道？

他這是……在警告她嗎？

“我……沒有，”蘭孟結結巴巴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她完全亂了方寸，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釋，也不敢過分的争辯，生怕靳池給出一個更有力的證據，讓她全然沒有退路。

舒漾也疑惑：“你有哥哥？”明明徐悅說過她是家裏的獨生女，從小一直嬌生慣養。

蘭孟沒想到自己的家庭情況竟然會被靳池點了出來。

他連自己哥哥的事情都知道，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父母的事情……這樣一來，她曾經費盡心思營造的人設，就要被打破了。

“我、我們部長找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很快找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蹩腳不已的理由，逃一般地離開了教學樓。

舒漾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麽蘭孟對這件事情的反應這樣的激烈。

在她的印象中，蘭孟一直是個很幸福，從不會被家庭拖累的人。對于蘭孟舉報的初衷，舒漾也一直以為她是想拿到一等獎學金的頭銜，而并不是真的對錢感興趣。

畢竟拿了一等獎學金，可以評其他各種各樣的榮譽。

想了一會，舒漾将目光轉向靳池，好奇道：“她哥哥……怎麽了？”

靳池垂下眸子，“沒什麽。”

他語氣松散，“就是無意中聽說了她哥哥的情況。”

其實剛剛對着蘭孟，他也是這樣一幅不經意的模樣，但就是把蘭孟吓得不輕。

“她應該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靳池垂下眸子看了她一眼，“也不會再找到輔導員那裏去。”

看到他沒有要解釋蘭孟哥哥的意思，舒漾也就沒好意思問。

靳池準備回辦公室，舒漾跟着他回去還杯子。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了一會。

直到進入房間，靳池才開口問：“感覺好點了嗎？”

舒漾微怔：“我其實沒有……”

好吧。

原本她還打算僞裝那麽一會，但是對上靳池那雙沉穩卻犀利的眼，她就一句謊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承認，被蘭孟挑起心事的那一刻，她真的很難受，很難受。

那種痛苦細碎而長久，像是一排排小針戳在皮膚上，不足以致命卻讓人長久地生病。

她将那件事放在心底太久，希冀被時間的塵埃掩埋，這麽徒然被拉出來在太陽下面暴曬，任誰也承受不住。

“歇一會再走吧。”靳池沒有繼續那個話題，而是拿起秦越陽放在辦公室的那盒西瓜味薄荷糖，放在她身旁的茶幾上。

然後垂下眼眸，松弛地看着她，說了句，“小貓還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