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這會天色暗了不少, 暮色肆無忌憚的蔓延開來，清淺月光落在男人清俊的面容上，落在街角的花攤上, 像是一幅色彩濃烈的古老油畫。

“看到了。”為了防止靳池發現，她連忙偏了下目光, 将視線轉向他身後的花上。

“今天太晚了。”他低頭看了眼時間，“要不早點休息？”

“嗯嗯。”

“下次想看的話，可以繼續。”

诶？

還會有下次嗎？

“好……”舒漾小聲回答, 這會也是真的有點困了，打了個哈欠, 最後看了一眼鏡頭裏的靳池, “晚安。”

“晚安。”

“對了。”挂斷之前, 舒漾忽然想起什麽，打斷道。

“嗯？”

“如果天氣好的話，就出來走走吧。”舒漾最後看了他一眼, 囑咐道, “不要總是待在房間裏。”

視頻通話被挂斷的瞬間，另一個電話打來。

是個偏中年的女聲, 用帶着點口音的德語通知他，他預約的延續手續, 已經全部班裏完成。

靳池用标準的德語回複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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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猶豫了一下, 看到靳池沒有要挂斷的意思後，還是将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這次您要來看看嗎？”

夜色深了不少，原本喧嚣的街道恢複平靜, 月色靜谧無聲, 在磚石鋪就的小道上灑下一層淡淡的光。

白皙指尖在手指外殼上輕輕敲過。

也不知怎的，腦海裏響起一個輕輕的女聲。

他看了眼天氣。

明天是晴天。

頓了半晌後, 他說：“幫我安排明天早上的時間吧。”

那邊有些驚訝，“真的嗎先生？”

說完之後可能才覺得自己有些冒犯，“抱歉先生，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您已經很多年沒有……”

“沒事。”他平靜地打斷她。

雖然電話已經挂斷，但是Emilie的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作為Rosenboden Friedhof的管理者，她對這個來自中國的紳士印象非常深刻。

記憶中，對方有着非常矜貴的東方面容，高貴又優越，談吐自然禮貌，聲音像是掌心輕輕拂過天鵝絨，低沉又好聽。

唯獨讓她覺得奇怪的點就是，他每三年過來辦一次延續手續，卻一次也沒有踏進墓園。

這一點和她認識的東方人不一樣。

在她印象中，東方人非常注重對于逝者的禮儀，一年會來祭拜很多次，甚至還有人試圖打破墓園的管理規則，點燃一些紙做的錢幣，每當她過去阻止的時候，他們都會以“傳統習俗”作為理由和借口，懇請她的理解和通融。

可這位先生，不僅不進行那些傳統習俗活動，甚至連一束花都沒有來送過，但給的管理費用豐厚且及時。

三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她親自接待了他，因為早已經成家立業，所以并沒有愛情上的悸動和期待，但身邊的兩個女孩着迷于東方文化的女孩卻很不一樣，見過之後，很長時間都有些念念不忘。

因此，當她把這個消息說出來時，周圍那兩個小姑娘卻依然有些激動。

Laura因為有男朋友，雖然很期待靳池的到來，但到底還收斂了些，只是對了下自己的日程表，确定靳池來的時候自己會見到他。

Anna就不一樣了，她是個從來不掩飾自己愛意的女孩，聽說靳池要過來，這會纏着Emilie反複确認，“你說的是真的嗎？那位靳先生，明天就會過來？”

不僅如此，還對靳池的聯系方式打起了主意。

Emilie非常耐心地勸說：“小姐們，這屬于先生的隐私，明天先生過來的時候，如果确定他還是獨身，我會向他轉達你們的愛意的。”

聽到這，Anna才稍稍壓抑住蠢蠢欲動的心。

*

次日清晨。

豐沛充盈的陽光落在墓園裏，周圍一片靜谧，只能聽到鳥鳴啾啾。

靳池穿一身正式的西裝，暗色領帶，輕薄的光落在他身上，襯得本就完美的身形更加優雅矜貴。

Emilie按照約定時間等在門口，帶領他去祭奠。

進入墓園的公共區，擺放了了一排祭奠的花束。

Emilie提示過他，在進門之前，他可以選擇一束自己喜歡的花束。

此刻，深色瞳眸在看到擺放整齊的花束時，泛起輕微的漣漪。

如果是從前，他只會熟視無睹。

但今天卻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

黑色眸光沉沉落下，半晌沉默後，他終于還是俯了下身。

修長的手指揀過兩只白色的菊花，接着，慢條斯理地用白色絲帶系好。

暴曬在陽光下時，無論是花還是手指，都美的不像話。

将靳池帶到那方白色的墓碑前，Emilie就先行離開了。

他則是捏着那兩支白菊，靜靜地盯了一會。

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男人眉眼周正，風采卓然。

那是他們三十多歲的時候。

正是人生最好的時光。

一個是名門大小姐，一個是靳家掌舵人，任誰都覺得會有無限風光和旖旎。

思緒忍不住翻飛，一些畫面遏制不住地在腦海裏回顧。

是怨恨嗎？

應該是吧。

斯圖加特，世界汽車的搖籃，最精密的儀器和機械都在這裏生産，孕育了世界上最為傑出的汽車品牌，自十九世紀起，就是工業領域一顆閃閃發亮的明星，一路長盛不衰。

可諷刺的是，就是這樣一個追求嚴謹和精細的城市，十五年前發生了一起異常嚴重的汽車追尾案。

造成兩名華人和一名白人司機當場死亡。

他依稀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家裏亂成一團，腳步聲、争吵聲、哭聲，組成了那段最灰暗的記憶。

再後來，陪在他身邊的，只剩下了瓊姨。

大宅門裏藏不住秘密，小時候他或許還把這一切歸咎于上天的不公平，但後來想想，這一切的發生似乎也是有跡可循。

薄情之人從不得上天眷顧。

如果當初，當初，他們兩人當中有任何一個人考慮過他的存在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那樣深的宅門，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的地方，比任何地方都能像是能看到刀光劍影的江湖，他就那樣一個人堅持了這麽多年。

此刻站在這裏，只覺得唏噓。

他一個人孤獨了那麽多年，也把他們兩個丢在這裏冷落了這麽多年。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已經平等了。

遠處響起一陣清亮的鴿哨聲，靳池也再次拉回了思緒。

下一秒，他彎腰，将兩束花放下，然後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

一切就到這裏吧。

沒想到就在他準備擡步離開時，平穩擺放的白菊，忽然掉落了兩葉花瓣。

像是恰巧落在他思緒暫停的那一刻。

靳池頓下腳步。

回望的那一瞬間。

原本平靜的心情忽然起了意思波瀾，心跳聲像是在胸口撞了一下。

這算是，某種回答嗎？

*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的陽光太過明媚，走出去的時候，心情竟然有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甚至面對大廳裏三個陌生女孩的打量，都能以禮相待。

Emilie看到靳池難得有這樣情緒輕松的時候，也答應了對Anna的承諾，詢問靳池是不是獨身。

靳池眉目微頓，點了點頭。

就在Emilie松了口氣準備提起Anna的事情時，他卻突然開口。

一口流利的德語，淺笑着說：“Rosensamen sind gest.”

Emilie愣了一下。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清晨的露水緩緩劃過花瓣，冷淡卻有種幹淨的磁性。

Rosensamen sind gest.

玫瑰種子已經播種。

他用這樣一句話，表明自己心有所愛。

“aha？”

Emilie先是為Anna感到有些可惜，但是很快挂上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Vorfreude auf die frühe Blüte der Rosen.”

她祝福他，玫瑰早日盛放。

*

靳池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在舒漾給他發完學習計劃後，打了視頻過來。

但因為舒漾太忙，所以并沒有接通。

因為她實在太忙了。

忙着在下一節網球課前，學會發球。

好消息是，現在她的球拍已經能夠到活蹦亂跳的球了。

壞消息是，嘗試了三十多次，都沒能發出去一個。

揮灑一個下午的汗水後，舒漾再次确定了一件事情。

自己真的不适合體育。

抱着人生就是“落落落落落落起落落落落”心态的舒漾，決定暫時先出去緩口氣。

一邊喝水一邊往外走，直到遇到門外的人。

是周恒。

舒漾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來打球嗎？”

周恒點點頭。

“是準備打羽毛球嗎？”舒漾指了指他後面背着的包，“羽毛球館在北苑學生活動中心三樓，這邊是網球館。”

周恒微僵了一下：“羽毛球和網球不一樣嗎？”

舒漾：“……”

“可能不太一樣。”舒漾把自己地球拍拿出來給他看了眼，“這個大點。”

“哦……”周恒頓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那是我買錯了。”

“我本來想買的是網球拍。”

舒漾看了一眼他，眼神探究道：“你想學網球？”

周恒點了點頭。

舒漾：“學校有選修的網球課，到時候可以選一下打個基礎。”

周恒：“我網速比較慢，最後只選了橋牌入門。”

“……”

就她所知，橋牌入門因為不用風吹日曬并且考試簡單，容易通過，是明大最難選到的體育選修課。

虞敏的男朋友老鄭為了選上這門課，甚至在外面的網吧包了個夜。

舒漾在心裏嘆了口氣，沒想到快半年的時間過去，他那不裝逼就會死的脾氣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周恒：“你也在練習網球？”

舒漾：“嗯，我體育課選了這門，老師賊嚴，怕挂科。”

周恒：“很難嗎？”

舒漾：“有些難，怕考試過不了，所以在自己練。”

周恒點點頭，沉吟半晌，然後道：“我剛好也準備找個老師學一下，要不我們一起——”

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你找我？”

不知道是不是球館的回聲，舒漾只覺得那聲音淡而綿長，像是隔着經久的時光，才慢慢落到她的耳畔。